＂喂，你把我档案袋拿错了吧？＂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大个子拦住了我的去路。
那是1979年盛夏的新兵连报到处，汗水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淌，蝉鸣声震得耳朵嗡嗡的。抬头一看，眼前这个穿着老式蓝格子衬衫的壮小伙，眉头紧锁，手里攥着的档案袋都快皱了。
这一天就跟电影画面似的，清清楚楚印在我脑子里。那会儿李建国虎着脸，非说我故意拿错他的档案袋，我这暴脾气哪能惯着他。
＂你眼睛不好使啊？明明是你自己拿错了！＂我梗着脖子就顶了回去，心想这新兵连第一天就碰上这么个愣头青。
眼看我俩就要动手，张德明挤了进来。他比我们大两岁，头发剃得贼亮，身上的军装熨得笔挺，一看就是个讲究人。
＂哎呀，都是当兵的兄弟，有啥好争的。＂他笑呵呵地把档案袋接过来看了看，＂这不是都写着名字嘛，换一下就得了。＂
新兵连的日子紧着呢，天不亮就得起床。记得那时候用的是老式铜喇叭，嘹亮的号声传遍整个营区。
操场上尘土飞扬，教官的口令声此起彼伏。李建国虽然力气大，可队列动作总是不够齐整，没少挨训。
有天夜里，我去厕所，看见他偷偷在宿舍后边练习，月光下那身影显得特别孤单。他的军装都被汗水湿透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动作。
＂要不要我教你？＂我走过去问他。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那敢情好。＂
就这样，我们慢慢熟络起来。每天训练结束后，我就教他要领。张德明也加入进来，他高中毕业的文化水平，经常辅导我们政治课。
三个月训练结束，我当上了排长。有天晚上查铺，发现李建国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手里攥着一封皱巴巴的信。
原来他刚收到家里来信，说他妹妹李小梅的学费交不起了。他家里就靠老母亲做零工度日，每天起早贪黑去给人洗衣做饭，一个月才挣百来块钱。
李建国每月的津贴都寄回家，自己天天啃馒头咸菜。我这才明白，为啥他每次休息都往后勤连跑，原来是去帮人家干活换馒头。
＂你这么省不是办法。＂我坐在他铺位边上，看着他瘦削的脸庞，＂你看你都瘦了一圈了。＂
李建国抹了把眼泪：＂没法子，妹妹学习可好了，班上一直是第一名。要是因为没钱辍学，那得多可惜。＂
我和张德明一合计，每人拿出一部分津贴帮衬着。李建国死活不肯要，说这钱太多了。
张德明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要是不收，就是瞧不起兄弟。＂这话管用，李建国红着眼圈答应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李建国后来还考上了军校。谁知道1983年冬天，他刚读了一个学期，他母亲就得了重病。
那时候还没有医保，治病要花不少钱。李建国一听到这个消息，当晚就收拾东西要回家。
我和张德明劝他：＂好不容易考上军校，要不再想想办法？＂
李建国摇摇头：＂要是没了娘，这当儿子的还有啥脸面读书？再说了，妹妹还小，总不能让她一个人照顾母亲。＂
张德明那会儿表现特别好，组织上看中他，想调他去省城机关。可他主动要求去了边远山区的连队。
临走那天，我拉着他问为啥，他笑着说：＂那边缺人啊，总得有人去。再说了，咱当兵的，不就得去最艰苦的地方吗？＂
1984年我也转了业，回老家当派出所所长。刚回来那会儿，不少人背地里嘀咕，说我是靠关系进的公安系统。
我爱人让我解释解释，我说不用，干出成绩来，自然就没人说闲话了。果然，破获了几起偷盗案后，那些议论声渐渐就消失了。
李建国去了市局当刑警，那个暴脾气倒是派上了用场。办案时特别拼命，经常为了一个线索连续几天不回家。
有次为了抓一个销赃团伙，他连续蹲守了一个星期。我去看他，发现他眼睛都熬红了，还在喝浓茶提神。
＂你也歇会儿吧。＂我递给他一包烟，＂你这样下去，身体真扛不住。＂
＂这伙人太狡猾了，专门干跨省作案。要是再让他们逃了，我这心里过不去。＂他接过烟，手都在抖，＂你是不知道，他们前天又抢了个老太太，把人家积蓄都抢光了。＂
最后他们真给逮着了，可李建国也累垮了，躺医院打了三天点滴。他媳妇气得直跺脚：＂你说你，图啥？工资就那么点，命要是累坏了，谁照顾孩子？＂
李建国嘿嘿直乐：＂图个问心无愧呗。再说了，要不是当年德明哥他们帮衬，我妹妹都上不了学，现在好不容易当上了人民警察，总得为老百姓做点事。＂
张德明在少管所干得风生水起。1990年，他收了个＂问题少年＂当干儿子，那孩子叫小志，父母离异，整天打架斗殴。
别的干警都摇头，说这孩子没救了，张德明却不信这个邪。每天下班后，他就带着小志去操场跑步，教他写作业。
＂叔叔，你为啥对我这么好？＂有天晚上，小志问他，＂别人都说我是坏孩子。＂
＂因为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善良的一面，只是需要有人去发现。＂张德明摸摸他的头，＂你看，你不是挺好的吗？＂
1994年夏天的那场意外，可把我们吓坏了。张德明带着少管所的孩子们去野外训练，遇到有村民被困山上。他二话不说，带着孩子们去救人，结果自己摔断了腿。
我和李建国赶到医院时，护士正在给他换药。张德明疼得直冒汗，还在跟我们说笑：＂你们看，这些孩子多勇敢，一点都不怕危险。＂
＂你啊，都当爹的人了，也不知道稳重点。＂李建国数落他，眼圈都红了。
病房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窗外蝉鸣阵阵。我望着张德明苍白的脸，恍惚间又回到了15年前的新兵连。记得那时他老说：＂当兵就得有颗热心肠。＂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那个样子。
从那以后，我们说定了，每年八一都要聚一聚。李建国解决了不少大案要案，立了功；张德明的干儿子考上了警校，要接他的班；我儿子也当上了辅警，跟着我学习业务。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2024年。前几天，李建国来电话，说他闺女要结婚了，新女婿是个消防员。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特别温暖。
放下电话，我又翻开了那本老相册。泛黄的照片上，是我们在新兵连的合影。那时候多年轻啊，谁能想到，这一晃就是45年。
明天就是八一建军节，该把我们仨的老照片拿出来擦擦了。照片里，我们穿着笔挺的军装，年轻的脸上写满自信。那个夏天的故事，就这样一直延续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