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6年初春，北京菜市口刑场围满百姓。一位身着灰布长衫的中年太监面朝紫禁城行九叩大礼，又转身向昌平家乡方向跪别父母，从容赴死。这个被刽子手砍下头颅的宦官，竟让维新派领袖梁启超挥笔写下《烈宦寇连材传》，更令百年后的史学家仍在争论——他究竟是愚忠还是觉醒？
寇连材生于同治年间昌平农家，少年时在私塾识得千字，这在晚清底层已属难得。23岁为生计净身入宫，凭借机敏勤勉成为慈禧梳头太监。不同于李莲英的圆滑，他常将《申报》中胶州湾危机、甲午惨败等新闻念给老佛爷听，暗自期待能唤醒这位掌权者的忧患意识。
甲午战败后，《马关条约》签订的消息传入深宫。据清宫档案记载，寇连材连续七日跪劝慈禧还政光绪，被斥“狂悖”仍不退让。1896年二月十五，他将积蓄分赠同僚，怀揣万字奏折跪呈慈禧。这份错字连篇的谏书提出十条改革主张：停修颐和园、启用康梁、赎回台湾……条条直指时弊。
慈禧震怒却未立即处决，而是依《钦定宫中现行则例》交刑部议罪。这部乾隆朝制定的宫规明确“太监言政者斩”，即便光绪帝求情亦难改祖制。二月十七，寇连材在菜市口引颈就戮，成为清朝276年唯一因进谏被诛的宦官。
近年新发现的刑部档案揭示更多细节：寇连材在狱中完成《绝命诗》，其中“男儿岂肯负平生，志在苍生岂为名”之句，展现其超越身份局限的家国情怀。更令人唏嘘的是，他死后三个月，维新派创办的《时务报》全文刊载其奏折，错别字未改却震动士林——连太监都知变法图存，朝臣岂能装聋作哑？
历史学者最新研究指出，寇连材事件折射出晚清特殊政治生态。作为距离权力核心最近的底层群体，太监比士大夫更清楚帝国顽疾：他奏折中“停修园囿”直指海军军费挪用，“赎回台湾”暗合洋务派主张。这种来自体制最底层的觉醒，恰似暮色中的萤火，照亮了改良派与革命派的前路。
如今故宫贞度门陈列着寇连材的仿制奏折，斑驳字迹间依然可见“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赤诚。当我们重新审视这位梳头太监，不应简单归类为愚忠或觉醒——在君权至上的年代，他以最卑微的身份完成了最庄严的谏诤，这本身就是对“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最好诠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