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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大帝赤乌五年（242年），孙权三子孙和被立为太子，但其四子孙霸几乎在同时被封为鲁王，且二人礼秩不分，终酿成二宫之争。后朝中大臣也分为两派，其中骠骑将军步骘党附孙霸。二宫之争持续八年，致朝堂不安，最终以孙和被废、孙霸赐死、参与朝臣多被诛杀收场。那么步骘为什么能全身而退，而且不耽误出将入相呢？

电视剧《三国演义》步骘剧照

步骘，字子山，临淮淮阴（今江苏淮安）人。临淮郡在东汉明帝永平十五年（72年）撤郡置下邳国。晋武帝太康元年（280年），以下邳国淮河南岸诸县重置临淮郡。所以严格来说，步骘其实是下邳人。下邳国，汉末属徐州刺史部辖下。

步姓据说源于春秋时晋国大夫杨食（又作杨石、杨食我、羊舌食、羊舌食我），因其食邑在步（在今山西临汾），其后人遂以步为氏。三国魏齐王正始八年（247年），分河东郡汾水以北十县置平阳郡（治平阳，即今山西临汾），所以步姓称“源自步邑，望出平阳”。春秋末，齐国有步叔乘，为孔门七十二贤之一。秦汉之际，步氏有一将军，因功封淮阴侯，步骘就是这支淮阴步氏的后人。而孙权宠妃步夫人（即步练师），正是步骘族人（参见步夫人篇）。

说起淮阴侯，历史上有一人更出名，就是开汉三杰之一的韩信。韩信曾寄人篱下，受胯下之辱，步骘虽非其后人，但一样“能降志辱身（韦昭语）”。

汉末天下缭乱，步骘避乱江东，在此穷困潦倒，生活几乎难以为继。他与广陵（治广陵，即今江苏扬州）人卫旌年岁相同 ，又原本同属徐州，因此相识交好，二人白天种瓜自给，晚上同研经籍。步骘兴趣广泛，博览群书，无艺不通。

步骘和韩信一样能降志辱身

会稽（治山阴，即今浙江绍兴）人焦矫，曾任征羌（今河南漯河）令，故世称焦征羌。焦家是会稽郡中大族，其门客放纵豪横，一郡为之侧目。步骘和卫旌在人家地盘上谋生活，担心被老焦家欺负，就带上名帖和自产的瓜果，前去拜码头。

他们去时，焦矫正在屋内睡觉，两人只好不尴不尬地抱着瓜站在门外等。卫旌好歹也是读书人，就觉得有点丢份，想要甩脸走人。步骘却对他说：“我们今天之所以前来，就是怕受欺凌。如果我们为示清高，转身而去，只怕更与他结下仇怨，所以还是再等等吧。”卫旌只好又站住脚跟。

过了许久，焦矫伸个懒腰，看来是睡醒了。他推开窗户，看到门外站了两人，就让家人在外面铺上座席，让二人坐在室外，他自己则斜倚几案，坐在帐内，连出来见一面也不肯。卫旌就觉得更受屈辱，步骘却言谈自若，如无事人一般。

焦矫听了二人来意，觉得有读书来拜山，也算给足了自己面子，于是留他们吃饭。但他仍是一副骄横模样，自己桌上大鱼大肉摆得杯盘重叠，却给步、卫二人的餐桌上只用小盘装些素菜淡饭。卫旌脸都胀成紫的了，饭是一口也吃不下去。步骘却来者不拒，将盘中餐一扫而光，然后拉着卫旌向焦矫告辞。

出了焦家大门，卫旌就怒怼步骘：“我说老步啊，你怎么能受了这种侮辱？”步骘却仍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你我现在本就贫贱，此主人以贫贱之礼相待，事实本就如此，有什么屈辱的？”一句话噎得卫旌无话可说。

汉代讲究跪坐分餐

你看，这就是步骘的过人之处：能上能下，知进知退。也正因此，他后来能做到孙吴的丞相。

卫旌后来也投靠孙权，孙权称帝时，任他为武陵（治临沅，即今湖南常德）太守。但卫旌清高的毛病不改，他后来觉得自己履历、才能都在季汉降臣潘濬之上，而潘濬居然能官居九卿，位居太常，因此常感不满。恰好有人向他告发，说潘濬与其表兄、季汉大将军蒋琬联系，意图重新归蜀，他便将此事写信告诉了孙权。不想孙权非但不信，反而将此信密封送给潘濬，并将卫旌召回免官。后来卫旌又被启用为尚书，卒于任上。

汉献帝建安五年（200年），开拓江东的孙策遇刺，孙权继位。此时掌控朝廷的曹操正在官渡与袁绍对峙，无力顾及其他，于是表拜孙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参见孙权篇）。此时孙权召步骘为主记，就是掌管文书一类的属吏。

但一年后，步骘因病去官，而后与琅邪（治开阳，即今山东临沂）人诸葛瑾、彭城（治彭城，即今江苏徐州）人严畯一同游历吴地，逐渐名显江东，并被称为当世英杰（参见诸葛瑾篇）。

再后来，孙权又召步骘入幕，以其为海盐（今浙江海盐）长。

后孙刘联军在赤壁（在今湖北赤壁）大败曹操，而后双方进入蜜月期，刘备被群下推为荆州牧，而表奏孙权行车骑将军，领徐州牧。孙权即辟步骘为车骑将军府东曹掾、徐州治中从事，并举其为茂才。

步骘从此进入孙权核心幕僚圈。

建安十五年（210年），步骘外放鄱阳（从豫章郡析置，治鄱阳，即今江西鄱阳）太守。同年，他又转任交州刺史、立武中郎将，领武射吏（弓箭手）千余人南行赴任。

交州七郡图

交州刺史部汉末辖南海、苍梧、合浦、郁林、交阯、九真、日南七郡五十一县，当时因中原缭乱而交州偏远，一直难以管治。前交州刺史（州牧）朱符、张津相继流亡、被杀，而后交阯（又作交趾，治龙编，即今越南河内）太守士燮趁机表奏二弟士壹领合浦（治合浦，即今广西浦北）太守、三弟士䵋领九真（治胥浦，即今越南清化）太守、四弟士武领南海（治番禺，即今广东广州）太守，士家实际成了交州的土皇帝。

这时荆州牧刘表又以赖恭为交州刺史、吴巨为苍梧（治广信，即今广西梧州）太守，但二人到任后又不合，吴巨将赖恭驱逐，赖恭即向孙权求援（参见赖恭篇）。孙权也正想利用此机会开拓交州，于是便以步骘南行接管。

建安十六年（211年），孙权又追拜步骘使持节、征南中郎将。步骘到任，将外附内违的吴巨诱杀，从此威声大震，士燮兄弟也识时务地率众归服（参见士燮篇）。

此后步骘又讨平张津故将夷廖、钱博等，交州秩日渐平定，重新又归入中原王朝管辖。

后来，益州（后改建宁，治滇池，即今云南昆明）豪帅雍闿杀刘备所置益州太守正昂，并通过士燮表示归降孙权，步骘善加安抚，因功被加拜平戎将军，封广信侯。

前述赖恭，回荆州后跟随刘备。刘备称汉中王，以赖恭为太常，后赖恭又上言倡刘备即帝位。而雍闿在孙吴的勾引下，后又劫持季汉新派的益州太守张裔入吴（参见张裔篇），更在刘备去世后掀起南中叛乱，终被诸葛亮南征所平。

步骘招抚的雍闿后因作乱被诸葛亮平定

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孙权趁关羽北伐之机，背刺盟友，擒杀关羽，占有荆州（参见关羽篇）。为防止刘备报复，他积极向曹操示好，甚至以“天命”为由劝曹操称帝。但曹操说了句“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耶”将之轻松化解。

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曹操去世，曹丕袭汉丞相、魏王位。同年，曹丕篡汉称帝，改元黄初。孙权再遣使求为魏藩属，曹丕封孙权为大魏吴王（参见曹丕篇）。

孙权同时积极防备刘备进攻，他以吕岱代步骘为交州刺史，步骘遂带交州义士万余人进入长沙（治临湘，即今湖南长沙）。

黄初二年（221年），称帝后的刘备向江东发起攻击。武陵蛮受刘备招诱，蠢蠢欲动。孙权于是命步骘北上益阳（今湖南益阳）驻守。

吴王黄武元年（222年），刘备在夷陵之战中被陆逊击败，但零陵（治泉陵，即今湖南永州）、桂阳（治郴县，即今湖南郴州）诸郡仍骚乱不宁，步骘辗转征讨，一一平定。黄武二年（223年），步骘升右将军、左护军，改封临湘侯。黄武五年（226年），获假节，移兵驻于沤口（在今湖南茶陵）。

吴大帝黄龙元年（229年），孙权在武昌（今湖北鄂州）称帝，以步骘为骠骑将军、领冀州牧。当然这个冀州牧是遥领。

步骘继陆逊后镇守西境

同年，步骘又督西陵（今湖北宜昌），接替上大将军陆逊镇守吴蜀边境。

又同年，季汉以陈震使吴祝贺，双方重立盟约，并交分天下（参见陈震篇），其中冀州划给季汉，因此步骘冀州牧职务被解除。

后孙权迁都建业（今江苏南京），而留太子孙登守武昌。孙登给步骘写信，请求教诲，步骘于是向孙登推荐了时在荆州任职的诸葛瑾、陆逊、朱然、程普、潘濬、裴玄、夏侯承、卫旌、李肃、周条、石幹等十一人，并对他们的品行、业绩进行甄别介绍，且上疏孙登，用历代名君用贤得失，劝他信任、重用这些英雄俊贤。

步骘虽出镇边境，但对朝中事务同样上心。

孙权后重用吕壹为中书、校事，让他监察百官、处理刑狱。吕壹趁机操弄权柄，构陷大臣，甚至连宰相顾雍、左将军朱据（孙权女儿孙鲁育的丈夫）等都受其陷害。步骘为此数次上疏孙权，对这种君臣相疑、佞臣弄权的做法进行恳谏。

在步骘、潘濬等人的数次进谏下，孙权终有所醒觉，而处死吕壹。但孙权又派中书郎袁礼，前去责备诸葛瑾、吕岱、朱然、步骘，说与他们本恩若骨肉，但自己有过，他们却置身事外，没有及时进谏。估计步骘听了，也只能呵呵一声：对对对，你永远对！

在吕壹事件中，步骘前后上疏数十次，力请荐拔屈居下位的贤能，解救无辜蒙冤的官员，孙权虽未必全能采纳，但还能有所修正错误，众臣也多蒙其恩。

孙权：虽然你说了我不听，但你不应该不说

后来，步骘还和诸葛瑾一起联名上奏，为被孙权贬为庶民的周瑜之子周胤求情。朱然、全琮也上疏乞求，孙权这才答应赦周胤之罪。可惜的是，周胤这时突然病亡。

步骘在守西陵时，还参与过孙权的伐魏战争。大帝赤乌四年（241年），孙权趁魏主曹叡去世，分兵四路北伐，其中步骘和诸葛瑾攻柤中（今湖北南漳），但被司马懿击退。

这一年，还发生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太子孙登病故，年三十三岁，谥宣太子。而随着孙登的离去，孙吴朝堂陷入一场更大的危机，步骘更是深陷其中，成为一生污点。

赤乌五年（242年），孙权又立三子孙和为太子，但几乎同时他又立四子孙霸为鲁王，且二人礼秩不分，终酿成太子和鲁王的二宫之争。因孙吴太子居南宫，所以这一事件又称南鲁党争。

孙吴朝臣也分为两派，分别支持太子和鲁王，其中丞相陆逊、大将军诸葛恪、太常顾谭、骠骑将军朱据、会稽太守滕胤、大都督施绩（原名朱绩）、尚书丁密（后改名丁固）等宗事孙和，骠骑将军步骘、镇南将军吕岱、大司马全琮、左将军吕据、中书令孙弘等党附孙霸。

由于孙权未能及时处理好这场争斗，二宫之争愈演愈烈，后来孙权的两个女儿孙鲁班、孙鲁育又参与其中且各援一方，使事情更加复杂化。事件更进一步牵涉进朝臣的家族之争，以致陆逊忧愤而亡，顾谭、顾承被流放交州，杨竺、陆胤、吾粲接连下狱，诸葛绰被其父诸葛恪鸩杀……

这时的孙权已届迟暮，他担心其亡后吴国出现袁谭、袁尚兄弟相残的局面，终在赤乌十三年（250年），以废黜孙和，赐死孙霸，诛杀孙霸党羽全寄、吴安、孙奇收场。同年十一月，孙权改立七子孙亮为太子（参见孙亮篇）。

二宫之争致朝臣分裂

孙吴长达八年的二宫之争影响深远，两年后孙权去世，年仅十岁的孙亮登基继位，由于君主年幼，才出现诸葛恪、孙峻、孙綝先后专权的局面。可以说，二宫之争，直接导致了孙吴的由盛转衰。

在支持孙霸以庶争嫡的同时，步骘还干了两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

一是步骘曾上表孙权，说曹魏有个叫王潜的来降，他说魏人整备军队，每人都带着布袋，看来是要装沙土填长江南攻荆州，应该提前予以备战。孙权看后说，这怎么可能？他甚至开玩笑说，如果孤说得不对，情愿输一千头牛给你。此事后来还被吕岱、诸葛恪拿来嘲笑步骘，说长江开天辟地以来就有，能用沙袋就填住么？

二是他曾与朱然一起上表，说有人从蜀地回来，看到他们正在建舟船、修城池，蜀国可能会背弃盟约与魏勾联。而且此前魏将司马懿来攻，蜀非但不出兵相援，蒋琬还退回涪县（今四川绵阳），这就更证明蜀国可能会改变国策，因此要做好防备蜀国突袭的准备。孙权又认为这是步骘判断失误。事实证明，蒋琬在汉中整备舟楫，是为了沿汉水、沔水而下，取魏兴（治西城，即今陕西安康）、上庸（治上庸，即今湖北竹山）二郡。而他退回涪县，只是因为身体问题而已（参见蒋琬篇），步骘这纯粹就是神经过敏。

但是，虽然有这些事情的发生，还是不耽误步骘的平步青云。赤乌九年（246年），步骘继陆逊后为丞相。不过次年，步骘即去世。

当世及历代对步骘的评价相当高。宣太子孙登评价步骘“忠于卫国，通达治体”，陆逊族侄、左丞相陆凯将顾雍、步骘比之汉初名相萧何、曹参，参与著作孙吴官修史书《吴书》的周昭更将诸葛瑾、顾邵、步骘、严畯、张承并称孙吴五君，《三国志》作者陈寿称步骘“以德度规检见器当世”，东晋史学家孙盛称步骘“以声名光国”。

《三国志》评价步骘以德度规检见器当世

这又是为什么呢？

二宫党争，孙霸一党几乎被清洗一空。而步骘之所以能以德行规矩称名于世，并出将入相，就我的理解，大概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是步骘确实能力出众。步骘迅速平定交州，夷陵之战中底定零陵、桂阳，都表现出不凡的军事才干。他在交州征发越人为用，在他离开时还能带万余人北还，驻守西陵时大力荐举人才，谏孙权罢用吕壹都表现不凡的政治才干。他性情宽弘，喜怒不形于色，在西陵驻守二十年，甚得众心，邻国都敬其威信。

二是他的淮泗出身为其加分。如果看一下二宫之争中太子和鲁王的支持者，就会发现孙和党徒多为江东大姓，而孙霸的拥趸多为淮泗人士。孙权继位后，大力推行政权的江东本土化，但同时以帝王心术维持着江东集团和淮泗集团的微妙平衡。孙权亲眼见证了高平陵之变世家大族对曹魏掏空，更加重了他对江东士人的防范，因此他需要一个压制江东大族的支点，步骘成了这个人选。

三是步骘虽在二宫之争中表明立场，但并未深度介入。其时他驻守边境，远离朝廷，这使得他能在惨烈的党争不致卷入过深，这也是《三国志·步骘传》对此一句未提的一个原因。不过陈寿同时提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说步骘教诲门生，手不释卷，虽高居相位仍如儒生装扮。但他妻妾衣着华丽，因此颇受人讥诮。这就有点春秋笔法的意味了。

晋吴西陵之战，步低几被灭族

步骘去世后，其子步协袭其爵位，并加抚军将军，继领其军。吴景帝永安七年（264年），魏灭蜀的后一年，孙休见蜀中百城无主，遂有兼蜀之意。他以步协统兵西征，但为季汉故巴东（治永安，即今重庆奉节）旧守将罗宪所阻。孙休又以陆抗、留平、盛曼再围永安，仍然以攻下。后魏军往救罗宪，吴军遂退（参见罗宪篇）。步协去世后，其子步玑袭爵，步协之弟步阐则继为西陵督，加昭武将军，封西亭侯，继续镇守西境。

孙和之子、吴末帝孙皓继位后，大力清算当年二宫之争中与孙和为敌者，步阐因此心不自安。末帝凤凰元年（272年），孙皓召步阐入京为绕帐督（宫庭宿卫），步阐怕被加害，于是举西陵降晋，他同时想将兄长步协的两个儿子步玑、步璿，送往洛阳（今河南洛阳）为质，请求援兵。晋武帝司马炎即以步阐为都督西陵诸军事、卫将军、仪同三司，加侍中，假节领交州牧，封宜都公；以步玑监江陵诸军事、左将军，加散骑常侍，领庐陵太守，改封江陵侯；以步璿为给事中、宣威将军，封都乡侯。这样，步阐、步玑留在西陵，步璿则去了洛阳。

孙皓大怒，以陆抗出兵攻步阐。晋则以杨肇、羊祜率军往救，结果陆抗大破晋军，攻陷西陵，夷步阐及同谋将领数十人三族，是谓晋吴西陵之战。战后步氏几乎灭族，唯有步璿一脉在洛阳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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