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铺天盖地的袭来,
报纸刊登的信息越来越模糊,
有人说两个女孩是被少年亲手推下去的。
我沉默着接过警察递过来的密封袋,
手机屏幕上的少年依旧十八岁。
我攥紧拳头,眼睛死死地盯着裹着粉色浴巾的被救者。
她们身体颤抖,眼神刻意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架起摄像机,
把镜头对准落水的女孩,
“你们有什么想对救你们的男孩说的吗?”
我的牙齿在发抖,
手心冰凉的快要结冰。
头发及肩的女孩一把打掉了我的摄像机,
2w的摄像机镜头边缘裂开了一道缝隙。
“拍什么拍啊,没看到我刚刚从水里出来吗?你懂不懂什么是个人隐私啊?”
另一个矮个子的女孩附和道,
“真晦气,为什么要把镜头对准人家的胸部。”
我沉默地望着平静地河面,
就好像看到了不善言语的儿子在精疲力尽地挣扎。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被挤到了最外围,
女孩刻意压低地嘟囔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又不是我们让他救的。”
我回过头,妄想把两个女孩的背影盯出一个窟窿。
我的言彦一向乖巧,怎么可能在零下十度的天气来河边滑冰。
她们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我的眼睛越来越酸。
“言哥,这件事情该怎么报道呢?”
我麻木地坐在工位上,听着空调的吹风声。
“说实话。”
两天后,
报刊登出了文章,
“少年舍命救白眼狼”的白色大字用了红色加粗,
隔天,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
女孩的账号在软件上开了直播。
“是那个普信男想约我们去酒吧,我们不去,他就把我们推进了水里。”
女孩脸上娇滴滴的眼泪引得评论区里的人一片关心,
“哇,恶臭男罪有应得,”
“小姐姐受苦了,”
“有些男宝真的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了,”
我评论了一句,
“能不能说实话。”
这句评论很快地被刷到了最底端,没有激起任何浪花。
报社刊登的文章一炮而红,因为这则新闻,我一跃成为报社副主编。
我坐在儿子的床上抚摸着他的相框,
稚嫩的儿子脸上挂着暖暖的笑。
儿子的微信密码是他的生日,我试了好几遍才打开。
我颤抖着手指滑动着儿子的聊天记录,
他溺死当天,
粉色头像发了一句话,
“不想你的秘密被所有人都知道的话,就来柳河边,我把你想要的东西交给你。”
儿子的消息再发过去时,已经是红色感叹号了。
我进了粉色头像的朋友圈,
只有一条横线。
我呼吸一滞,
拳头狠狠地砸向了墙面。
在报案以后,警察很快就查到了粉色头像,
是落水的女孩其中之一。
女孩叫林伊,她一口咬定,是儿子早恋的事情被她撞见了,并且拍了照片,
在柳河边,她把照片还给了儿子,
儿子报复她们,
于是把她们推进了河里。
我忍不住想要冲进审讯室,
警察又问,
“那言彦是怎么掉进水里的?”
林伊理了理刘海,一脸不屑,
“失足呗,他推我下去的时候,我拉了他一把,警察叔叔,我这可是本能反应。”
由于没有聊天记录和监控,所有的事情都只能从林伊口中的出来。
从警察局出来后,
下了一场大雨。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花坛的台阶上,
听着手机里儿子生前留下来的语音条,
听到最后一句,
“爸爸,来河边接我。”
我的手机摔在了地上,要是我早点去,我的言彦就不会掉进水里。
2.
大雨倾盆而下,
我慢慢地把掉进水坑的手机捡了起来,用衣角擦干手机上的水渍,头顶忽而多了一片阴影。
“同学,手机可以给我用下吗?我给妈妈打电话。”
熟悉的声音贯穿耳膜,我腾地站起身来,瞳孔里儿子那张稚嫩的脸蓦然放大。
“言彦?你没死?我这是在做梦吗?”
言彦被我吓得后退了几步,把伞摔在了地上,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死。”
我一把把儿子抱进怀里,眼泪洒进儿子颈窝,“你都不知道爸爸有多想你。”
言彦大力推开了我,把歪了的眼镜挂回鼻梁上,弯腰捡起雨伞,尽管害怕,但还是把伞撑在了我头顶,
“你开什么玩笑?手机借不借,不借我走了。”
言彦怎么会不认识我?我举起手机,黑屏里映出了一张年轻的脸,俨然不过十几岁的样子。
一股浓烈的暖流涌上我的心头,我激动的握住言彦的手,老天有眼,给我机会让我重新见到儿子。
“走,儿子,跟爸回家,这学咱不上了,咱们转学。”
言彦皱起眉毛,使劲甩我的手,“谁是你儿子?你这人,有毛病吧?”
是啊,我变成了年轻时候的样子,儿子根本不认识我。
我冷静下来,把手机递给言彦,“给,密码是你的生日。”
言彦眼里升腾起复杂地情绪,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缝,手指紧紧攥着雨伞的伞柄,
“你,你这变态。”
说完,言彦转身跑进了雨里,我大声叮嘱着他,“跑慢点,注意安全。”
言彦一个踉跄跌进了水里,又飞快地爬起来,消失在路口。
我捏着手机,在原地回味着言彦脸上的表情和动作,有羽毛在轻轻骚动心脏,留下酥酥麻麻地感觉。
一声闷雷响彻半边天,我后知后觉地开始回想起言彦刚刚说的话,言彦是想给他妈妈打电话,心脏飞快跳动,我惊地站不稳脚跟,
言彦的妈妈,在言彦出生后不久就死了啊。
我顶着大雨,失魂落魄地跑回了家里,
旧小区的楼道口里,歪歪斜斜地停着自行车,我推开自行车上了楼道,站在了自家的门口。
本应该放着钥匙的地毯底下空空如也,我摸遍全身的口袋,也没有找到钥匙。
我焦急地拍打着家里的铁门,“言彦,你开门,开门。”
房间里有拖鞋擦过地板的声音,很快,一个陌生女人打开了防盗门里面的木门,我吃惊地合不拢嘴,陌生女人笑的很慈祥,
“言彦,你同学。”
我木讷地用手抚摸着我的脸,陌生女人身后,走过来熟悉的身影,
40岁的我揽着陌生女人的肩膀,看我也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后背一凉,这个时空,竟然同时存在两个我。
“你,你是言重岸?”
“你认识我?”40岁的我脸色一僵,而后又恢复正常,
“你看过我的报道吧?我是一名记者哦,你要是有新闻可以提供给我,有奖励拿!”
我嘴角抽搐,心脏一惊,40岁的我竟然不认识我年轻时候的模样,他根本就是假冒的,我才是言彦的爸爸。
“爸,是谁啊?”
“言彦,你听我说,这两个人是骗子,我才是你爸爸,你别相信他们。”
言彦站在这对夫妻身后,三个人脸上同样浮起震惊地表情,
“你,你怎么还跟到我家里了,我不认识你,快滚。”言彦不耐烦地皱起眉毛,作势去关门。
我急不可耐地用手抵着木门,火气噌地冒了上来,
“你这孩子,怎么跟爸爸说话呢?我都说了这两个人是假的,你怎么不信呢?你快出来,别被他们骗了。”
我着急地把手伸进去拉言彦的手,40岁的我挡在言彦身前,他嘴角诡异地扬起,眼睛里燃起一道紫色的光,
“我才是言彦的爸爸,你没事的话,就先走吧,我看我儿子不是很欢迎你的样子。”
我胆战心惊地望着眼前这个16年后的自己,哆嗦着往后退。
门嘭地一声合上了,任凭我再怎么拍打也没有人应声。
我站在二楼的窗口,遥遥地望着窗户里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一道眼泪划落脸颊。
只要儿子好好活着就好。
窗户被人拉紧,一道影子站在窗户边,手举着一把刀,用力砍下,他面前矮他一个头的人影应声倒地。
我的言彦。
我惊呼一声,飞快的冲进二楼,用脚用力地踹着防盗门。
“开门啊,把门开开,你把我儿子怎么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接连亮起,邻居纷纷探出头来,
“小点声,别扰民。”
我手足无措地指着201的大门,
“我儿子在里面,他,他有危险,我要去救他。”
“你儿子?你这小伙子真是糊涂了,你还穿着校服,哪里会有儿子?再说,你说这是你家?你怎么没钥匙。”
我低头一看,白天好端端穿在身上的蓝色衬衣,已经变成了浅灰色校服。
“我,我钥匙不见了。”
“快走吧,快走吧。”
“我没有儿子?我是谁?那我是谁?”我抓狂的揉捏着身上的校服。
有人伸出手,指向我胸口的校牌,
“这不是写着吗?临水一中,高二三班,林随。”
林随?
头顶的灯亮了又灭,我摘下胸口的校牌狠狠攥在手心,别针的针尖扎进了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不管我是谁,我都要保护好我儿子。
3.
我在楼道里的杂货堆上将就了一夜,第二天,我被人一脚踹醒。
“起来,我要去卖废品了。”
我揉着糊满泪的眼睛,走到了楼梯口,
二楼拉下了一道人影,言彦的身影蓦然出现。
“儿,不,言彦,你没事吧?你爸爸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言彦眼睛底下包裹着一层黑眼圈,他疲惫地掀起眼皮看向我,
“是你啊,林随?我爸又逼我做了一晚上的化学试卷,什么天才少年,不过是笨鸟先飞的假象罢了。”
言彦全然忘记了昨日我的疯癫,开始抱怨起那个冒充我的人,我见缝插针,
“你离开他吧,从那里逃出来,他们会害了你的。”
我和言彦并肩走在日光下,二楼还没有被阳光照到,阴影下,男人拉开了窗帘,目光阴森地盯着我。
我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被言彦一把拉走了,
“别理他,他就是个疯子。”
我跟在言彦身后喃喃自语,“对,他是疯子,离开他,我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
我不认识这个林随,但他和儿子的关系一定不错,儿子骑自行车载着我,一路念叨着省里的化学比赛。
“我爸要我参加市里的化学比赛,说是只要我考上第一,他就把我登在报纸的第一版。”
我摸着儿子校服衣摆下瘦骨嶙峋的背,托起他儿子肩上沉重的书包,
“你化学成绩不出众,你爸怎么会让你参加那个比赛?”
儿子的成绩一直是中规中矩的,更别提什么天才少年,和他沾不上一点边。
“我爸望子成龙吧。”
我心底一沉,报纸的第一版哪里是那么好上的,要知道,像当初儿子舍身救白眼狼这样引起社会轰动的新闻才有资格登上版头。
“到了,林随,我去停车,你在这等我。”
儿子的背影像片树叶,一阵风都能将他拍在地上。
我心脏骤然缩紧,快步跟了上去,在离言彦几步远的地方,
有两个人围了上来。
“学霸,晚上放学给我补补数学呗,我考试不及格,会被我爸打死的。“
“是啊,学霸,我们可以付学费的哦。”
短裙底下白色的大腿 根一晃而过。
是落水的那两个人渣,儿子的命就是被这个人渣给害死的。
我咬着牙,怒火攻心,“滚,婊子。”
“林随?你别给脸不要脸。”
林伊脸上一阵尴尬,我冷冷的出声,
“离我远点,不然,我也会打死你的。”
“走吧,走吧,学霸生气了,”矮个子女生扯着林伊的袖子,眼神躲闪。
我挑眉,眼神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哦,还有你,你怎么付费?要不要我帮你宣传宣传?给你找点生意?”
矮个子女生举起手,想往我脸上甩,“林随,你别不知好歹。”
我一想到眼前这两个人在我儿子死后直播里捞钱的嘴脸,身上就像有虫子在爬,恶心的浑身刺挠。
我用两根手指捏住她扬起的胳膊,嗤笑出声。”
“婊子还立牌坊,”
说罢,我抬眼望向她们身后,言彦站在停车的地方,眼神冷漠。
两个女生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女孩的脸,只看得到,我带着笑意的面孔。
我放下矮个子的手,推开她们走向言彦,言彦站在车棚底下,眼底的光忽明忽暗,
“林随,你别跟她们走太近,她们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道。”
害我儿子丢掉生命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她们的嘴脸呢。
我大手揽过儿子的肩,走向教学楼,因为一头扎进报社里,忙于搜寻大大小小的新闻,已经没有和儿子这样亲密的接触了。
我懊恼地红了眼眶,这一幕落进了林伊举起的手机里,
我蓦然忆起林伊在警察局里说的话,她拍下了儿子早恋的照片。
言彦低头看着地板,嘴里背诵着化学公式,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单纯的儿子,哪里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
我停了下来,对着林伊的镜头伸出中指,林伊刷的收回了手机。
我叫住了独自往前走的言彦,
“言彦,要是有人给你发消息,约你去河边,你一定要告诉我,一定!”
言彦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追上了儿子的步伐,想到儿子被水泡的发白的脸,又赶忙加了一句,
“我们去学游泳。”
言彦停下了脚步,他笑嘻嘻地看着我,
“林随,我们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都会游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