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傻姐死在了青纱帐里,白花花的肉上全是紫痕和不明液体。
凶手们用三千块钱收买了我爸妈。
几年后,我爸拐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大学生,酷似死去的傻姐。
后来深夜摇晃的青色阴影里,女人从残缺的尸体里抬头,鲜血四溅。
她看着我眉眼弯弯:
「妹妹,好久不见。」
1
十三岁那年,我的傻姐死了,死在了青纱帐里。
村里,所有又高又密的青色庄稼,比如高粱和玉米,都叫做「青纱帐」。
女人被发现的时候,躺在高耸的青纱帐里,浑身一丝不挂,平日里葡萄般的眼珠没了光彩,呆滞地瞪得老大,望着天。
我挤在人群里,依稀看见白花花的肉上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还有不明的液体。
苍蝇与各种小虫子爬上她的身体,散发出不明的异味。
爸妈又哭又喊,用板车拉着惨不忍睹的尸体,挨个敲响了村里几户人家的门。
「我那苦命的女儿才二十岁啊,你们怎么下得去死手?」
「没天理啦!没天理啦!」
我妈捂着脸在地上打转,撒泼打滚。
我爸阴沉着脸,低声道:
「傻姐一直我们家中的宝贝,如今这样没了,你们看着办吧。」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多么伤心,多么心疼自己的这个女儿。
实际上,他们在家门口打了块儿木牌,写着「一百包夜」。
傻姐之所以被称为傻姐,是因为她的智力是残缺的,向来疯疯癫癫,可她那张脸却美得离谱——唇红齿白,瀑布般的头发垂在腰间,眼睛格外大。
上天将她残缺智力都补在了美貌上。
可惜在我们村里,美貌反而成了她最大的错误,成为一切噩梦的源头。
他们靠着傻姐的身体赚钱,把她包装成了村里出名的妓女。
这次事件,也只是因为村里那些男人想起玩点刺激的,加了不少钱。
那天晚上,他们亲手将女儿换上半透明的衣服,送到了青纱帐,没成想玩过了火儿,如今出了人命。
村里的男人们面面相觑,商议半晌,最后一起拿出三千块钱私了。
三千块钱在我们村,是笔巨资。
我爸妈立即二话不说,将人拉回去,不再提这件事半句。
三千块钱,能买我那傻姐一条命。
她却连口像样的棺材,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用草席卷着往后山一扔,就是她最后的归宿。
我看不过去,半夜拿着铁铲偷偷去后山,想要给她好好安葬。
却发现原本放尸体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剩下血红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树林口。
我全身瞬间汗毛竖起!
尸体怎么会自己移动?!
十三岁的我胆子小,越想越害怕,哭着回去告诉了爸妈。
他们不屑地哼唧两声: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可能被什么野猪拉去吃了呗!」
村里山上出现过野猪,这个说法也有可能。
我一边放松下来,一边又感到难过,原本给傻姐安葬的计划也泡汤了。
直到没两天,那片青纱帐一夜之间全死光了。
高高密密的庄稼全部枯萎下去,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泛黄的枝叶软泥一样倒在地里,发出异味。
随后村里接连有人在夜里听见,有女人在那片光秃秃的地里哭。
一时间,人心惶惶。
有人说,这是傻姐死得冤,冤魂久留不散,怕是来寻命来了!
有人说,死人成了恶鬼,凶手一个都跑不了!
一开始我爸妈对此不屑一顾,甚至嘲笑村里那些人胆子小。
直到我爸夜里上厕所时,摔到粪坑里差点溺死。
他说看见有个穿白裙的女人推了他一把。
我妈和他对视一眼,脸色微变。
家里没人穿白裙子,除了死去的傻姐。
于是,第二天我爸妈就去请了村里的神婆,在那块青纱帐里立了一块恶鬼碑,说用来锁住傻姐的魂儿,不再作恶。
恶鬼碑立了之后,村里的怪事不再发生。
2
三年后,我已经满了十六岁。
爸妈想要让我接客,和从前的傻姐一样。
说来也奇怪,我和傻姐虽是姐妹,却没有一点相似。
我自小就长得不好看。
身材随我妈,又矮又胖,脸随我爸,全是密密麻麻的斑点。
爸妈在门上和之前一样挂上牌匾,一连几天都没人上门。
他们气得一边骂我赔钱货,一边用木棍往我身上抽。
我躺在地上打滚,浑身疼得不行,内心却十分高兴。
我庆幸自己长得丑陋。
「丑陋」这两个字成了我的护身符。
不过爸妈却不太高兴。
前些年赚的钱已经被他们花得七七八八,他们需要新的门道赚钱。
两口子闭门商讨许久,几天后,他们美滋滋地带回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
女人被铁链锁住双手,不断地哀求我爸妈放了她。
我爸粗糙的大手在她的胸脯上捏了一把,笑着说:
「只要你听话,老子保准儿你吃香喝辣的!」
晚上我从爸妈的聊天中知道,这个女人名叫何欢,是他们买来的女大学生,打算要用她接客赚钱。
「卖一个出去多不划算,咱们按次接生意,这钱就永远完不了哈哈哈!」
隔天晚上,屋子里就开始传来了女人的惨叫声。
天一亮,我妈拿着几张红票子,脸上的褶子都笑出来了。
『这城里的大学生就是好,皮娇肉嫩的,比当初的傻姐还赚嘞!』
我负责给屋子里的何欢送饭,外加梳洗打扮。
进去时,女人缩在角落,双手紧紧地抓住被子,一双眼睛泪汪汪的,似水灵的大葡萄慌张地四处张望。
昨天我只匆匆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看清楚她的模样。
此刻看清楚的一瞬间,我却浑身一僵!
太像了。
何欢那双眼睛简直……像是从傻姐的脸上复刻下来的!
唯一不同的是,傻姐的目光总是呆滞,而面前的女人却是多了几分灵动的神韵。
何欢像是傻姐的正常版。
我不由得恍惚了一瞬间,呢喃着唤了一声:
「姐?」
「你叫我什么?!」
何欢恶狠狠地盯着我,说出的话带着严重的哭腔。
我立即回过神,笑自己魔怔了。
怎么可能呢?
傻姐已经死了三年,那块碑也立了三年,一夜枯死的青纱帐也早已经长了回来。
这群人早就连傻姐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
我垂眼,低头将饭菜和换洗的衣服放下,想了想又放下一块儿奶糖。
傻姐从前接完客最喜欢吃奶糖。
某天,我问她为什么,她伸出手比划了很久,最后瞪大眼睛慢慢道:
「糖,甜的,就不疼了。」
这句话我记了很久。
我自身难保,更加帮不了何欢,只能给她塞几块儿奶糖。
看见奶糖后,何欢脸庞上的恐惧不见了。
她的双眸里划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伸手将奶糖剥开扔进嘴里,转而竟然娇滴滴地笑了起来。
没人在经历这样的事之后还能笑得出来,我只当她受了刺激。
就这样,何欢被强迫着接了几天客。
直到一个星期后的半夜,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男人尖锐的惨叫声。
我跟着爸妈进去看见屋内的场景,顿时瞪大了眼!
3
男人死了。
他浑身赤裸着躺在床上,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色,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像是死前碰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我爸用手碰了碰,尸体都僵了。
我认识这男人,他是村里的老光棍之一,名叫王勇。
当年傻姐死在青纱帐里,他也是那些凶手中的其中之一。
突然出了人命,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我爸瞬间黑了脸,立即抡起手臂,就朝旁的何欢脸上打了一巴掌!
「说!你这个小贱人干什么了!」
何欢捂着脸,娇小的身躯害怕地躲在角落里,双眸哭得通红:
「我什么都没干!」
「他……他突然浑身一哆嗦,就这样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妈端详尸体半晌,犹豫道:
「我记得王勇有心脏病来着,会不会是突然病发了……」
我爸一怔,也想起来这回事。
这样一来,这事就说得通了。
也对,何欢一个身娇体弱的女人,怎么可杀得死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而且王勇身上也没有什么伤口。
于是,第二天爸妈就昭告村里人,说王勇在我家突然发了心脏病,人直接没了,因为王勇家里就他一人,他们便好心将人直接下葬。
村里的人并没有对这事发出什么异议,反而一群男人个个露出发黄的大板牙,笑嘻嘻地说:
「这王勇怕是太心急,在床上激动过了头儿哈哈哈哈!」
「谁说不是嘞,也不知道老宋家这两口子打哪找来的妞,那滋味……啧啧啧……」
「有句话怎么说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哈哈!王勇这是有福气啊!」
「真的有那么好?改天我也试试!」
这一番议论下来,我爸妈的生意更加火热。
而何欢从开始的拼命反抗,意外变得乖巧了起来。
她不再对那些客人拳打脚踢,也不会发出濒死一般的尖叫声。
每个天亮从我家出来的男人,脸色都带着意犹未尽的表情,他们夸我爸妈训女有方。
我爸妈也高兴极了。
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就有红票子进到口袋,任谁都高兴。
何欢开始有了上桌吃饭的资格。
这是曾经的傻姐才有的资格。
在村子里,谁家生不出儿子是要被人耻笑的。
当初我妈生不出儿子,我爸觉得脸都被丢尽,时不时对我妈拳打脚踢,骂她是个生不出儿子的母猪。
有时候我爸心情不好不给饭吃,我们连猪食都吃过。
直到傻姐接客赚得钱越来越多,村子里的风向开始变了,他们都夸我爸好福气,生了个能赚大钱的女儿。
傻姐开始被允许上桌吃饭,我爸对她的笑脸也多起来。
起初我还嫉妒傻姐,直到后面看见她惨死的身体,我才知道这其中的代价。
桌上,何欢优雅地夹着菜,大片的肉被她咽下去。
我在一旁吃着白面馒头,目光却控制不住地落在她拿筷子的手上。
4
左手。
从前的傻姐也是左撇子。
这也太巧了些。
我脑子笨,琢磨了半天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何欢的名字开始出现在村里女人的口里。
因为踏进我家门槛的男人越来越多。
除了几个老光棍,甚至有了老婆孩子的男人也都挨个捧着钱上门。
只要见过何欢的男人简直就像是被勾了魂儿。
村里的女人地位低,一般都对自家男人的行为多半睁只眼闭只眼,可时间久了,一些不满的声音还是会传出来。
「你知道老宋家买来的女大学生吗?那可不得了喽!自从这女的来了,咱们村里的男人就跟疯了一样!」
「谁说不是,我们家那口子拿着钱去了几次,我心里那个气哩,可有什么办法,我们说话又不顶用……」
「我看那个女的就是个妖精!专门勾男人的下贱货!」
「这可怎么办啊,我家好不容易存的钱都快被我男人败光了!我一提两句,就被打得死去活来,这日子怕是没法过了……」
我每日去河边洗衣服时,总能听见这些议论,并且愈演愈烈。
这些中年女人要么是从小生活在村里的,要就是从隔壁村嫁过来的。
她们半辈子都在伺候爸妈、伺候老公中渡过,各种粗活累活几乎都是她们干。
长年累月的风霜与烈日,让她们都长成了同一般模样——暗黄的脸,粗糙的皮肤,肥胖又油腻的身躯。
我知道何欢在她们眼中是个异类,与当初的傻姐一样。
我听过同样的话,如今只不过是换个名字。
但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傻姐是个傻子,若讨个这样的女人做老婆会被嘲笑没本事。
可何欢不仅漂亮,人也聪明温柔,讨个这样的女人做老婆那就是有面子。
以前的傻姐对村里的女人来说只是个玩具,现在的何欢成了威胁。
我天天去河边洗衣,天天听见各种各样的抱怨,甚至还有人说冲进我家一刀捅死何欢这个狐狸精。
我没忍住,溜进何欢房间里,提醒她最近在家注意一点。
何欢听了,勾起嘴角,又露出那种甜甜的笑。
我问她笑什么。
她转过头看我,媚眼如丝:
「我就觉得好笑,明明我们都是受害者,为什么受害者要将刀对准受害者?」
「要是我老公这样,我肯定率先一刀捅死他。」
何欢说着话仍是笑吟吟的,漆黑的眼睛弯弯的,将杀人说得彷佛是一件简单至极的事。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何欢的笑容。
我安慰自己她肯定是在开玩笑。
谁都没想到,第二天真的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