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大雪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记忆里回家的路。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大，我裹紧了厚重的棉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乡的路上。此次回乡的目的只有一个：去母亲坟前上一炷香，诉说近些年来的生活点滴。记忆里，母亲的身影总是和劳作的场景联系在一起，她似乎永远都在为这个家操劳，为我们七个孩子操劳。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养活七个孩子，对父母来说是多么沉重的负担。
我们家孩子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为了让我们吃饱穿暖，父母每天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劳作，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饶是如此，每年七八月份，家里还是会面临断粮的窘境。为了不让孩子们饿肚子，母亲总是上山挖野菜，回来煮糊涂给我们喝。我永远记得野菜的苦涩，也永远记得母亲眼中的辛酸。
我上小学一年级那年，发生了一件改变我们全家命运的事情。父亲为了补贴家用，将自家园里种的两个南瓜拿到集市上卖，结果被扣上了“投机倒把”的帽子。在当时那个年代，这是相当严重的罪名，父亲被抓去游街示众。或许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第二天，父亲就寻了短见。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了母亲柔弱的肩膀上。
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生我时落下了病根，总是病恹恹的。父亲在世时，她还能偶尔歇一歇，如今却要独自一人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不到十天，母亲就累倒了。大哥当时正在读初中，成绩优异，老师说他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可是，看着风雨飘摇的家，大哥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学业，回到家中务农，替父亲挣工分。
还未满十八岁的大哥，每天和大人们一起下地干活。高强度的劳动让他吃不消，晚上经常累得在炕上直哼哼。上小学的二哥看到大哥后背血淋淋的伤痕，也想要辍学回家帮忙。大哥却给了他两脚，厉声说道：“咱们家世代为农，就不能考出去一个大学生，让村里人看看咱们老郑家也有光宗耀祖的时候吗？”
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小时候从来没穿过新衣服。大哥的衣服穿破了，母亲就改小给二哥穿，二哥穿小了再改给姐姐们穿，最后才轮到我。我至今都记得，深夜里，母亲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光，一针一线地缝补衣服的场景。一件衣服，母亲要缝上三个晚上，等衣服改好，她的双眼早已布满血丝。
大哥和母亲的付出，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我们兄妹六个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都努力学习，最终考上了大学或中专，在城里找到了工作。而大哥，为了供养我们读书，一直推迟了自己的婚事。他担心娶了媳妇之后，无法兼顾家庭和弟妹，所以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
有一年过年，家里没钱买白面和肉包饺子，大哥一个人上山抓野兔和山鸡，偷偷拿到城里卖了换钱，买了白面回来。母亲很担心，因为父亲就是因为类似的事情出了意外。大哥却说，别人家过年都能吃饺子，凭什么我们家只能啃窝窝头？他宁愿被抓，也要让我们过个好年。
等我大学毕业，有了稳定的工作后，大哥才开始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那年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在那个年代，很少有这么晚结婚的，但大哥在十里八乡名声很好，很多二十出头的姑娘都愿意嫁给他。我们兄妹几个凑钱给大哥买了缝纫机、录音机和梳妆台作为结婚礼物。大哥看到礼物时，喜极而泣。
结婚后，我们想把母亲接到城里照顾，但她不愿意离开农村，一直和大哥大嫂生活在一起，直到生命的尽头。临终前，母亲把我们叫到身边，说这辈子唯一亏欠的就是大哥，所以把老宅和田地都留给了他。我们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大哥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
母亲去世后，我们很少回老家，即使回去上坟，也很少去大哥家，因为大哥每次都会给我们带很多土特产。我们知道大哥大嫂的日子也不宽裕，供孩子读书压力很大，实在不忍心再给他们增加负担。
今年，我顶着大雪回老家给母亲上坟。路过村口时，我想去大哥家看看，但想到他每次都给我带东西，我又犹豫了。最终，我还是没有进去。返程途中，我收到了大哥发来的微信：“弟弟妹妹们，告诉你们个好消息，咱们家老宅要被高速路占用了，至少能分到100万的补偿款，我将这些钱分成七份，大家平分。”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大哥的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却第一时间想到要和我们分享这笔钱。这么多年来，我为大哥做过什么呢？我的内心充满了愧疚。回到家后，我立刻给大哥打了电话，告诉他，我的那份不要了。大哥的付出，又岂是金钱能够衡量的？亲情，才是这世间最宝贵的财富。我们该如何回报像大哥这样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亲人？又该如何维系这份珍贵的亲情，让它像冬日里的暖阳，温暖彼此，照亮前行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