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书纹

饮冰听雨 2022-05-11 08:58:44

我这个人读书时,喜欢在书上顺手写东西、记笔记。无论划线摘抄,还是抒情嗟叹,总要留下点东西于书间,才觉得书没白读,料想有这种习惯的人也不少。由于我常常接触二手书,故此见识了许多二手书上留存的笔迹。如果说指有指纹,唇有唇纹,那这些书上留下前主人的记录,按我的说法,可称为“书纹”了,它们形形色色,俨然可以划分出很多流派来。

若从形式上看,书纹有文字流的,有符号流的,有划线流的,有色彩流的,还有图像流的。这其中文字流算是比较正统的记笔记的方法,若有所得便一字一字写于书籍空白处,也方便辨认查找;到了符号流,估计是嫌写字太麻烦,索性自己研究了一套符号简化出来做标记,圈圈三角正方形,看起来动辄像给文章做句型分析;划线流就更省事了,觉得哪句哪段有意思,笔头一挥,波浪线或横直线有如脱缰的野马直奔段末而去,有所侧重还好,否则一不小心就变成了“文间波浪兼天涌”;等到色彩流则让人哭笑不得,可能是觉得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标注重点更容易让人记忆,于是生生把一本书画成了彩虹圈;至于图像流,几年前的“杜甫很忙”“李白很忙”就是典型的代表作。

要是从内容上看,书纹也各不相同。有抒情感慨派的,比如在诗句旁边时不时写上一句“太美了”“这就是爱情啊”;有批判质疑派的,圈出一个观点来直接标注“一派胡言”“此处存疑”,或者干脆洋洋洒洒把自己的观点列于旁边;也有考据注释派的,注音释义自不必说,还要引经据典注明“参见XXX《XXXX》第XX页”或“此处XX认为……”,颇有几分给古书注释的遗风;还有神游天外派的,莫名其妙地就留下了毫不相关的信息,比如在小说结尾记录了一个电话号码,还标注了三个字:修水管;也有姓名印章派的,昔年我去买二手教材常常遇到,偌大一本书除了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名字,整本书白净得和新书一样,要不就是用印章取代了姓名,不是“天一生水”就是“春城浪子”,风格十分清奇。

除非书纹严重影响到了阅读,否则我个人对于各种书纹的态度都是十分宽容的。无论是无话可说时的连篇划线,还是拍案叫绝时的心情感叹,抑或冥思苦想时的质疑查找,甚至突然被打断时的信手草书,哪怕是只有银钩铁划的姓名,都透露着每一个买书人、读书人那或是意气风发、银鞍白马的时光,或是摧眉折腰、奋斗生存的岁月。

正如有一年,我在一家小书店看到了一套几近全新的罗素《西方哲学史》,只是偶有几个段落划上了铅笔的波浪线。老板娘扫了一眼,说只要一半价钱好了。待我掏钱时,她又加了一句:这是我老公的书。——我后来才知道,她老公不久前去世了。我沉默良久,越发觉得那书页上的铅笔印,很像她眼角的鱼尾纹。

0 阅读: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