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医院的落地窗,林夏握着CT报告单站在走廊尽头,消毒水的气味裹挟着记忆深处的槐花香扑面而来。玻璃门忽然被推开,金属把手撞出清脆声响,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却在看清来人面容的刹那僵在原地——那张与十五年前别无二致的侧脸,正弯腰给307病房的病人掖被角,浅灰毛衣袖口沾着点滴管的胶痕。
老槐树下的玻璃弹珠还在吗?十七岁那年的暴雨夜,顾言就是用这串折射着彩虹的玩具,把发着高烧的她从积水的巷子里背回家。那时他们总爱把秘密藏在树洞里,直到某个清晨发现树心腐烂的伤口,他蹲在地上捡拾带虫眼的槐花,说有些东西烂了就烂了吧。可林夏记得分明,那个总把棒棒糖掰成两半的男孩,会在她父亲酗酒的夜晚翻过围墙,用铁皮罐头接满热水袋悄悄放在她窗台。
"林医生?"温热的触感突然贴上手背,CT报告单从指缝滑落。顾言捡起纸张时,她看清他虎口处蜿蜒的疤痕——那是初中劳动课锯木头时留下的,当时他逞强说不疼,却在医务室偷偷咬破了嘴唇。此刻那道旧疤正随着翻阅动作微微起伏,像蛰伏多年的潮汐终于漫过堤岸。
"肺癌晚期。"林夏听见自己的声音穿过二十年光阴,"你母亲的病..."话音未落,走廊尽头的自动门突然涌进穿白大褂的护士,抢救床轮子与地砖摩擦的声响惊起一群白鸽。顾言转身时碰翻了花盆,绿萝的根须裸露在碎瓷片间,恍若他们十六岁那年埋在操场角落的许愿瓶,被施工队的铲车生生剖开。
记忆突然闪回高考放榜那天。顾言攥着美院录取通知书在电话亭前徘徊整夜,林夏隔着纱帘看见他把烟蒂碾进掌心的纹路。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总说要画尽世间美好的少年,最终选择成为临终关怀病房的护工。此刻他鬓角的白发在顶灯下泛着细碎银光,与当年画册里夹着的银杏叶叠成重影。
"其实我母亲临走前..."顾言的声音混着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总念叨城南老宅的葡萄架。"他从帆布包掏出泛黄的素描本,扉页画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踮脚摘槐花,旁边是稚嫩的铅笔字:给夏夏的生日礼物。林夏突然想起大三寒假归来的那个黄昏,老宅空荡荡的,只有窗台上积了层薄灰的玻璃弹珠,和楼下邻居含糊其辞的叹息。
暴雨在午夜转成细密的针脚。307病房的窗帘被风掀起一角,月光淌在顾言为病人调整输液速度的手背。林夏望着他后颈被岁月磨出的茧,突然看清那些年错过的晨昏——原来所有未说出口的惦念,都化作他白大褂口袋里永远温热的姜茶,化作他哄睡安宁病房老人时哼唱的童谣,化作此刻轻轻覆上她颤抖指尖的温度。
晨光漫过ICU的蓝色帘幕时,顾言正在给昏迷的老人擦脸。林夏将热好的牛奶放在窗台,看袅袅水汽爬上他镜片,忽然想起那个总把棒棒糖掰成两半的少年。走廊尽头的绿萝不知何时被人移栽进新盆,断根处抽出嫩绿的新芽,像极了他们初遇时落在槐花上的那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