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飘落在泛黄的信封上时,我正站在老宅的阁楼里。灰尘在斜射的光束中起舞,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黄昏,母亲将铁皮盒塞进我怀中时扬起的细碎金粉。盒盖内侧用红漆写着"1997.6",那是父亲离世的年份,也是我第一次发现他藏在工具箱夹层里的秘密。
工具钳与卷尺的金属光泽下,压着三十七封未寄出的信。最上面那封的邮票还带着潮湿的褶皱,邮戳日期是1999年3月12日——母亲确诊乳腺癌的第三天。信纸边缘洇着深褐色的痕迹,像被泪水反复浸泡过的枯叶,字迹在"小满"这个名字上晕染成模糊的云团。那是我幼时的乳名,父亲总说这是他给女儿取的第一个名字。
"小满,今天你第一次自己系好鞋带。"信纸上的字迹突然变得锋利,划破记忆里沉默的坚冰。我攥着信纸的手开始颤抖,二十年来固执认定的父亲冷漠,在这些字句中碎成齑粉。原来他每天提前两小时出门,是绕路去邮局寄信;工具箱里永远备着润喉糖,是为缓解化疗后的咽喉肿痛;深夜在阳台抽烟的剪影,原是借着月光在写永远寄不出去的信。
第三封信的日期停在2001年冬至。父亲用钢笔描摹着我的涂鸦:"小满画的全家福里,妈妈的围巾是彩虹色的。她说等爸爸病好了,要给他织条会变色的围巾。"信纸夹层里掉出半截毛线,浅紫色的毛线针上还缠着未完成的线头,像被命运掐断的彩虹。我突然想起那个雪夜,母亲把织到一半的围巾塞进我书包,自己裹着旧毛衣去医院复诊。
当翻到第十七封信时,阁楼的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呻吟。信纸上洇开的泪痕凝结成琥珀,父亲用颤抖的笔迹写着:"今天小满考上了师范大学,她不知道我在礼堂后排坐着。那些年缺席的家长会,我都悄悄录在随身听里。"信封背面粘着干枯的玉兰花瓣,那是我毕业典礼那天别在襟口的装饰。
最后的信封没有日期,只用红笔画着歪斜的太阳。泛黄的信纸上,父亲的字迹开始模糊不清:"小满,抽屉里有你妈妈最爱吃的杏脯,冰箱第三格冻着你爱喝的杨梅汁...别怕黑夜,每个路灯都是我在守护你。"信纸背面贴着褪色的卡通贴纸,是小学手工课上我剪的歪嘴兔子。
暮色漫进阁楼时,我抱着铁皮盒走向母亲的墓碑。三十七封信在掌心发烫,像父亲未曾说出口的千万句"对不起"与"我爱你"。当月光漫过新栽的玉兰树,我忽然明白那些缺席的家长会、迟到的生日礼物、永远在修理的收音机,都是沉默父爱最笨拙的注脚。碑前的风铃叮咚作响,恍惚间与二十年前父亲工具箱里的怀表声重叠,沙沙作响的信纸声里,终于听见时光褶皱里沉睡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