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里面描写了不少奇人异人怪人,大多令人印象深刻,而其中有一位江湖人称“吴神仙”的相面先生,因为作者赋予其独特的上帝视角,更是令人过目不忘。
这位吴神仙在书中先后两次出场。
吴神仙第一次登台亮相是在小说的第29回“吴神仙贵贱相人,潘金莲兰汤午战”。此时的西门庆虽然早已是大红灯笼高高挂,过着妻妾成群的幸福生活,但还没有在官场发迹,是一个没有一官半职的“白身”。
不过西门庆平日的朋友圈却大多都是些官面上的人物,比如小说里经常提及他就常和清河县里的周守备、夏提刑、张团练等官员颇有来往。
这一日,西门庆正在家中前厅坐着,突然看守大门的小厮平安来报,说是周守备差人送来了一位相面先生吴神仙。
西门庆赶紧将吴神仙请进来,自然免不了要对这位吴神仙进行一番描述:吴神仙头戴青布道巾,身穿布袍草履,腰系黄丝双穗绦,手执龟壳扇子,自外飘然进来。年约四十之上,生得神清如长江皓月,貌古似太华乔松。原来神仙有四般古怪:身如松,声如钟,坐如弓,走如风。
作者兰陵笑笑生又以“但见他”三字,引出对吴神仙的本领道行的一番介绍:能通风鉴,善究子平。观乾象,能识阴阳;察龙经,明知风水。五星深讲,三命秘谈。审格局,决一世之荣枯;观气色,定行年之休咎。若非华岳修真客,定是成都卖卜人。
原来这位吴神仙,姓吴名奭,道号守真。本贯浙江仙游人。自幼从师天台山紫虚观出家。云游上国,因往岱宗访道,道经清河。应周守备之请,替他看夫人的目疾。今特奉周守备之命前来西门庆府上观相。
从写作的角度讲,兰陵笑笑生借吴神仙的这一次“贵贱相人”,以上帝视角对其笔下西门庆这些人物的命运做了一个提前的布局和暗示。
对西门庆,吴神仙说其“一生盛旺,快乐安然,发福迁官,主生贵子。为人一生耿直,干事无二,喜则合气春风,怒则迅雷烈火。一生多得妻财,不少纱帽戴。”
至于西门庆关心的“后来运限如何”这个问题,吴神仙也直言不讳,“官人休怪我说,但八字中不宜阴水太多,后到甲子运中,将壬午冲破了,又有流星打搅,不出六六之年,主有呕血流浓之灾,骨瘦形衰之病。”
对吴月娘,说其“面如满月,家道兴隆;唇若红莲,衣食丰足,必得贵而生子;声响神清,必益夫而发福。”,但有些不足之处,“泪堂黑痣,若无宿疾,必刑夫;眼下皴纹,亦主六亲若冰炭。”
对李娇儿,吴神仙说其“额尖鼻小,非侧室,必三嫁其夫;肉重身肥,广有衣食而荣华安享;肩耸声泣,不贱则孤;鼻梁若低,非贫即夭。”又预言其“额尖露背并蛇行,早年必定落风尘。假饶不是娼门女,也是屏风后立人。”
对孟玉楼,说其“三停平等,一生衣禄无亏;六府丰隆,晚岁荣华定取。平生少疾,皆因月孛光辉;到老无灾,大抵年宫润秀。”又预言其“口如四字神清澈,温厚堪同掌上珠。威命兼全财禄有,终主刑夫两有余。”
对潘金莲,吴神仙说其“发浓髩重,光斜视以多淫;脸媚眉弯,身不摇而自颤。面上黑痣,必主刑夫;唇中短促,终须寿夭。”又预言其“举止轻浮惟好淫,眼如点漆坏人伦。月下星前长不足,虽居大厦少安心。”
对李瓶儿,说其“皮肤香细,乃富室之女娘;容貌端庄,乃素门之德妇。只是多了眼光如醉,主桑中之约;眉眉靥生,月下之期难定。观卧蚕明润而紫色,必产贵儿;体白肩圆,必受夫之宠爱。常遭疾厄,只因根上昏沉;频遇喜祥,盖谓福星明润。”又预言其“山根青黑,三九前后定见哭声;法令细繵,鸡犬之年焉可过?”
对孙雪娥,吴神仙说其“体矮声高,额尖鼻小,虽然出谷迁乔,但一生冷笑无情,作事机深内重。只是吃了这四反的亏,后来必主凶亡。”又预言其“燕体蜂腰是贱女,眼如流水不廉真。常时斜倚门儿立,不为婢妾必风尘。”
对西门大姐,说其“鼻梁低露,破祖刑家;声若破锣,家私消散。面皮太急,虽沟洫长而寿亦夭;行如雀跃,处家室而衣食缺乏。”又预言其“不过三九,当受折磨。”
对春梅,吴神仙说其“官端正,骨骼清奇。发细眉浓,禀性要强;神急眼圆,为人急燥。山根不断,必得贵夫而生子;两额朝拱,主早年必戴珠冠。行步若飞仙,声响神清,必益夫而得禄,三九定然封赠。”又说其“但吃了这左眼大,早年克父;右眼小,周岁克娘。左口角下这一点黑痣,主常沾啾唧之灾;右腮一点黑痣,一生受夫敬爱。”
吴神仙相罢众人,作者特意以一句“众妇女皆咬指以为神相”,交代众人对吴神仙相术的认同和肯定。因此,西门庆封了五两银子作为谢仪,但吴神仙再三坚辞不受,最后只受了一匹大布便飘然而去。
在《金瓶梅》的第61回“韩道国筵请西门庆,李瓶儿苦痛宴重阳”,当李瓶儿病重之际,吴月娘突然想起当日吴神仙算出李瓶儿,“二十七岁有血光之灾,今年却不整二十七岁了?”
便让西门庆赶紧“使人寻这吴神仙去,叫替她打算算,那禄马数上看如何。只怕犯着甚么星辰,替她禳保禳保。”
西门庆听了,旋即差人拿帖儿往周守备府里问去。得到的回话却是:“吴神仙云游之人,来去不定。但来,只在城南土地庙下。今岁从四月里,往武当山去了。”
吴神仙再次出现,也是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金瓶梅》的第79回“西门庆贪欲得病 吴月娘墓生产子”。西门庆贪欲得病之后,药石无效,吴月娘只能借助于迷信了。
一面叫人请来神婆刘婆子,在前边卷棚内与西门庆点人灯跳神,一面又打发小厮往周守备家中去寻访访吴神仙的踪迹,因为他当初算着西门庆“不出六六之年,主有呕血流浓之灾,骨瘦形衰之病。”
这一次,西门庆的运气不错,吴神仙此时正在城门外的土地庙前,摆了个卦摊,一方面行医,一方面卖卦。
吴月娘打发小厮琴童请来吴神仙,不过吴神仙来了看了西门庆的病情,做出了结论:“官人乃是酒色过度,肾水竭虚,太极邪火聚于欲海,病在膏肓,难以治疗。”
吴月娘听了并不甘心,问吴神仙还有解吗?吴神仙答道:“白虎当头,丧门坐命,神仙也无解,太岁也难推。造物已定,神鬼莫移。”算是彻底宣判了西门庆的死刑。吴月娘只得拿了一匹布,谢了吴神仙,打发他出了门。
不过,吴神仙的谐音为“无神仙”,这也许就是兰陵笑笑生的幽默吧。
是啊,这个世界哪有什么神仙。如果有,这个“神仙”恐怕就是作者兰陵笑笑生自己吧。
最后顺便提一句,曹雪芹《红楼梦》通过十二金钗的判词,笔下的众多人物命运进行提前的剧透,这一写法明显是受到兰陵笑笑生此处描写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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