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栽松次,檗曰:“深山里栽许多松作甚么?”师曰:“一与山门作境致,二与后人作标牓。”道了,将钁头地三下。檗曰:“虽然如何,子已吃吾三十棒了也。”师又地三下,嘘一嘘。檗曰:“吾宗到汝,大兴于世。”
——《五灯会元》第十一卷 临济义玄禅师
白话直译:临济义玄忙着在山前山后栽松树,黄檗希运看见了就问他:“在这深山中栽这么多松树干什么?”
临济义玄回答说:“首先,这许多松树自成一景,能给山门增添不少景致;其次,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嘛,这些松树多少能给后人带来好处和庇护的。”
说完就以锄头打地三下。
黄檗希运对临济义玄的话却不赞同,说道:“你说的话有些道理,但就是因为这些道理,你已经被我打了三十棒了。”
临济义玄也不问缘由,也不争辩,只是用锄头再打地三下,并向黄檗希运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黄檗不要再说了,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
黄檗见状感叹道:“看来禅宗在你之后,必将兴盛于世。”
鉴赏评说:如果看过前作《临济义玄开悟的因缘与临济的宗风——“三问三打”》,对这则禅门公案的内涵就一目了然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向前翻翻。
这件事情是发生在“三问三打”之后,临济义玄已经开悟。但是,悟起还要修,修证可是一辈子的事。
黄檗希运作为师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弟子,保持觉醒,不要松懈。所以他问:“你栽松树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陷阱”,脱离栽松树这个事实而来分析、揣测“为什么”,怎么可能得到绝对的答案呢?无论怎么回答,都是又都不是。只要临济义玄执于其中的原因,就表示他还不究竟。
好比在公案“三问三打”中,临济义玄就是问黄檗希运“如何是佛法真义”,问了三次被打了三次。
黄檗希运是在用行为告诉他,向自己以外的地方探寻问题的答案是徒劳的。脱离现象本身而去思考的任何问题都是妄想,都不可能得到绝对的答案。
这次面对师父问的“为什么”,虽然同样是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但临济义玄还是给出了他的理由:给山门添风景,为后人作标榜。但特殊的地方在于,说完之后“以锄头打地三下”。
临济义玄的本意是:既然师父问了,我当然得回答啊!但这个回答是应境而答,不是什么绝对答案。这个事情的起因却是师父你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哦,“该打”!但不能打师父啊,就打地三下表示一下就够了。
“栽松树”对于临济义玄来说,是他此刻此处的全部,是自己活着的证明。栽就栽了,还需要什么理由!也可以这么说:在得到结果之后去谈“前因”是毫无意义的,赋予一件既成事实的事情某种意义,是妄想而已。
只有安住于当下之事,才是最重要的、才是全天下最大的事情。从这个层面来说,只要安于当下事,你说什么理由也都是可以的,都不伤大雅。但如果笃定有个什么理由,那就又是妄想了。
听到临济义玄给出的理由,黄檗希运说“你已被我打了三十棒”,言下之意就是:你起心动念了,你的心中还有什么山门景致的概念,还有什么“大树好乘凉”的有别之心,你说的那两个理由都是妄想,所以该打三十棒!
临济义玄已经是开悟之人,完全明白师父的意思,所以不再说什么,只要一辩解,就坠入“迷”境,被师父勘破。因此,只是“嘘”两声,再次“以锄头打地三下”,仿佛在说:师父,你放心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担忧是多余的,再说下去,你该被打了。
师徒二人没有高下、迷悟之分。义玄栽松、黄檗勘验,都是他们当下生命的展现,又有什么对错、好坏之分?
好比:在课堂上,老师提问,学生回答,不管老师问的有多么高深,学生答的有多么低级,试问哪一个的表现不是“真”的?不管学生成绩是好是坏,哪个老师又不担心他呢?
如果觉得临济义玄回答得“天衣无缝”,那是对“有”的执着;如果说临济义玄“三缄其口”,以“不可说”来应付黄檗的问题,才是最佳答案,那又是对“空”的执着。
什么是觉醒之人?不执于两边,怎么说都是自性的表现,那还担心个什么!
到此,黄檗希运赞叹道:“吾宗到汝,大兴于世”!如果是执于“空”的人肯定会说:看来黄檗也不究竟啊,还执于什么禅宗,还有什么兴衰的分别之心!
人家是真情流露,是活着的真实。如果什么都“空”,那是走入了另一个极端,所以不要把“空”当成“觉悟”,把“无欲无求”当成“至高修为”。
阿弥陀佛[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