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江宁方旗庙一景
南京及丹阳、江宁一带有南朝石刻33处，匆匆走马20余处。较之秦汉、隋唐那般的雄强鼎盛，仿佛所有的棱角都让偏安江左的和风细雨溶蚀殆尽了。总体上形制崇宏，其质却偏文弱。当它线条多圆且软的时候，背后隐见一国颓败之象；当它纹饰华美奢靡的时候，却又堕入国力强盛时艺术走向“洛可可”的世风。空间上就近，我等开小差向后穿越了300余年。
南唐二陵国保碑（国三）
从魏晋南北朝一脚跨进五代十国，这是汉唐间和唐宋间两大乱世。历史规律如此，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同时，大乱之时必枭雄与英王辈出、昏君与明主交替。南唐是五代十国中江南地区的一个王朝，在十国中版图最大，大约地跨今江西、安徽、江苏、福建、湖北和湖南，定都江宁，人口逾500万。享国38年，历三主，即先主李昪、中主李璟和后主李煜。
南唐先主李昪钦陵
彭城（今江苏徐州）人李昪，《新五代史》说他“世本微贱。父荣，遇唐末之乱，不知其所终。昪少孤，流寓濠、泗间”；“杨行密取濠州，得之，奇其状貌，养以为子。而杨氏诸子不能容，行密以乞徐温，乃冒姓徐，名知诰”；“及长，喜书善射，识度英伟。行密常谓温曰：’知诰俊杰，诸将子皆不及也’”。他还曾在濠州（今安徽凤阳）开元寺出家，400年后朱重八也在同城之皇觉寺当和尚。天祚三年（937），他受禅称帝建齐；升元三年（939）恢复李姓，自称乃唐宪宗之子建王李恪的四世孙而改国为唐，史称南唐。
南唐先主李昪钦陵
李昪“以文艺自好”，九岁就作《咏灯》：“一点分明值万金，开时惟怕冷风侵；主人若也勤挑拨，敢向尊前不尽心。”称帝后他志在固守南吴旧地，大臣冯延巳讥之为“田舍翁”。时吴越遭灾，他不趁人之危，反而派员慰问。这种对外弭兵休战、对内轻徭薄赋的执政理念，极大恢复了南唐经济。同时，他在秦淮河设国子监，兴办太学；在庐山五老峰的白鹿洞建学馆，号曰庐山国学；在宫里置“建业书房”，为南唐日后成为“文献之地”开了先河。
南唐先主李昪钦陵墓门
南唐先主李昪钦陵壁画残迹
史书却对他毁誉参半。徐知询乃其养父徐温次子，《资治通鉴》说，“知诰召徐知询饮，以金钟酌酒赐之，曰：‘愿弟寿千岁。’知询疑有毒，引他器均之，跽献知诰曰：‘愿与兄各享五百岁。’知诰变色，左右顾，不肯受，知询捧酒不退。左右莫知所为，伶人申渐高径前为诙谐语，掠二酒合饮之，怀金钟趋出。知诰密遣人以良药解之，已脑溃而卒”。就帝王术而言，我辈大可不必以此评说先主李昪乃奸诈蛇蝎，只是可怜了艺人申渐高。
南唐先主李昪钦陵青砖叠涩穹窿顶
南唐先主李昪钦陵青砖叠涩穹窿顶及浮雕
南唐先主李昪钦陵二龙戏珠浮雕
李昪尚道炼丹，久服之则暴躁易怒。升元七年（943），他以背疮崩逝，享年56岁。葬于金陵（今江苏南京）江宁的祖堂山南麓，遥对栖霞，是为钦陵。其陵倚山，没有故国明月和小楼东风，惟见冈阜环抱、古木参天。陵寝有青石仿木结构的3间主室和10间侧室；左右柱壁有浮雕武士，披甲持剑，相对而立；中部横额有浮雕二龙戏珠，大概江南人心目中的龙取材于扬子鳄吧。仰观青砖叠涩的穹窿顶，原曾挂浆粉白施有彩绘，今惜无存，全然露明。后室顶部有彩绘天象图，地面石板凿刻有江河行地图，居中有石板棺床。
南唐中主李璟顺陵
李昪有五子，长子景通，次有景迁、景遂、景达、景逷。太子即位，改名李璟。他一改乃父之保守，大规模对外用兵，且奢侈无度。他灭闽、灭南楚，图霸之气仿佛隋炀复活，但却狭逢后周，不得不割地称臣。建隆元年（960），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南唐的好日子似乎也走到了尽头。次年避祸迁都于洪州（今江西南昌），当年卒，年仅46岁。报经宋太祖同意，以帝王规格葬于顺陵，位在钦陵西北50米处。规模、形制略同，但无彩绘、少装饰，只是多侍从俑、舞俑和动物俑。据说考古人从出土的哀册玉片判断了墓主身份。
南唐中主李璟顺陵
李璟的帝王生涯不免憋屈，然而“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词史》说，“言辞者必首数三李，谓唐之太白（李白），南唐之二主与宋之易安（李清照）也”。其词绮艳婉转、不事雕琢，如《山花子》“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另有“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句。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词风如此，何言图霸？不过较之其小六子李从嘉即后主李煜，似乎稍逊风骚。但与乃父、先主李昪相比，则不知胜过几筹。
南唐先主李昪钦陵武士浮雕
南唐先主李昪钦陵武士浮雕（局部）
二陵设计者为大臣江文尉和韩熙载。相传后主颇忌韩某，命宫廷画师顾闳中阴窥其宅，绘《夜宴图》现藏故宫。后主时已除唐号，改称“江南国主”，受制于人，江河日下，故顺陵修造粗糙、鄙陋。当地人称二陵为“太子墩”，早年多经盗掘，地面建筑无存。据说二陵范围近年又发现一座古墓，经对这个短命王朝论资排辈，或许非大周后莫属。至于后主，不知是否也为自己预留了陵位？太平兴国三年（976），他与小周后在“日夕以泪洗面”中唱和着“一江春水向东流”，在京师暴毙于牵机，葬北邙。彼生于七夕、亡于七夕，其浪漫乎？
南唐二陵
南唐二陵
从南陈后主陈叔宝到南唐后主李煜，再到自以为李后主托生的北宋徽宗赵佶，在后人称其为“大艺术家”之前，必先扣上一顶“亡国之君”的铁帽子。但凡艺术家，都是右脑壳的直觉、感性思考。正如北宋章惇说，“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偏偏造化弄人，命运让浪子们摇身而为“九五之尊”。纵你铁血宰相，最终却为其轻下断语而死于贬所。如今我们梦回六朝，其实是想呼吸到它既浓郁又清淡的人文气息，那是从“建安七子”到“竹林七贤”的魏晋风流。真要实现了穿越，恐怕也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左脑思维唱不出《广陵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