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曲艺人的苦,互联网不懂

新眸 2022-09-08 17:31:35

作者|桑明强

提起唢呐,很多人第一反应是吴天明的那部《百鸟朝凤》,抛开网上那些是非争议,这是一部难得的好片子,没有宏大的叙事,也没有枝枝蔓蔓,整体基调简单、明快却处处散发着情绪,如果非要用一句话去概括,那就是讲述了唢呐班从兴盛到如今不可避免衰落的故事。

电影中焦三爷是镇上有名的唢呐王,但随着时代变迁,唢呐逐渐被年轻人淡忘,路边的唢呐匠甚至只能靠着别人接济过活。这并不是危言耸听,现实要比电影更加艰难一些,根据中国演出协会数据:源于疫情等因素,今年第一季度,全国取消或延期演出的活动近9000场,演出收入较去年同期降低了35%。这无疑让原本就受移风易俗影响的唢呐行业更加雪上加霜,民间有不少唢呐匠被迫转行另谋出路。

唢呐世界的另一角,有一些曲艺人还在坚持,不过方式上有所不同,赵燕和刘国庆夫妇便是其中的典型。2020年3月,他们在抖音上发布了自己第一支短视频,两年半时间过去了,现在“赵美丽唢呐”的抖音粉丝超过121万,夫妻俩已经在济宁交了购房首付,刘国庆还买了一辆北京现代牌的汽车。

像“赵美丽唢呐”这样的民间曲艺人,在抖音上还有很多,类似“唢呐村的事”、“沛县曹家班唢呐”这些,都是刚运营不久的主播,都有着几十万体量的粉丝,除了直播,这些人平常也会去线下演出,在他们看来,直播间已经成为展示才艺的第二个舞台,只要用心做,也能收获人们的认可。

过去人们往往会想当然地认为,一些非物质文化遗产会随着时代发展慢慢消失,原因很简单,这些文化技艺固然珍贵,但不免和当下消费语境相背离,就像唢呐一样,在成为一门艺术之前,首先得是一门谋生的手艺,但到了大众媒介时代,这个难题显然已经有了一些解法。

01一个更大的线上舞台

“赵美丽唢呐”选择的是一条最朴实的路,有这么多人通过直播看唢呐表演,也让刘国庆夫妻俩感到十分意外。“平日里,直播间也有千元左右的稳定收入,在赵燕生日那天,一场直播3小时下来,打赏累计一万多元。”这样的收入水平,放在以前在红白喜事上是刘国庆不敢想象的。

赵燕是祖传的唢呐艺人,从太爷爷那辈起,赵家就在济宁吹唢呐,一次偶然的际遇,赵燕结识了同样在吹唢呐的刘国庆,和赵燕不同,刘国庆在念完初中后,便拜在一位当地有名的唢呐师傅门下,他的目标很清楚,学成了就去吹红白喜事,讨个生计。

事实上,民间唢呐匠收入不算高,据刘国庆回忆,“从出师那天起,一开始的收入是一天五六十块,后来慢慢涨到七八十块,再后来涨到一百五。”和赵燕在一起后,夫妻俩生活得还算过得去,后来受移风易俗和殡葬改革的影响,直接打乱了他们的唢呐人生,夫妻俩几乎断了原本还算稳定的收入来源,生意最惨淡的时候,夫妻俩每月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

一个偶然的机会,刘国庆注册了火山小视频和抖音,一开始他们主要录一些短视频上传,在长期的运营打理下,粉丝也越来越多。后来在刘国庆的鼓励下,夫妻俩决定亲自上场直播,“我们吹得不算顶尖,放在抖音上可能靠前,但不是最好,粉丝一看我们比较实在,是本分的才艺播主,也尊重我们,本质上就是跟大家交朋友。”

“赵美丽唢呐”的故事不算精彩,但却很写实,受疫情和移风易俗等因素影响,近年来民乐演奏者线下演出机会明显减少。有数据显示,中国2021年演出市场总体经济规模为335.85亿人民币,比2019年下降了超过40%。演出机会骤减,也同样困扰着来自徐州沛县的唢呐艺人曹嘎。

沛县是有名的唢呐之乡,曹嘎家族世代以唢呐为生,几十年来穿梭于各类乡土间婚丧嫁娶演出中,鼎盛时期“一人靠一只唢呐就可以养活全家。” 但好景不长,和赵燕一样,近年来,曹家班的演出机会越来越少“像我们这种没有拨款、全靠市场的民间演出团体,生存都很艰难。”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曹嘎在抖音上注册了账号“沛县曹家班唢呐”,今年3月开始了第一场抖音直播。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开播的第11天,“沛县曹家班唢呐”粉丝数就超过了10万,平均下来每天涨一万粉。最让曹嘎印象深刻的,是82岁的爷爷曹威邦现场给网友演奏的那两场咔戏,这也是曹家班直播半月以来的第一次三世同台,当天3小时的直播,光观众点赞数就超过了200万。

疫情的出现给演艺行业关上一扇门:据中国演出行业协会数据,受疫情反弹影响,仅今年2月中旬至3月中旬期间演出取消或延期的场次超过4000场,到3月底增加至9000场,占一季度专业剧场、新空间演出总场次的30%。预计一季度演出场次较2021年同期降低25%以上,票房收入降低35%以上。

在此背景下,直播间或许可以成为常态化表演的第二舞台。《2022抖音民乐直播数据报告》显示,过去一年,抖音民乐类直播场次累计超过178万场,时长达233万小时,这相当于在直播间里,每天都有4200场民乐演奏会上演。

自开播以来,“沛县曹家班唢呐”以每天1-2场、每场2-3小时的频率,不间断直播,作品也引来老人、学生,甚至是外国友人的模仿。按照曹嘎的话说,直播不仅解决了收入问题,还让大家找到了新方向:虽然直播间没有原来舞台大,但屏幕背后链接的观众数量和分布广度却是原来乡土艺术远远达不到的,而观众自发性的打赏,也给了他们把唢呐继续做下去的信心和动力。

02打赏的意义不仅仅是收入

“唢呐我从未见他吹过,这东西吵人,除了吹鼓手、戏班子,一般玩乐器的人都不在家里吹。”汪曾祺曾在《梦故乡》中这样描述唢呐,现在那些民间唢呐匠也好,科班背景的官方演出团也罢,其实和《百鸟朝凤》电影中悲剧内核一样,摆在他们面前的都是关于如何传承的难题。

按照刘国庆师傅的话说,“自己这些年也教过不少徒弟,但把日子过到刘国庆这样的,十分少见。”尽管如此,刘国庆夫妻俩的2个孩子却没再学习唢呐。谈及其中的原因,刘国庆觉得自己是误打误撞赶上了移动互联网或者说直播的好机遇,“坦白说,我也不知道下一个机遇会在哪里。”

和刘国庆态度相反,河南柘城县有一家人准备把这个手艺继续传下去,抖音账号“唢呐村的事”主理人马春风8岁就开始吹唢呐,后来组建了唢呐队,结婚后也和妻子杜燕一起制作唢呐哨片,甚至卖到了附近的其他省市。

马春风可能是马家庄这一代最重要的传承人,去年10月份,他还获得了一个官方头衔,被商丘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认定为“马氏唢呐制作工艺”的非遗传承人。据当地人讲述,马庄马姓人在明初时期从山西洪桐县迁居过来,同时也把唢呐表演艺术和唢呐传统制作技艺也带了过来,直到现在,马家庄依然是当地出了名的“唢呐村”。

“现在不像从前那样风光了,必须探索新的方式。”用马春风的话说,之前他平均三两天就能接一场演出,旺季的时候,一天甚至可以卖出去四五单唢呐哨片,但这两年,受疫情影响,能吹唢呐的场合变少了,生意也大不如前了。后来在朋友的鼓励下,马春风开通了抖音账号,一开始马春风也只是抱着试试水的心态,吆喝村民也基本上没人响应,但7月的一场直播间人数忽然到了1万人,更加坚定了他想把这件事做好的决心。

后来的事情发展连马春风自己也没料到,直播仅3个月后,便收获了20多万粉丝,现在为止已经超过30万关注。按照他的讲述,“直播以来,'唢呐村的事'收到的打赏收入已经能抵过去一个传统唢呐艺人在现在表演一整年的收入了”比起多了一个收入途径,更让他感到开心的是,会经常有一些年轻人在他直播时留言“想跟他学习吹唢呐”,这让他觉得直播吹唢呐这件事是有一定社会意义的。

03曲艺人涌进直播间的背后思考

起初,刘国庆也没搞懂为什么直播吹唢呐会有这么多人看,甚至还有人愿意打赏,但在后续和粉丝在直播间交流的时候,他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些打赏的观众大多是中原一带人,从小对唢呐就有印象,背井离乡外出打拼后,偶然在直播间听到了城市听不见的唢呐声,蕴含在其中的乡土情怀就能立刻唤醒他们过去的美好记忆,就像80后愿意为刘德华直播唱歌打赏,这些远乡人也愿意为来自家乡的才艺付费。

就像前面提到的,类似刘国庆夫妇这样的本分唢呐匠,抖音上有很多,他们入驻抖音的目的很纯粹——既能靠自己才艺谋个额外生计,还能让更多人了解到唢呐这门乐器。

和之前一些相对粗糙甚至恶意引导打赏主播、刷声量相比,粉丝对“赵美丽唢呐”的打赏可以理解成对他们本身才艺的一种认可,它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如刘国庆所说,吹唢呐依然是一个辛苦活,尤其在开直播的时候,既要兼顾和观众的互动,也要把唢呐吹得漂亮,有时候还要跟观众普及唢呐知识。

根据相关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演出市场总体经济规模335.85亿元,与线下市场的萎缩相反,网络表演(直播)行业市场规模在去年达到1844.42亿元。换句话说,失去剧场的曲艺人们决定涌入直播间,并不是偶尔现象,可以说是这个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甚至还造就了一种新的经济业态。

回到我们一开始讨论的问题核心,其实当下的唢呐断层现象,表面上是文化流失的缩影,背后其实是城市公众意义空间受到撞击的体现,也就是说,唢呐失宠并非只是唢呐的问题,也有可能是大众媒介没选对,像刘国庆夫妇和马春风这些人之所以能在抖音上翻红、甚至出圈,并不是因为没有人关注唢呐,而是缺少一个好的传播载体,而这也是我们值得深思的地方。

事实也的确如此,近年来“国风热”、“民乐风”接连兴起,不仅在表现形式上推陈出新,把传播渠道扩展至“云端”已经成为一种潮流,现在已经有不少民间曲艺人在直播中受益,获得了比以往更大的关注度,而且抖音也正在加大对这方面的流量扶持,可以预见的是,随着“用户—平台—主播”飞轮加速,直播间在未来很有可能成为常态化的表演第二舞台,而良性的直播打赏将是这个舞台新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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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看见商业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