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今年48岁了。

老家在商洛农村，和同龄人一样，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和姨父一起外出务工。在杭州的工地上和过水泥搬过砖，在深圳的餐馆打过下手，在武汉的按摩店按过摩，住过潮湿的地下室，也住过建筑工地的活动板房，活动板房的楼板踩上去整个房子都在摇晃，她说每次都要小心翼翼的下脚害怕楼板塌了掉下去砸到人。

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多岁，受尽了在外奔波的劳碌和辛苦，姨父平常没活儿干的时候爱喝酒，和工友一起打牌，打工这么多年也没存下几个钱。好在儿子争气，大学毕业考入家乡体制内单位，虽然收入不高但胜在体面，让小姨的脸上增光不少。因为操心表弟的婚事，小姨决定结束长达二十多年的外出打工之旅，回到省城西安谋生，她说年纪大了能常回老家看看挺好的。

01

五月下旬，小姨来到了西安。她在老家听说有人在北京做保姆赚到不少钱，于是没有过多的思考就下定决心要在西安找一份保姆的工作。经人介绍，她联系到了位于北大街的一家做家政服务的中介公司。

下了火车，小姨给我打电话报了平安，仓促的说了句“西安的太阳可比商洛烤人的多”就匆匆挂断了电话，打算先去家政公司查看一番。跟着电话另一头的指引，小姨坐公交车来到了公司楼下。家政公司开在一个小区居民楼底商二层，在公司楼下小姨见到了一直和她电话联系的中间人红姐。

红姐是宝鸡人，和小姨年纪相仿，操着一口地道的关中口音，谈吐干脆利落，主要负责招收和接待新来的求职者。红姐带着小姨上了楼，来到办公室，寒暄介绍一番后，直接开门见山拿出了两份工作协议。她说，在她这里要从事家政保姆类服务工作，要先接受两个星期公司提供的专业培训，培训费三千元，培训结束以后会颁发相应的合格证书，之后等待公司安排接单。

小姨没有当场签字，她说晚上回去和家里人说下，然后就拖着行李跟着红姐去住公司提供的宿舍。宿舍在公司附近一个破旧的居民楼小区内，没有电梯，小姨住在三楼，三室一厅的房子，空间很小，每个房间放了两张床，有一间狭小的厨房可以自己做饭，厨房格外凌乱，小姨进去看了下就出来了。“屋头原先住了四个人，有两个找下活儿了东西还没搬走，有两个户县的星期天回家了，还有一个屋头没人你就住那儿吧”，说罢红姐把钥匙给了小姨一把，然后就走了。

小姨躺在闷热的宿舍里，水电均摊，她舍不得开空调。思考了一晚上，最终还是决定签下协议。她在电话里和我说，主要是熟人介绍的，她保证培训完百分百安排工作。

签完合同的第三天，小姨被安排开始培训，一起培训的还有两个来自安康的大姐。培训师是一个从北京回来的从事多年家政服务工作的大姐，两个星期的培训，主要教学员居家衣物收纳整理、卫生打扫、老年人日常护理和急救以及婴幼儿照料陪护等内容。小姨觉得很新奇，就像重新开始上学的感觉一样，焦急的期待着培训后能得到一份好工作。

■ 图源网络

02

两个星期的培训结束后，小姨满心欢喜的等待着工作的降临，似乎刚学到的本领想要大显身手。她按捺不住每天都要去一趟家政公司办公室，询问什么时候才能安排她接单，红姐说让她不要着急马上就轮到她了。

第三天早上，小姨还没睡醒就接到了红姐的电话。临时的一个加急单，是医院的陪护。小姨急忙起床洗漱，来不及吃早饭就赶去了医院。

在西京医院住院部，小姨见到了客户，是一位刚做完手术不久的老汉，老汉家是渭南的，子女在做完手术后都回到了外地的工作岗位，只剩身体不好的老伴孤身一人陪护，无奈之下儿子联系中介公司给老父亲请个陪护。

小姨了解完大致情况后，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默许接下了这单工作。

老人年近八旬，得的是肝脏上的毛病，刚从手术室抢救回来，加上一身的基础病，身体极度虚弱，医生建议家属配合积极治疗。小姨需要做的是在病床前监视老汉的健康状况，提醒护士换药，给老汉的老伴买饭，每天向老汉儿子汇报父亲的健康情况，不用过夜日薪100元。

在医院的病床前熬了一天后，第二天早上，小姨决定不干了。打电话告诉了红姐自己干不来这个活儿，她说自己父亲去世的时候没在身边，在这老汉旁边总让她想起没见到最后一面的父亲。

小姨执意不干，红姐很生气，无奈只能安排别人顶上，作为处罚第一天就算白干了。

■ 《飞越老人院》剧照

03

恢复了无业状态的小姨没有太焦虑，反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说自己有手有脚，不相信自己在这么大的城市找不到一份工作。小姨不爱刷手机，晚上，她经常到附近的公园看别人跳舞消磨时间，她说自己老了腿脚也能有这么利索就好了。

又休息了三四天，小姨开始有些慌了，出来这么长时间花了不少钱，还一分钱没赚到。就在这时，她接到了红姐的电话。电话里，红姐说曲江的一个小区需要一位住家保姆，主要是保洁和一日三餐，需要试岗三天，通过的话月薪5000元。

小姨很高兴，她说自己做了几十年的饭了，也擅长做家务，这次保证一定能行。

去试岗的第一天，小姨很高兴，她给我拍了一张小区的照片，说像公园一样。晚上，他又给我发了一张她做的饭菜，麻婆豆腐、辣椒炒肉和海带排骨汤，还告诉我雇主一家脾气性格都挺温和。

就在我以为小姨会稳定干下去的时候，第三天，小姨给我发微信说她又回到了公司宿舍，我忙问什么原因，她带着失落的语气说，雇主家是江苏搬过来的，觉得自己做饭的口味略重，实在难以接受，所以要求中介公司换一个阿姨来试岗，我安慰她后面还会有更合适的。

又过了一夜，小姨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帮她买一张回商洛的火车票，出来时间久了，她想回家一趟。我没多说什么，对她来说回家散散心也许能化解一些这段时间的不顺心。

■ 图源网络

04

回家呆了一个多星期后，小姨又来到了西安。她给我带了一些金银花，说是天气热容易上火让我多泡点水喝。我把她送到地铁口，她说让我别担心她，她这个年纪还没到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

时间来到七月，闷热的天气让人心生烦躁。想起来有些天没有联系小姨了，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小姨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喜悦，她告诉我她已经上班两天了，这次是照顾一位独居的老太太。她笑着说，照顾的这位老太太比她还小半岁，刚做完手术腿脚不是很方便。

“这次应该能长期干下去，真好笑，我居然在照顾一个比我还小的人”，电话那头小姨似乎如释重负。

挂了电话，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历时一个多月，小姨终于如愿在西安找到了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或许这个城市发展的太快，没有文化没有一技之长的农村妇女在这里似乎和这个时代这个城市有着巨大的割裂，她们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用尽全力努力生存，像一颗不重要的螺丝钉发挥着微小的作用。但是，每一个认真生活的人都值得被尊重！

作者 | 商叶 | 陕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