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发过一篇《宝钗、袭人，那么好的妻妾，宝玉为什么还会弃之不顾、撒手悬崖？》，提出我的观点：袭人是自愿离开宝玉、主动求去的。于是有网友写下了这样的评论：“袭人是丫鬟，不能自己抬腿就走。”
没错，袭人是丫鬟，与贾府有人身依附关系，是贾府的活财产。所以，如果贾府不同意，她是不可能说走就走的——但，如果贾府同意呢？
再说人身依附关系，也需要几分情愿。就像张爱玲在《连环套》里说的：“换了个无法无天的，进了你家的门，抛你的米，撒你的面，怕不磕蹬得你七零八落的！”如果袭人、或者别的丫鬟决意要离开，你就是强迫她留下，她也会“抛你的米，撒你的面”，而不会尽心服侍。
贾府要的是“抛你的米，撒你的面”的丫鬟呢，还是“竭力尽忠”“克尽职任”的呢？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在第十九回中，袭人的母兄打算替她赎身，就考虑到“明仗着贾宅是慈善宽厚之家，不过求一求，只怕身价钱一并赏了，还是有的事呢”。为什么“不过求一求”就可能达到目的？因为“无故平空留下我，于你又无益，反叫我们骨肉分离”，如果袭人不是自愿留下，只要想着“骨肉分离”，就会不尽心侍奉，也就失去了她的价值。
袭人并不在乎“骨肉分离”，因为她有“争荣夸耀之心”，必须跟着宝玉才能实现。——所以，如果跟着宝玉也不可能“争荣夸耀”，她还愿意跟着宝玉吗？
贾府的败落当然是巨大的动荡。不过只要宝玉“入于正路”，凭着他的聪明灵慧，还是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的。宁荣二公都寄希望于宝玉，难道我们反而不相信他吗？
问题是宝玉根本不好此道，又是“不听妻妾劝的”，善谏的宝钗也改变不了他的坚强意志，柔媚娇俏的袭人“柔情以警之”也起不到作用。他不肯“入于正道”，那家族复兴当然没希望了，连妻妾的生活也难以保障。
袭人为了约束宝玉，曾用“回家去”来要挟宝玉，还说过“难道作了强盗贼，我也跟着罢？”宝玉当然不可能像柳湘莲一样“保不定日后作强梁”，他既没有武功，身体还病弱。可是贾政也曾说过“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宝玉又有什么本事“弑君杀父”了？
在家族败落的时候，作为唯一可能的继承人，却不肯承担责任，这就是“弑君杀父”的“强盗贼”了。到这个时候，袭人当初看似不可能成真的威胁，也终于具备了实现的条件：宝玉真的成了“强盗贼”，袭人也就真的不再“跟着”他了。
当然这还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第七十二回林之孝就因为家族经济困难，提出了裁员的建议。八十回后经济进一步崩溃，贾家已经养不起这么多丫鬟了。袭人自动求去，说不定还会交一笔赎身钱，能缓解宝玉的经济压力。从这个角度来说，袭人的离去也是在替宝玉考虑呢。
一来是跟着宝玉看不到前途，袭人已经彻底绝望；二来离开宝玉可以减轻他的经济负担，对他有好处。于是袭人可以问心无愧地提出要求：“当初我提出三件事，‘你若果都依了，就是拿八人轿子也抬不出我去了’，现在你做到了没有？你有什么面目拦着不让我走？”
真叫宝玉无言以对。
贾府已经“子孙流散”、或者在“子孙流散”的路上了，贾母多半已经死了，王夫人即使活着也失去了掌控力。只要宝玉无力反对，袭人就可以“说走就走”，谁也拦不住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