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生明,庆阳的一个普通书生。和其他读书人一样,他孜孜以求只为一朝考取功名,却年年落榜,三十多了还只是一个秀才。
一日,他因心情不佳约了友人去喝酒,回家的路上醉倒在路边。寒风萧瑟的冬夜,若是没人管的话,这个可怜人估计隔天就要曝尸荒野了。
可直到深夜,这条路上也没有一个行人经过他身边,更别提救人了。
正当李生明睡着之际,一只乌鸦飞下来,在他面部啄了两下。疼痛使李生明短暂地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还在野外,明白当务之急是先找个人家借住一晚,便摇摇晃晃起身往前走了一段路。
头昏脑涨间,他好像看到前面有几座矮矮的土坡。眨眨眼,发现好像出现了一户人家。还不等走到门口,李生明就撑不住昏倒在地。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李生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还以为是家里,可抬头看看四周的摆设,又觉得十分陌生。因为宿醉引起的头痛还没消停,他不禁捂着头倚靠在床头。
“公子醒了。”忽然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而且还是女子的声音,李生明又惊又怕,这种情况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曾经有一次,他跟一位同样苦闷的同窗在外喝醉,不知怎么被教书先生的侄女扶回家了,此女行事作风还极其大胆。
教书先生回来看到他们在一起,认定是李生明对他侄女起了坏心,便对他辱骂不止,回到学堂也不给他好脸色。
李生明自觉无颜再继续跟随学习,只得换了一个先生。
还有一次更荒谬,他醉酒后被人捉弄,被拖到一个寺庙的菩萨像后面。
当时正巧有个妇人来求子,对着菩萨拜了又拜。忽然听到“菩萨”传出粗野的呼吸声,妇人虽然心中害怕,可却更相信是菩萨显灵了,于是跪在地上欢天喜地地向菩萨磕头。
没想到李生明正好醒来,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当了一回“菩萨”,起身就走了出来,把下面跪着的妇人吓得失声尖叫跑了出去。
妇人的丈夫是个打铁的大汉,听到这事,立马赶过来抓住李生明狠狠揍了一顿。
事后,李生明的朋友们还拿这事笑话他,见面就喊他“男菩萨”,这着实令李生明抬不起头来。
前两次惨痛的经历叫李生明十分受罪,因此这次一醒来又发现自己不在家里,担心重蹈覆辙,可不就是整个人都胆战心惊的!
一边想着,一边就急着要下床跑路,结果不小心摔了下来。一双纤纤玉手出现在他眼前,马上将他扶回到了床上。
来人看到他惊慌的样子反倒笑了:“倒也不必如此急着回家,家里是有庞大家业还是有绝色美妇在等你?”
李生明听了这话脸上一红,自己平日最怕别人跟他提这些。他这个年纪的男子,便是没有功名没有钱财,好歹也都成家有后了,而自己除了那几本破书,一间茅屋,别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没有什么家业,也没有娶妻。”李生明老实回答道。
女子上下打量他,问他可是读书人。
李生明点头称是,本以为又会从对方嘴里听到奚落嘲讽的话语,可没想到女子的反应与他所料恰恰相反。
女子羞红着脸道:“我早就仰慕你们读书之人了,以前都没有机会接触。若是不嫌弃,请让我做你的妻子,照顾你的生活。”
李生明听到这话大吃一惊,面前的女子玉骨冰肌,楚楚动人,这样的佳人应该不缺人家提亲的。
他复又想到自己昨晚走到这边看到的景象,明明一开始是“土坡”,后来却变成了房屋,他怀疑一开始看到的“土坡”是坟墓,早就听闻这一带闹鬼厉害,便知道眼前的美人是鬼。
若是旁的人,或许马上就夺门而出了。可李生明想到自己这半生的境遇,觉得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了,就算是鬼,自己好歹也有个伴了不是。于是当下他拉起女子的手,说愿意与她结为夫妻。
女子名叫红儿,家中只有母亲一个亲人。
李生明知道后暗暗在心底羡慕:“想我一个凡人活得竟不如鬼,鬼还有家人,而我却父母早亡,只身一人孤独生存。”
于是他赶紧让红儿喊来她母亲拜见,老妇人进来后,看到这个女婿也十分满意,大家也不多讲究,当晚便让两人拜堂成亲。
成亲后,小两口每日如胶似漆,与普通的凡人夫妻没有差别。
李生明原本想着成家后就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如今虽是住在红儿家的宅子里,但总要养家才是。于是便准备放下读书人的清高,去做点小生意。可红儿却说她家里有钱,让他专心读书备考。
李生明知道鬼怪们有些特殊的能力,但自他来到红儿家里,发现家中只有两个丫鬟,一个车夫,红儿自己每日还要分担家务,和真正的大户人家相去甚远。或许是有些钱财,但只怕坐吃山空。至于眼前的豪华屋舍,李生明也怀疑只是幻象。
可渐渐的过了一年,家中也从未出现过缺钱的情况,甚至有几次李生明在街上看上价值高昂的古董、文房四宝之类的,红儿也是毫不眨眼地买下来送给他。
平日里,红儿还经常给李生明添置新衣,用的都是昂贵的料子,与富商相比都毫不逊色。
家里每人每餐有五道菜一道汤,刚开始每人只有两道菜一道汤,后来李生明从一个朋友家里赴宴回来,提起宴会上的各种珍馐美味,红儿便暗暗记下了。
隔天家里的伙食就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不但从两道菜变成五道菜,且李生明发现菜品的味道与那日在在朋友家中品尝到的十分相近,他忍不住多吃了两碗饭,又问妻子这是谁做的。
红儿抿着嘴笑,说是仆人做的。
李生明知道其中必然少不了法力作怪,担心被人找上门来,便让妻子别再做偷鸡摸狗的事了。
红儿嗔他一眼:“我并不是平白拿人家东西,每次都有留下相应的银两,且他们家人口不多,每日却过度地铺张浪费,我这也算是物尽其用啊!”
李生想了想,觉得确实合理,便不再阻拦。
一天,李生明收到堂兄的一封信,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让他立马来一趟。
李生明觉得奇怪,这个堂兄都多少年没联系过自己了,如今哪里来的要事可谈,路途又遥远,便回信婉拒了。
没想到对方仍不死心,半个月后又来了一封信,称他们在家打扫卫生时无意间发现了李生明父亲的遗物,让李生明赶紧来拿。
这次李生明果然坐不住了,和妻子说了就要出门。红儿却劝他莫要上当。李生明觉得女儿家不懂,还有些气愤,便独自收好包袱赶往堂兄家。
快到堂兄家时,半路突然出现一伙贼人,把李生明打成重伤后抢了他的包袱就跑了。
贼人正是李生明的堂兄指使的,他无意间打听到李生明这个穷酸弟弟突然走好运过上了好日子,便要来分一杯羹。要不是之前那封拒绝他的来信,他也不会如此生气地让人殴打他。
贼人走了之后,堂兄出现,装作刚刚发现李生明,做出一副悲伤的样子将他带回了家。然后又给红儿家里去了一封信,只说李生明深受重伤,性命垂危,送去大夫那里治病还需要五十两银子。
堂兄自以为打得一手好算盘,他这两步走得不可谓不妙,既收了一大笔钱,又落得个爱护亲人的好名声。
红儿接到信后在家整整哭了两个时辰,她没有凡人的身体,不能离开这里,这也是当初成亲时她一直劝夫君住在她家里的缘故,这里是她的坟地,离了此地阴气不足,到了阳气太盛的地方恐怕就要魂飞魄散了。
她早就感知到那个堂兄的恶意,还劝阻李生明不要去,可人不听,如今却教她这个妻子如何是好。思来想去,红儿只能写了一封信附带了五十两银子寄到堂兄家。
那堂兄看见这么多钱笑开花了,没想到真有这种冤大头。他如今看自己的弟弟就跟看摇钱树一样,哪那么容易放他走。此后借着给李生明治病的名义,给红儿家又去了几次信,可每次都是只拿钱不给弟弟治病。
没多久李生明就因为伤口严重发炎去世了,远在千里的红儿似乎感知到了丈夫的死讯,在家悲痛欲绝,不吃不喝,日日只在门边苦等。
终于,那堂兄见再也讹不到一点钱了,就要把李生明的尸体扔到野外去。幸得堂嫂实在看不下去,偷偷使了点银子让人把李生明运回了家里,用的银子本来也是红儿寄过来的,自己这般做法只不过教自己少受点愧疚罢了。
红儿仍旧日日在家发呆,一日忽然看到丈夫的尸首被人抬了进来。她立马清醒过来,急忙走上去查看。
待确认真的是自己的夫君后,便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老妇人和丫鬟们在一边看了也忍不住落泪。世人皆说鬼怪如何可怕,可做尽坏事的不都是凡人吗?
红儿稍稍缓过后,便靠近夫君的面孔,用手捏住李生明的下巴迫使他张口,接着便对着他的口中吐了口唾沫。
过了一会儿,丫鬟上前摸摸李生明的心口,发现肌肤升温,心脏也在正常跳动了,众人喜不自胜。
不到一日,李生明就醒了,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一般,刚起身就大口大口喘气。
突然手边摸到一只绣花鞋,他拿起来发现正是妻子的,可妻子却不在房里,怎么会把鞋子放在床上呢。等他从房间出来,找来找去都没看到妻子,突然就焦急起来。
等他从老妇人口中得知妻子为救自己而魂飞魄散后,顿时嚎啕大哭起来,直敲着自己的脑袋骂自己没用,直到晚上也没吃饭,就垂着头上床躺下了,手里还紧紧抓着那只绣花鞋,只盼望能在梦里与妻子碰面。
梦里,红儿果然来见他,说自己本来是要魂飞魄散的,但判官发现她到了要投胎返阳世的时候,且此次也是为了救人,便放了她。
最后,红儿依依不舍地对着李生明说:“我马上就要投到华州商户申家了,等过了七七四十九日,你一定要带着绣鞋来此地找我!多一日少一日都不行!一定要记得来!到时我们便可重新在一起生活!”
李生明醒来后也不哀伤了,每天数着日子,就等到了时日接妻子回家,晚上就抱着绣鞋睡觉,犹如妻子还在身旁一般。
一天晚上,他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在抚摸他,迷糊间还以为是妻子,便习惯性地抓住了那只手。发现这手光滑娇嫩后,他立马反应过来这不是妻子。妻子每日勤于家务,手上已经结了一层茧,断不是如此触感。
李生明不知对方是谁,又怕是鬼,只好大声呼叫老妇人和丫鬟们过来,如果是鬼,她们应该能对付一下。
在老妇人等人到来以前,李生明床上的女鬼仍不打算逃跑,还脱光了衣服想要上前拥抱李生明。李生痛骂面前的人不知廉耻,做人做鬼都没有这么下贱的。
女鬼听了羞愧难当,又听到了丫鬟们进来的脚步声,只得匆匆从窗子翻出去了,此后再也没来过。
对于这个小小的插曲,李生明也没多想,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就是鬼,他能遇上一个也能遇上第二个,因此不把这当回事,如今只等着迎接妻子回来。
快到日子时,李生明就打点好行装上路,到了华州看着还没到日子,就住在客栈里等。时日一到,他立马动身前往申家。
申家在这天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
先是申府小女儿出嫁遇到歹徒抢亲,申小姐过了半日才被家丁从街边找回来。迎亲的是世家陈家,今日作为新郎的陈公子知道未来夫人有这番遭遇后便不喜,立马说要退亲。
申小姐自己并没有失身,那群歹徒只是将她带到偏僻地方就走了,但眼下恐怕自己无论怎么解释,别人都不会相信,未来的夫君嫌弃她也实属正常,可她受不了这种屈辱,回到家就一头撞死了。
申父申母来不及阻止,如今只得抱着女儿还穿着喜服的尸身大哭,一天之内给孩子办了喜事又办丧事,哪家父母也受不了啊!
陈家人退亲后还假意派人来慰问,可回到自己家中却个个欢呼雀跃,像一连官升三级一般喜庆。
原来,今日抢亲之事正是他们的手笔!
原本确实是想要与豪阔的申家联姻,但后来又与吏部聂家勾结上了,这下他们可看不上那商人家了,但又怕贸然退亲影响名声,这才使出如此恶毒的伎俩。
因为申小姐的美貌远近闻名,许多人都前来参加她的葬礼。只见美人躺在棺木里依旧肤如凝脂,妩媚艳丽,如同活着时候一般。不认识的人见了都不禁垂泪,如此妙人竟这么早就被老天收回去了!
众人哀伤之际,忽然见几个家丁推着一个人往门外走,顿时吵吵嚷嚷的。
被推着往外走的人正是李生明,他向申母说了自己此番前来的缘由。
申母刚失去女儿正痛彻心骨,突然听到个陌生男子前来说要唤醒女儿,便只当他是个邪恶的淫贼,连女儿的尸身都要玷污一番,便叫人打发他出去。没喊人揍他一顿,也只是不想扰女儿的清净罢了。
李生明见对方不信,只得大喊:“何不让我一试,若是没成,我随你们处置!”
申父刚好办完事从另一头走过来,听见这话就让李生明过来。申母实在不愿再让别的男子碰自己的女儿,坚持说要把人赶出去。
李生明知道申父就是唯一的希望,便赌咒般地对他说:“若是今日申小姐没活过来,我愿意给她陪葬!”
申父有些惊讶,最终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不如就让他试试。”
其实申父和申母一样不信会有人死复生之说,只是面前的男子看着光明磊落,襟怀坦白,倒不像是那不堪之人,或许是女儿生前的诚心爱慕者也说不定,连死了都不放弃的爱,若是那陈家公子有他一半的心意,两家也不会闹成如今这般。
李生明走近棺木,下面的众人对他指指点点,纷纷觉得他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李生明可没空管那些闲言碎语,他手里拿着一只绣花鞋。在梦里的时候,红儿便是让他拿着这鞋来申府的,想来红儿便是准备投到这申小姐身上了。这申小姐的确花容月貌,但李生明更想念自己的妻子。
他靠近申小姐唤了两句,见没反应,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绣花鞋,便把申小姐的一只鞋子脱下,再给她穿上绣花鞋。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听到棺木里有异响。下面的人有的害怕地连连后退,胆子大的却是伸长了脖子观望。
忽然见得申小姐从棺木里坐起来,还对着李生明喊了一句“李郎!”
申父申母喜得落下泪来,他们哪里想到真有这么神奇的事情,赶忙上前拉着女儿左看右看,似乎只是好久不见而已。
(二)
为了感谢李生明的大恩,申府另外摆下盛大的宴席招待他。
席间,申母发现女儿和李生明眉来眼去的,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就问他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红儿当初受原身申小姐所托,答应她要留在申府替她尽孝。于是在申父申母面前隐瞒了自己不是原来的申小姐一事,而是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我被歹徒劫走时,是李公子救下的。”因为当时家丁发现申小姐时,她身边再没有旁的人,此时这么说倒也不会被发现。
申母又问:“李公子确实是好人,但既然你对李公子有情,为何又要寻死?教我们如此伤心?”
“女儿当时被陈家抛弃,且实在受不住流言,这才做出傻事。若不是李公子,女儿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呜呜……”红儿掩面哭泣,她不是做戏,而是真心替原来的申小姐感到难过。
申母见此情景,忍不住上前抱住女儿,她有三个孩子,尤其疼爱这个小女儿,经历过生死的人将那些身外之物看得更开,如今她只希望女儿能幸福平安地度过一生,便答应了她和李生明的亲事。
第二次拜堂,红儿和李生明皆感慨至极,不禁怀念起了他们初识的日子。
红儿的老妇人母亲扮作李生明的母亲,红儿原本的家便当做李生明的家,这一切只是为了让申父申母能够安心。
原来准备去参加申小姐和陈公子喜宴的宾客们,后来几乎全都跑来赴红儿和李生明的宴,毕竟白吃白喝还有钱拿的好事,谁会错过呢?申父这一招确实教陈家有些下不来台。
那陈公子的父亲,陈家如今当家的,哪里能料到人死复生一事?
如今申小姐死而复生再嫁人,不但没有了闲言碎语,还收获许多好评。众人都说这样的贞洁烈女,错过了是陈家的损失。甚至还有些与陈家为敌的人说,陈家是山猪吃不了细糠,配不上申家的好女。
陈父在府中听了下人这些汇报,气得吃不下饭。他为了家族利益,何错之有?那些个闲杂人等凭什么跑来指点他做事!
再说红儿通过“再嫁”,又回到了家里。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在自己的家里,夫妇俩坦诚相待。李生明向妻子忏悔,自己此前不听劝,跑去堂兄家里,结果被残害致死,最后还连累了妻子。
红儿并没有怪他,只说是坏人的心思太复杂,毕竟谁会防着亲人呢?
忽然间,她想到什么,马上写了一封信给李生明的堂兄,告诉他李生明没死。堂兄知道的话,贪得无厌的他必定还会来找。只要他主动上门,红儿就不愁对付不了他!
除此之外,眼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帮原来的申小姐报仇!
申小姐死后才知抢亲败坏她名声是陈家的手笔,便托红儿代她报仇。红儿怜她,答应不会让她白死,定要让那不义之人不得好过!
于是,红儿借着回门与申父申母相聚时,故意将话题引至陈家:“李郎如今待我十分之好,幸好我与陈家的缘分薄,不然也嫁不了李郎……”
申父一听到陈家就愤愤不平:“早就听闻陈家与吏部勾结上了,原以为只是传闻,如今看来怕是早就等不及要摆脱我们家了!哼!是他们不配与我们结亲!”
红儿见时机已到,赶紧说出陈家抢亲退亲的阴谋。申父听了更是火冒三丈,原以为只是狗眼看人低,没想到竟是蛇蝎心肠!
他端着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道:“原先我们钱庄借给他们家的钱还没让他们还,如今可不能作罢了!”
虽说报复陈家有申父的助力,但红儿自己也有打算。借着这次回门,便说想在家里多住几天,申父申母自然欣喜应允。
申母甚至有点后悔,女儿刚刚死而复生,这么快就又将女儿嫁出去,母女俩根本没怎么好好相处,此时只希望女儿在家中多住一段时间。
却说这日申父去了陈家讨债,红儿藏在队伍里悄悄潜入了陈家。到了陈家,红儿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陈公子的卧房。刚走到门边,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女子暧昧的呻吟和男子急促的喘息声。
“呸!还是白日就如此不成体统!也不知是跟哪个丫鬟在厮混!幸好申小姐没嫁过来!”红儿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一些不可名状之事,想到那什么陈公子的为人行事,忍不住对着房门吐了两口唾沫骂了几句。
她原本就是想来找找这个陈公子的破绽,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红儿如今虽然成了凡人,但身上还留有法力,便化作一个普通的小厮,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里面交缠在一起的两人听见开门的动静,忙都找衣服遮盖,那样子真是有够可笑!
红儿神情严肃,称自己是吏部聂家的人,也就是陈家宁可败坏申小姐名声也要退亲,好跟聂家联姻的那个聂家。
陈公子一听他是聂家的人,登时也不探究真假,慌得从床上滚落下来。若是让父亲知道他败坏了联姻的大事,那自己就不是关几日禁闭能混过去的了。
虽说这世道对男子这方面的要求没有对女子那般严苛,但毕竟要联姻的是豪门大户,这要是败露出去,聂家估计也看不上自己了。
陈公子想到这些,便赶紧把身边的女子推离自己,一边穿衣服一边朝着红儿假扮的小厮走过来,试图解释一二。
红儿看笑话般瞧着这一切,忽然,她感知到曾经的同类气息。
果然不错,是那个与陈公子交媾的女子。女子方才明明被推到了床尾,可顷刻间就不见了,红儿立马跑出门外想要追上她,只留下陈公子一人在房里发懵。
女子才跑到偏房那边就被红儿追上了,见逃不了,只得跪下求饶:“求姐姐放过我,看在我曾经救过你夫君的份上。”
红儿不解,女子仍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告诉她,当日李生明冬夜在野外醉倒,是她变幻成一只乌鸦啄醒了他,让他恢复了点意识才走到了红儿家门口。
“你怕不是好心吧?”红儿笑道。
见对方识破,女子脸上有些尴尬:“姐姐看出来了,当时我原本是想对他下手的,可被你抢先了去。”
顿了顿,她接着说:“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后来还不甘心,蹲在你们家附近等候时机,还曾经在你不在的时候露面诱惑过李生,可他不为所动。
我自此敬他是个端人正士,也想与他交好,但我看着你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连生死都无法阻拦你们在一起,我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便退出了。”
红儿见她坦白,怒气也减淡了一些:“原来我夫君说的那晚遇见的女鬼就是你!”
“都是同类,请姐姐莫要太过怪罪,况且我也没有伤害你夫君,还救了他一命。”女子仍旧低着头。
红儿见她也辨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便变幻成为原来的样子与她相见,还亲自扶起女子,开口道:“那我代夫君先谢过你。但今日这陈公子,他是你的第几个目标?”
女子知道红儿已经看出来了,只得坦言:“这个月的第三个。”
红儿又问她其他的男子如今情况如何。
女子以为红儿要责怪她吸取凡人的精气,也有些不忿:“我与姐姐你不同,你可以与凡人正常交合而不至让他们的身体受到损害,到了一定的时机还能投胎转世。而我却要靠吸取精气度日,这些你是不能理解的,请你不要责怪我。”
红儿摇摇头笑道:“我何时责怪过你,再说这陈家能有什么好人,我看那陈公子如今阳寿也折损得差不多了,你倒是做了件好事!申小姐知道了,也会感激你的。”
见红儿没有要对付自己的意思,女子也放下心来,对她坦言:“姐姐,你不知道,我也怕天谴呢!平日里只向那些对妻子不忠之人下手,若真是心思纯良的,又哪里会受我的诱惑?比方说那陈公子吧,之前都准备要娶申小姐了,还日日缠着我不放。”
此话一出,两人皆想起陈公子面皮干枯的样貌,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就这样的,聂小姐当真看得上眼?
而她们口中快被吸干精气,骨瘦形销的陈公子却没有半点自知之明,还以为自己是翩翩公子,能让无数女子一见就爱上。
当然他此时没空多想容貌的问题,只怕方才撞破他好事的“小厮”会跑出去乱说。
于是陈公子匆匆忙忙跑去前厅,想打听点消息。正看到父亲送客,可那客人并不像聂家的,倒像是之前退亲的申家人。一问,果然是申家的。
陈父看到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慌慌张张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但眼下情势危急,他只能说出实情,口中免不了带着愤懑:
“今日那申老爷前来讨债,果然是商人啊!如此小气之人也配与我们交好?”陈父一番话将黑白颠倒,把自己从中摘得干干净净。
陈公子自然清楚父亲的行事作风,此前父亲说要与申家退亲,他还有些不舍,毕竟他也垂涎申小姐的美貌已久,但无奈还是要听父亲的。后来又听父亲说等自己与聂家小姐成亲后,要什么美姬侍妾没有,便安心退亲了。
如今听闻申家来要钱,那怎么能行?他们陈家一向只有进没有出,外人想从他们这里谋取半分利益,那比让他们死还难受。
陈公子这方面倒是深得陈父亲传,听到申家来要债,登时与他父亲一块儿生起气来:“那申家人真是不要脸呐!”
“哼!我早知他们会如此,原先就没立下字据,只许了你们的亲事。如今想要债,就算是闹到官府,又能奈我何?”陈父阴恻恻地笑道。
果然,没有借据,只有人证和流水,被陈家打点过的官府并没有判定让陈家还债。
申父得到这样的结果,坐在家里唉声叹气的。而陈父却在府中开心地宴请起了宾客,食客们不知道陈父为什么如此开心,只知道这顿大餐教他们十分享受。
宴会结束后,管家突然惊慌失色地跑来,陈父听到他的话险些晕过去。在他的指示下,旁边的下人赶紧搀扶着他去了库房。
原来,库房竟是一夜之间少了好几箱子的财物,包括各种绫罗绸缎、古董摆件、金银首饰,合计价值超过了千万。
陈父马上安排所有人出动查找,可直找了两天,翻遍了家中每个房间,也没找到库房里少的一根针线。真是活见鬼了!
而红儿家这边却是大丰收,红儿从申府回到家,就看到满屋子金光灿灿。若是贪财之人,或许早就忍不住扑上去了,而红儿见此场景却是笑着点点头。
李生明问妻子是怎么回事,红儿便告诉他自己将陈家的不义之财转移过来了,价值粗略估量,倒是与欠申家的金额不相上下。
为了防止陈家查出来报复,红儿又差人匿名将这些东西全部捐给了灾区,还算是为陈家积了功德呢!
陈父家中失窃一事不知被谁走漏了风声,申父坐在家中听到这个消息眉开眼笑,看来老天开眼,等不及要惩罚这种不义之人了!
陈家的灾难却远远还没完,陈父原就为了巴结聂家花费了大量的钱财,如今府库又遭此劫难,每日还要支付许多账单,偏那聂家近日还催促他们下聘,不用说肯定又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可若是给的太寒碜,搞不好这门亲事就黄了,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
陈父此时就像农田里被人牵着鼻子往前拉的老牛,他也不明白怎么就忽然走上绝路了。
无论如何,聂家还是要继续来往的,陈父硬着头皮凑足了丰厚的聘礼,甚至还借了点,这批财物如今就是他的命,因此雇了一群武艺高超的侍卫护送,自以为万无一失。
可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提亲的队伍遭遇劫匪。这次可不是红儿从中干扰了,或许真是老天看不过眼要亲自下场处置。
陈父听到聘礼大半被劫走的消息,在家中面无血色,宛如活死人一般。
聂家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得知陈家再也拿不出像样的聘礼,扭头就取消了联姻。陈公子在府中大骂聂家无情无义,却忘了自家也不过是一路货色。
陈家祖上虽然繁荣过几代,但如今家底已被败光,非但无力维持往日的荣光,连府中基本的开销都成了问题。不到一年,曾经富贵的陈府就散了。
又过了两年,陈公子忽然去世,给陈家再添沉重一击。陈父终于病倒,连东山再起的力气都彻底没了。
申家以及许多被陈家阴过的人家,得知陈家的下场皆拍手称好,这等恶人遭此恶报,岂不大快人心!
李生明和红儿自然也知道了这事,都为申家感到快慰。尤其是红儿,她从申家回来后,就在后院为原来的申小姐立了个衣冠冢。
听到陈家败落的消息,她来到墓前为申小姐献上三炷香,告诉她仇人已经得到了恶报,让她在九泉之下安心。
当晚,申小姐来到红儿梦里,拉着她的手一直道谢,还说如有缘分,希望来世能与红儿做姐妹。
解决了陈家这颗毒瘤,红儿全家皆舒了一口气。可还有个大麻烦没解决,没去找他,他倒送上门来了。
这日,李生明的堂兄来信,说恭喜李生明重新活过来,还说要请弟弟来家中做客,会好好招待他。
李生明嗤笑:“我以前怎么没看清他是这种人呢!病人刚好,他不来问候,还要让人千里迢迢去他家。我便是脑子坏了,也不会第二次跑去送死!”
红儿想了想,说道:“这人实在可恶,这次我却教他栽在我手里,再也不敢作恶!”
于是,红儿让李生明提笔也给堂兄去了一封信,信中说感谢堂兄往日的照顾,近日得到两件珍奇古玩,价值连城,邀请他来家中鉴赏。
李生明的堂兄哪里是什么懂鉴赏的人,只不过冲着古玩的价值而来。他觉得自己的傻堂弟被人卖了还不知道,还敢来请他去做客,这次便要让弟弟亏得连裤衩子都不剩。且听说弟媳貌若天仙,不如一道拐回来做暖床的侍妾。
打着一手好算盘,便高高兴兴地上路了,这一趟却让他后悔不迭。
来到李生明家里,堂兄看着这金碧辉煌的府宅更加嫉妒,前三十年还穷困潦倒无父无母的堂弟,如今凭什么就过上了这种连他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于是他打定主意,要把弟弟的东西全都占为己有。
红儿在帘子后边瞥见他这种眼神,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也不吱声,只派了丫鬟给堂兄送了杯茶水过去。
堂兄看到连丫鬟都如此娇美,心中起了不少龌龊的念头,想着迟早要把这里的美人都收入房中。
他接过茶水喝了两口,就催促丫鬟快些把弟弟请出来,不是有古玩要给他看吗?
丫鬟一边答应一边往后退去。
不多时,堂兄眼前出现重影,一层一层又一层的,教他头晕作呕。紧接着一位绝色美人走出来,他看到后忍不住上前将人一把抱住。还在厅堂上,居然就宽衣解带做出那等苟且之事来。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李生明的堂兄突然被尖锐的疼痛刺激得清醒过来。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赤裸着躺在街边,乞丐见了都过来对着他指指点点。
然而眼下他顾不得这些,因为下部的疼痛实在让他难以分神。他低头看去,一只蝎子正死死扒在他的生殖部位那里,一阵接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楚正侵扰着他,刚醒过来就又痛晕过去了。
等再次醒来,已经在自己家中,身旁是妻子胡氏,正抱着刚出世一年的儿子。
原来,当日听说丈夫要去堂弟李生明家里,胡氏便猜到是堂弟要做点事情给自己报仇了。她自知丈夫还欠着一条人命,本就是他们不对,因此对于丈夫这趟行程并未阻拦。
可终归还是夫妻,盼着一起白头的人,胡氏还是不忍看丈夫惨死,便在后头偷偷跟过来了。
丈夫前脚被红儿迷晕送走,胡氏后脚就赶到了红儿家里。见是堂嫂来了,夫妻俩盛情招待。
李生明对着堂嫂跪拜下去,当日若不是堂嫂遣人将他的尸首送回来,妻子也无法救助自己,堂嫂也是救命恩人呐!
感谢一番后,李生明又为自己复生后忙于家事无法及时登门向堂嫂拜谢而抱歉,请她原谅。
胡氏自然知道堂弟不是因忙碌无法登门,而是因为自己丈夫才不愿来。唉,都是亲人,怎会处成这样?造孽啊!列祖列宗看了不知会否后悔生下这样的后代?
双方倾诉一番,胡氏道明自己此番前来的缘由。红儿看向丈夫,见丈夫点头,便告诉了堂嫂一个地方。
胡氏急匆匆赶来,看到的就是丈夫赤身裸体躺倒在街边,下身惨不忍睹,身边还一群人围着。
临走前,李生明给了堂嫂一大笔钱,够他们家吃喝无忧一辈子了,只要堂兄不再胡作非为。不过如今他这个样子,或许也不敢再任意妄为了。
家中,红儿看着丈夫沉思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会不会怪我做得太狠?毕竟那也是你的亲人。”
“我怎么会怪你呢?”李生明回过神来,紧紧地握住妻子的手,“你救了我两次,我十分感动。但我的堂兄,所谓的亲人,却不及你对我一半的情意。你为我以命换命,而我的堂兄却为了一己私欲杀了我,连我死后都不打算好好安葬我,要让我横尸荒野。
如今,咱们只是让他无法行人事,没有要他性命,已经是看在亲人的面上饶他一马了。希望他日后能改过自新吧,起码给小侄子做个好点的榜样。”
红儿心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转性可不容易。当初给他的茶水中只不过有些放大他欲望的药物,寻常人吃了却也没有像他这样胆大的。
想起堂兄的种种所作所为,红儿对于他的什么改过自新,是不抱一点期望的。这次的事只希望堂兄能吃个教训,别再来祸害他们就行。
红儿转生为人后过了七年,生下一个女儿。夫妻俩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孩子,顿时幸福到了极点。
李生明给孩子起名叫笑笑,希望她不要为世俗功名利禄所绑,按自己的心意活得轻松一点!
红儿知道,就笑他:“你怎么只说女儿,自己却做不到呢?”说着,指指丈夫桌案上那些书本。
以前她的确鼓励过丈夫安心备考,但丈夫都考了二十多年了仍一无所获,可见确实不是该走这条路子的,便劝他放下执念,回归生活。家里又不靠他求取功名发扬壮大,过自己平凡知足的日子不好吗?
李生明听了妻子的话长叹一声,对啊,好话皆用来规劝旁人,自己要做到却是如此之难,不过只求慢慢放下了。如今有了这么可爱的女儿,还有会持家的妻子,他还有什么奢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