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401）

宋·周密《声声慢》（瑶台月冷）词（续完）

声声慢

逃禅作梅、瑞香、水仙，字之曰三香

[宋]周密

瑶台月冷，佩渚烟深，相逢共话凄凉。曳雪牵云，一般淡雅梳妆。樊姬岁寒旧约，喜玉儿、不负萧郎。临水镜，看清铅素靥，真态生香。〇长记湘皋春晓，仙路迥，冰钿翠带交相。满引台杯，休待怨笛吟商。凌波又归甚处，问兰昌、何似唐昌。春梦好，倩东风、留驻琐窗。

网友知畏斋问：钟教授您好。又要打搅您了。读周密这首词，遇到两个问题，特向先生求教。

一是找不到哪句写瑞香。

二是“问兰昌、何似唐昌”，“兰昌”在梦窗词里出现过，咏梅。“唐昌”在唐人诗里见过，大多是写唐昌宫观玉蕊花的。但看不明白这句组合后的意思。

钟振振答（接上期）：先回答第一个问题。此词末三句“春梦好，倩东风、留驻琐窗”就是写瑞香的。

瑞香原名“睡香”，冬春之交，其花始发，故周密词曰“春梦好”云云。“梦”，正对应花名中的“睡”字。

再回答第二个问题。“问兰昌、何似唐昌”句，用了两个典故。

一个典故是“兰昌”，见唐·裴铏《传奇》。

另一个典故是“唐昌”。唐·康骈《剧谈录》卷下《玉蕊院真人降》条曰：上都（按，谓长安）安业坊唐昌观（按，道教宫观），旧有玉蕊花甚繁，每发，若瑶林琼树。元和中，春物方盛，车马寻玩者相继。忽一日，有女子年可十七八，衣绣绿衣，乘马，峨髻双鬟，无簪珥之饰，容色婉约，迥出于众。从以二女冠，三女仆，仆者皆丱头黄衫，端丽无比。既下马，以白角扇障面，直造花所，异香芬馥，闻于数十步之外。观者以为出自宫掖，莫敢逼而视之。伫立良久，令小仆取花数枝而出。将乘马，回谓黄冠者曰：曩者玉峰之约，自此可以行矣。时观者如堵，咸觉烟霏鹤唳，景物辉焕。举辔百步，有轻风拥尘，随之而去，须臾尘灭，望之已在半天，方悟神仙之游，馀香不散者经月馀日。时严给事休复、元相国（按，元稹）、刘宾客（按，刘禹锡）、白醉吟（按，白居易）俱有《闻玉蕊院真人降》诗。严给事诗曰：味道斋心祷至神，魂消眼冷未逢真。不知满树琼瑶蕊，笑对藏花洞里人。又云：羽车潜下玉龟山，尘界无由睹蕣颜。唯有无情枝上雪，好风吹缀绿云鬟。元相国诗曰：弄玉潜过玉树时，不教青鸟出花枝。的应未有诸人觉，只是严郎卜得知。刘宾客诗云：玉女来看玉树花，异香先引七香车。攀枝弄雪时回首，惊怪人间日易斜。又云：雪蕊琼丝满院春，羽衣轻步不生尘。君王帘下徒相问，长记吹箫别有人。白醉吟诗云：嬴女偷乘鸾去时，洞中潜歇弄琼枝。不缘啼鸟春饶舌，青琐仙郎可得知。

将这两个故事对读，您看出它们的共同点了吗？

共同点就是：两个故事中都有三位仙女兼美女！

“兰昌”故事中的三位仙女兼美女，有名有姓，分别叫作张云容、萧凤台、刘兰翘。苛刻一点说，这三位应是“女鬼”。但宋·李昉等《太平广记》把她们编在“女仙”之列，我们也犯不着去做“恶人”，和古人“抬杠”，还是“顺水推舟”的好。而“唐昌”故事中的三位仙女兼美女，则原典语焉不详，就不知她们姓甚名谁，是何方神圣了。“唐昌”故事中的三位仙女兼美女，系一主二从，从者即“二女冠”——两位女道士。至于三位女仆，地位卑下，不算在内。

词人在小序中明确告诉我们，南宋著名画家杨无咎（号逃禅）画了梅、瑞香、水仙等“三香”，此词即合咏此三种冬春之际绽放的香花。

宋代，特别是南宋，咏花词特别多。这类词有一个基本的套路，即把花比作仙女、美女；在具体的写作中，又往往拈用各种仙女、美女的典故。既然是三花合写，则拈用像“兰昌”“唐昌”那样含有三位仙女兼美女的典故，就再贴切也不过的了。

“何似”，即“何如”。“问兰昌、何似唐昌”，在此词的具体语境中，当是说：是用“兰昌”三仙女来比喻梅、瑞香、水仙三花好呢，还是用“唐昌”三仙女来比喻好？词人只提出问题，并没有下结论。这就给读者留出了玩味的空间，引发他们参与互动。这是很聪明的书写策略。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