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末，微信群出现一则请愿书号召。信息称“加州要通过AB1840法案，给偷渡客每人15万买房。并且除非将来卖房，否则不需要还钱”。并号召大家在英文请愿书联署来反对该法案。
图源：微信群截图
15万美元还不用还款？这条措辞激动的信息迅速传播开来。很快，一些微信公众号也开始传播类似的内容，标题更为耸动：“0首付0月供”、“200万非法移民可享福利”——都是在谈论加州AB1840法案。
图源：微信公众号文章截图
这是真的吗？
【事实核查】
省流版：
加州州长已于9月6日否决AB1840法案，称因“全民梦想”项目资金有限，应该在年度州预算的大背景下仔细考虑，以确保有效地管理资源。
AB1840法案的购房援助计划是随机抽签制度，目前仅有2182名受助者。该法案仅仅是保障申请者不会仅仅因为其移民身份被取消参与抽签的资格，不会因为是“无证”就受到优待，需要符合的申请资格一个也不会少，更不存在“给200万无证移民发钱买房”一说。
购买援助计划要求申请者提供预批贷款信才能注册进入抽签池子，所有贷款申请人都必须有纳税身份号或者社安号，无证移民也不例外。不存在“不纳税但享受福利”一说。
受助者在未来某一时刻必须将受助款项归还给州政府，并要按比例共享增值部分（如有）。并且，受助款最多补助房价的20%作为首付，剩下的贷款与一般贷款购房流程无异——需要归还本金加利息，不存在“0月供”一说。仅仅只有20%这部分是没有利息的。
法案要求不得仅因移民身份取消申请资格，并不是“直接发钱”
首先来看一下加州AB1840法案到底说了什么，该法案全称是《购房援助计划：申请资格》，涉及到的购房援助计划是加州住房金融局(CalHFA)管理的一项帮助中低收入购房者购买自住住房。AB1840规定，如果申请者符合该计划下贷款的所有其他要求，包括但不限于特定实体在管理该计划时对该机构提出的任何要求，并且在其他方面符合使用的联邦和州法律规定的资格，则不得仅因申请人的移民身份而取消其资格。
起草AB1840法案的民主党众议员华金·阿拉姆布拉(Joaquin Arambula)表示，这与移民政策无关，而是与公平与解决住房危机有关：“AB1840法案是为了给那些勤奋工作、有责任心的人提供一个机会，让他们梦想拥有自己的住房，这是我们加州所有家庭的梦想，也包括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并缴纳税款的无证移民。”
简单说，该法案保障申请者在符合其他资格的条件下，不会仅仅因为移民身份而被取消申请资格。AB1840并没有给无证移民直接发钱买房，也不是一个针对无证移民展开的援助计划。申请者并不会因为其身份是无证就得到贷款，仅仅是在符合其他资格的情况下，不会因为无证的身份而被免除资格。
受助者需在某刻归还援助贷款，并与州府共享增值
除此以外，该购房援助计划并不是申请即可得。而是一个随机抽签的制度。符合资格的申请者需要登记，然后才会被放到抽签池里。也就是说，AB1840仅仅是要求援助计划给予更多人参与抽签的资格，无论其移民身份。
我们已经核查得出所谓的“给无证移民发钱”这一部分是假的，那“免首付免月供”、“不用还”呢？我们需要详细了解一下这个购房援助计划。
这个购房援助计划指的是“加州全民梦想(California Dream For All)”，计划的全称是“加州全民梦想共享增值贷款”。“全民梦想”是针对首次购房者的首付援助计划，在触发包括出售或转让房屋在内的一些条件时，购房者需要偿还原有的首付贷款，外加部分房屋增值收益。
图源：calhfa.ca.gov （注：中文网页为谷歌自动翻译）
项目可为购房者提供最高20%的首付或成交费用，不超过15万。购房者必须登记领取购房券，本计划将通过随机抽签的方式选出可获得购房券的登记人。申请资格包括：其中一名借款人必须是初代购房者，所有借款人（如共同申请）必须是首次购房者，收入必须符合住房金融局的收入限制。
申请者需要出示贷款官员提供的预批贷款信(pre-approval letter)才能登记进该计划参与抽签，预批贷款信意味着经过贷款机构（通常为银行和信用社）的审核，申请者的资金水平（收入、存款等等）能够负担还款。这里需要注意，“全民梦想”计划援助提供的并不是主要的贷款，而是一个补助，上限为20%，可以结合“全民梦想”计划的示意图一起理解。
如果一个房子价值是50万，“全民梦想”最多能提供20%的援助也就是10万。剩下的40万（80%）则要由购房者向贷款机构借。贷款机构借给购房者钱自然要按照利率收利息，哪个银行免息借钱？那何来的“免月供”呢？
“全民梦想”这部分的援助贷款确实不会有利息，但最后购房者需要与政府共享增值，即便没增值也要还本金。
“免首付”也并不准确，即便购房者可以完全用“全民梦想“发放的援助作为首付，但是这个援助需要在某个时刻还款并与州政府共享增值（如有）：在示意图中，房子价值在五年后增值了14万，并且购房者卖了房子，那么购房者需要在还了原本的10万之后再与州政府共享14万的20%（与当初政府援助购房者相同的比例），一共是12.8万。1:1的共享是针对中等收入购房者的，如果是低收入购房者（80%地区收入中位数），则是按照0.75:1比例。
中等收入者（地区收入中位数80%-120%）需要承担1:1的增值共享。图源：calhfa.ca.gov
那购房者什么时候需要还款并与州府共享增值呢？并不是像微信中所说的“只有卖房才需要还”，在以下情况下，购房者要立即还款，如有增值则要与共享增值的比例：
产权转移（比如过户）
房产出售
还清第一抵押贷款（注：即向贷款机构借的钱）
还清第二顺位贷款的本金余额
重新融资第一抵押贷款（注：比如在贷款时是较高利率，想调整为低利率则为“重新融资”）
违约通知书正式提交并记录（除非撤销）（注：违约通知书即贷款人发出的正式通知，告知借款人他们未能在约定的时间按时付款，或未能履行抵押贷款合同中的其他义务）
虽然援助还款是延期的，但在某些情况下必须立即还款。图源：calhfa.ca.gov
在美国，第一抵押贷款的期限一般是15年或者30年，“全民梦想”援助贷款的期限与第一抵押贷款的期限相同，但不能超过30年。并且援助贷款是不能转让的，也就是说，总有一种情况会让受助者需要归还援助。
举个例子，张三幸运地抽中了“全民梦想”贷款，并获批第一抵押贷款，成功购买了一套自住房。
如果在某个时刻，张三还清了第一抵押贷款，那么他需要将当初的援助贷款（和增值部分按比例）还给加州；
如果在某个时刻，张三看到利率大降，为了不还那么多利息，张三选择与贷款机构重新融资(refinance)，那么他需要将当初的援助贷款（和增值部分按比例）还给加州；
如果在某个时刻，张三决定将房子卖掉，那么他需要将当初的援助贷款（和增值部分按比例）还给加州；
如果在某个时刻，张三要把房子过户给后代，那么他需要将当初的援助贷款（和增值部分按比例）还给加州；
简单说，“全民梦想”旨在为此刻无法拿出购房首付的个人或家庭提供援助，先把贷款给到他们，让他们住上自住房，等未来房屋增值了再与政府共享增值的部分。该计划设置了严格的条件避免购房者拿这套房屋来炒房，一旦触发需要即刻归还援助。而且在未来的某刻，购房者几乎是100%会要归还援助，即便房子没有增值甚至贬值。
因此，将该计划描述为“免首付”是不准确的。
多少受助者，都是谁？
那我们再来看看最后一点，称“200万无证移民可享受”该计划。这是真的吗？
上文提到了，AB1840仅仅是在申请者符合其他种种要求的情况下，保障申请“全民梦想”计划的申请者不会因为自己的移民身份而是去参加抽签的资格，进而直接失去获得援助的可能性。这个法案和这个计划都不是针对无证移民展开的。
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即便假设加州所有无证移民都符合以下资格，包括：1. 中低收入资格；2. 能负担第一抵押贷款（即贷款机构评估购房者有还款能力）；3. 至少一位是初代购房者；4. 同一个申请的所有申请者是初次购房者。再假设他们全部够资格进入抽签池子，也不可能所有申请者都被抽中并获得援助吧？“200万无证移民可享受”纯粹是胡扯。
那这个项目有多少受助者呢？目前该计划不接受新的申请，官网显示，第一阶段仅帮助了2182名购房者——原因很简单，“全民梦想”计划有资金上限，已经全部分配完毕。按照种族划分，其中35%是白人、33%西班牙裔、19%亚太裔、9%其他、3%非裔、1%原住民。
图源：calhfa.ca.gov
我们需要明确的是，“全民梦想”是促进住房公平的项目——众所周知，购置不动产是许多人用来增值或延续财富的重要投资手段，“全民梦想”旨在为了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首付来购置自住房的人和家庭。
但我们也要面对现实，既要工资足够“低”到能够符合中低收入者的收入要求，但又需要足够“高”才能被贷款机构认定为具备一定还款能力并愿意出具预批贷款信。这样的购房者几乎不可能是微信文章中描绘的“刚进入美国的偷渡客”：没有长期稳定工作历史、没有稳定的收入、没有积累信用分数（并且要高分）、没有报税单、没有一定的存款——贷款机构不会信任此人具备还款能力，他们根本拿不到第一抵押贷款。划重点，贷款人必须满足联邦国民抵押贷款协会（Federal National Mortgage Assn，又称“房利美”）规定的要求，其中包括拥有纳税人身份号码或社会安全号码。“房利美”规定，申请贷款者必须持有有效的工作许可，或者如绿卡或工作签证这类证件。
即便AB1840最后被州长签署并成为法律，可能受助的无证移民也很大几率是在美国十年甚至更久的“老移民”。根据皮尤研究中心，在美国，每25个家庭中就有1个家庭有无证移民。大多数无证移民在美国平均居住了16年；在加州，无证移民平均居住时间为20.3年。
无证移民在美国平均居住的年数，从7-20年不等，从浅色到深色。颜色越深代表无证移民在该州的平均居住年数越长。图源：NBC
试想，一位已在加州生活20年的无证移民，辛勤工作老实缴税，如同你我一样向往更好的生活。刚好他符合“全民梦想”的其他资格，却仅仅因为其移民身份就被取消参加抽签的资格，这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公平”吗？这是我们应该推崇的价值吗？这是我们希望看到的美国发展的方向吗？
9月6日，加州州长纽森否决了AB1840，在否决函中写道：“鉴于该项目资金有限，扩大项目资格必须在年度州预算的大背景下仔细考虑，以确保我们有效地管理资源。”
注意，你的情绪被利用了！
为什么这样充满虚假信息的内容会在微信上疯传呢？原因很简单，它使用了能激发强烈情绪的词句，引发了读者的极大不满和愤怒——“疯了！”“首例！”“震惊！”“穷凶极恶！”
然而，稍微运用一下逻辑思维和常识就能看出，当我们看到诸如“0首付0月供”或“不用还”等夸张说法时，不妨问问自己：如果真的有这么大的好处，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没有去抢呢？难道仅凭“无证”就能获得这15万的“免还”补助？如果我现在去州政府，告诉他们我无法提供有效身份的证明，这15万就会直接进到我的口袋里吗？接着我还能用这笔钱轻松实现“0月供”“0利息”买房？任何有常识与基本逻辑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果真的有人成功地这样做了，那请一定与大家分享这种“好事”。
数个微信公众号靠着这些耸人听闻的标题，收割你的流量，扰乱你的情绪，气坏你的身体，最终收割你的选票。获益的是那些捏造事实的造谣者，而读者却被困在虚假信息的茧房中。
我们再来看一个同样“气死人”的标题：“移民可获购房补贴，美国公民被排除在外”——无证移民又要“捡钱”了？美国真是遍地黄金啊！
图源：微信公众号文章截图
结果直接被文中提到的社区开发组织发声明辟谣，声明中说，这个首付援助计划平等地为所有俄勒冈人服务。该计划旨在为该州的弱势个人、家庭、企业和社区建立经济稳定、自给自足、财富积累和经济公平。划重点：该计划不排斥美国公民，而且参与者必须是俄勒冈州的纳税人。跟“全民梦想”计划类似的，参与者同样也要获得贷款机构的预批贷款信。然而，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又有多少人会看这份辟谣声明呢？
不得不指出，长期的污名化让无证移民这一群体在一些读者心中早已等同于罪犯、福利吸食者。但多项研究和报告都发现，难民和寻求庇护者为地方、州和联邦政府带来的税收比他们在政府服务方面的成本高出数百亿美元——无证移民在造福美国经济，他们填补了美国人口结构变化造成的缺口，并为强劲的经济增长做出了贡献。
正如经济政策研究所(Economic Policy Insititue)指出的，那些叫嚣着“移民抢走了美国出生者的工作”的人，如果真的关心这些工人的工资和工作条件，应该去专注推动劳动法改革和强有力的劳动标准，并去倡导工人权益运动，而不是不顾数据事实胡说八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