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富裕的国家,为什么她们还是无法摆脱贫穷?

窝窝娱乐睡 2025-01-04 14:51:06

芭芭拉·艾伦瑞克(Barbara Ehrenreich,1941—2022)是一名美国作家、女性主义者和社会活动家。她获得过两个博士学位,先在里德学院取得化学博士学位,接着又在洛克菲勒大学获得细胞免疫学博士学位,之后她长期投身健康行业和妇女健康工作。她也投身政治,是20世纪80和90年代美国民主社会党的主要人物之一,后来更成为名誉联合秘书。她还在许多协会担任重要职务,如全国妇女健康网络、NARAL支持选择美国、全国作家联盟、报告的公平性和准确性、美国未来运动和大众经济中心等。

芭芭拉·艾伦瑞克

作为一名作家,她出版了20多部著作,如《为了她自己的利益:150年来专家对女性的建议》《美国健康帝国:权力·利润和政治》《重造爱:性的女性化》《血祭:战争激情的起源和历史》等,还有获得1989年国家图书评论家奖提名的《害怕跌倒:中产阶级的内心生活》,等等。不过她引起全世界最广泛关注的作品,还是今天我们想要介绍的《我在底层的生活——当专栏作家化身女服务生》。

《我在底层的生活:当专栏作家化身女服务生》出版于2001年,但至今仍在世界各地被广泛阅读和讨论。

这本书的书名,直译过来是“镍币与银币:卧底在低工资的美国”。镍币就是我们平常用的零钱,看起来像银币一样闪闪发亮,但实际价值和银币却是天壤之别。这个书名的寓意非常明显。或许法译本的名字最能体现内容:《美国穷人:如何为了生存下去而工作》。

二十多年来,这本书是亚马逊最畅销的社会学读物之一,在其页面有4121个评论,大家都知道亚马逊页面的都是真实评论,所以这个热度是非常惊人的。

那么,大家为什么要去读、去积极评论一本社会学著作呢?我们就一起来看看吧!

这本书的缘起,是芭芭拉和哈泼杂志的编辑讨论贫穷问题,芭芭拉认为:光说是不行的,要自己去体验。编辑就说:你去吧!

芭芭拉是个行动派,她于是就立刻行动起来了。她去了美国的三个地方从事低薪工作,干了六份不同的、有代表性的低薪工作。

芭芭拉一开始觉得,就算自己是去体验“没有进入社会福利保障体系的贫穷单亲妈妈”的生活,自己的生存优势也是很大的。一是作为英语标准的白人,她可以找到好的服务员工作;二是她有车;三是她多年来生活健康、营养充足,比起长期低收入状态的劳工,健康状况要好得多。

她的第一次试验的地点,是在佛罗里达,自己家附近,开头她还担心自己被熟人认出,要费好大功夫解释,但很快就发现压根没有人认出她来。因为,经过一个月的贫穷生活和艰辛工作,她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而且,哪个中产人士也不在意做这样的工作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她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房租特别贵,要占到收入的一半以上,佛罗里达由于房价飞涨,穷人很难找到又近、环境又过得去的住处。经过一份艰苦搏斗,芭芭拉找到一个离工作区48公里远的住处,每天通勤花90分钟,一个半小时,而且油费一天要花四五美元——这个情况应该说跟许多大城市上班族很接近了。

美国新泽西,Tent市的一个小教堂,一个叫Tim的年轻人在里面睡觉。

芭芭拉说,她不愿意找一天站8个小时的工作,因为这种工作特别累,会造成静脉曲张和背痛。在这里要插一句题外话,可能大部分人都没有久站过,是很难理解一天站8小时有多累。我曾经体验过一次,那是在大四那年。因为南京大学有毕业生摆摊卖东西给低年级学生的传统,所以我们全宿舍就去摆了一天摊,大家都站了五六个小时,第二天全都腿痛到无法下楼梯,一个多星期了才好,而那时候我们都是二十出头呢。

芭芭拉心想,做饭店收拾房间的清洁工,应该和在家里做家务差不多。但是找了三天工作、去了大概20个地方之后,她沮丧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找到工作。原来,这些广告是常年刊登的,因为低薪劳工市场的流动性很大。所以实际上,能找到工作的诀窍,只是碰巧在对的时间出现在对的地方,以及,你不要有原则,什么活你都肯干。因此最后,想找房间清洁工作的芭芭拉去了一家餐厅当服务员,每天下午两点到晚上10点。

第一天带她的服务员叫盖尔,盖尔住在自己的卡车上,但现在是夏天了,因为开窗不安全,她没法住在车上了,非常犯愁。芭芭拉在离开这份工作的时候,把自己租的拖车屋给了盖尔,盖尔才终于暂时解决了住宿问题。但就是这样一个穷人,也经常有善举,会拿出小费帮一个病人买食物。芭芭拉发现这样的无私行为在服务业随处可见。或许是在工作无法赋予人意义的地方,大家会更加在意这些善行的价值吧!在工作中,大家会互相帮助,比如当有人身体不舒服或者想去抽根烟,别人就会掩护他。

作为一个博士,一个受人尊敬的作家,芭芭拉习惯了被尊重的、彬彬有礼的生活方式,但是在底层生活里,她发现,显然这种生活方式是缺席的,她工作的这家餐厅的经理,尽管在很多人眼里他也只不过是底层,但他对服务员手握大权,态度傲慢自大,完全不把人当人看。比如有一次,经理突然要检查大家的柜子,抽检有没有人用毒品。芭芭拉写道:

“打从初中以来,我就再没有受过这种待遇:被命令到走廊上排队站好,被人威胁要搜查置物柜,指着鼻子毫无根据地谩骂。”

芭芭拉曾经和其他中产阶级一样,设想这些比自己穷的人,是不是有什么中产阶级不知道的生存策略?但答案是,根本就没有。芭芭拉现在这些同事最大的苦恼都是住宿问题,而解决的方式,都是合租、住拖车、住廉租旅馆或者甚至住在车上。而且由于没有多余的钱去交公寓一个月的租金和押金,当他们要换地方住的时候,就不得不去选择一天40到60美金的旅馆。因此,芭芭拉深有感触地写道:

在贫穷的世界里,就如同物理学所讲的一样:起始点的条件决定了一切。也就是说,如果你攒不下两个月的租金去租房子,那就不得不按天、按周付高价,住旅店房间;如果你只能租一个房间,没有厨房,你就只能吃快餐,而不能自己煮食物吃。如果你没有钱办健康保险,那你看病就会非常贵。这就是恶性循环。结果,作者发现,除非自己打算睡在车里,否则就要找另一份兼职。”

另一个问题就是芭芭拉旧伤复发,开始背痛了。如果是以前做中产阶级的时候,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放一天假,但是现在她不得不服用止痛药。

体力劳动和体育锻炼是不一样的,前者并不会让你充分锻炼,只会磨损身体而已。

李娟的《冬牧场》里面,有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细节,就是李娟跟着转场的这一家哈萨克族牧民,早上四点钟起来,然后女主人就分发止痛片给家人,因为不吃止痛片,就没办法进行这样一整天的沉重的体力劳动。

芭芭拉的第二份工作是在一家更脏更忙的快餐店,她的同事里有一个19岁的捷克男孩,不太会讲英语,经理冤枉他偷了东西,芭芭拉想要为他出头,但结果没有这么做。她就扪心自问: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她自己答道:

“某种新的、令人作呕的、奴性的东西感染了我,就跟晚上下班终于脱下衣服时,我还能从内衣上闻到的那种厨房怪味一样。在真实生活里,我算是有一点点勇敢,但许多勇敢的人在战俘营里被掏空了勇气,而也许,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整体环境有如战俘营的美国低薪工作场所。”

在一个月之后,芭芭拉获得了她很想要的工作,就是打扫客房的工作。但是只干了一天。因为就像别人告诉她的,同时干这样两份工作的人,只有一个小伙子,而且他也只干了五天就受不了了。果然,当天晚上在餐厅打工的时候,她疲惫至极,最后她直接推开门走了,她说当时的情景是:

“走出餐厅,我没有沉冤得雪的感觉,也没有骂‘去你的’之后的爽快,只有招架不住的沉重失败感笼罩我和整个停车场。”

接下来,芭芭拉的一个底层生活实验是在缅因州,这是在美国东北角,靠近加拿大。芭芭拉注意到这里白人多而且工作机会多。她就独自到了这个离家三千多公里的地方,但是她吃惊地发现,这里是缺劳动者,是工作机会很多,但是底层人的收入还是一样地低!在这里她做两份工作,周一到周五,她在一家保洁公司当女佣;周末,在一间养老院工作。当时情况看起来很好,她有两份工作,一个马马虎虎的住处。她还没有意料到接下来会有多累……

这家保洁公司给他们配发的吸尘器是背在背上的,重14磅,也就是6公斤,他们清理地面不是拖地,而是匍匐在地上擦,而这正是这家公司的卖点——虽然说拖地和跪在地上擦的效果一样,但是后者显得更有排场。

雇用他们打扫的都是豪宅,在这些大到无边无际的房子里,这些保洁女佣汗流浃背,累得半死,但是连一口水也不允许喝。她所有的同事都有这样那样的身体问题,比如关节炎或肌肉劳损,要靠止痛药来续命。所以芭芭拉总结说:“我之所以能一小时接一小时地工作下去而没累倒,全是因为几十年来我有高于一般水平的医疗、高蛋白质饮食,以及每年收费四五百美元的健身房运动。”

他们组里有一个叫何丽的女孩,芭芭拉开始注意到她吃不下任何东西,后来才发现原来她居然是怀孕了,在害喜!但是她不肯告诉同事,因为要保住这份工作。后来在工作中何丽脚崴了,但是她不肯去医院,还说自己只打扫浴室就行。

电影《当幸福来敲门》,穷人取用免费圣餐。

接下来,芭芭拉想尝试一下社会救济,经过了一番努力,她总结道:她花了70分钟打电话加开车,再扣掉2.8美元的电话费,才终于获得价值7.02美元的食物。换算一下,等于时薪3.63美元。

干了一周之后,她放弃了。

接下来,芭芭拉去了明尼苏达州,这次她尝试了另一种低薪工作:在沃尔玛当售货员。她忍受了在她看来非常侮辱人的尿检和人格测验,得到了沃尔玛女装部门的工作。她要做的就是把顾客试过但没有买的衣服、随意翻过的货架理好,看来这是一份比较轻松的工作,那么事实是否如此呢?

当然不是。旺季的沃尔玛人挤着人,随性的顾客把东西乱丢,一天八九个小时跟在后面收拾,极其疲惫,极其折磨人。而她在沃尔玛拿到的8美元时薪,还不够付房租的,除非要再打一份工。

可就在这时候,明尼苏达的旅游季到了,公寓租金飞涨,她再也撑不下去了。她当时住的是接近50美元一天的廉价旅馆,所以她的处境是,如果无法找到更便宜的住处,就等于是一天花50美元换取在沃尔玛收拾衣服的特权,不到一周,她为这次实验准备的1200美元就会花光。所以,她要不就是再找一份工作,要不就是结束这个实验。

《当幸福来敲门》男主的妻子同时打四份工

在佛罗里达州、缅因州和明尼苏达州的三处生存实验之后,芭芭拉有理由提出自己的观点。她认为这是一种恶性循环,对于不那么穷的普通人来说,赤贫的极度痛苦,是很难理解的:小面包就是一顿午餐,下班前就要饿得晕倒;所谓的家不过是一辆汽车或者厢型车;没有生病津贴也没有健康保险,生病或受伤只能靠撑;一天没有薪水就没有吃喝。这根本就不能算是一种过得下去的生活方式。这只能算是危急状态。

要说到这种对生活之间鸿沟的不解,我又想起2020春节疫情期间的一件事。当时有一个湖北小伙子在新疆,工作丢了,因为他的身份证是湖北的,又是春节期间,根本找不到新工作,他住在一个廉价旅馆,没办法开火,又不敢出门,就买了方便面,足足吃了一个月的泡面。很多网友就追问:他怎么不吃别的呀,光吃泡面多没营养?现在吃的多便宜啊,他怎么不出门?

有读者批评作者芭芭拉·艾伦瑞克,说她是一个专栏作家,讲故事讲得很好,但是没有理论深度。确实如此,但是从另一方面说,不是每个人都要去承担解释世界的责任的 。芭芭拉去体验、去发现和总结了一般人没能发现的非常“日常”、但却又非常惊人的事实,这也就够了。她让我们意识到人和人之间的鸿沟,意识到世界上真正存在的苦难。

美国洛杉矶,Lamp社区内的洗衣设施对所有流浪者开放。

这本《我在底层的生活》在国内也有很多读者,并获得很高的社会评价,比如清华大学教授郭于华说作者既揭示出“社会事实”,又写出在研究者看来是学术著作,而在普通读者看来是有趣的故事,让我们明白,社会成员之间息息相关,休戚与共。

对外经贸大学教授廉思,“蚁族”研究第一人,也说芭芭拉艾伦瑞克的作品,让我们愈加理解了“贫困”的含义。所谓“贫困”,不仅仅指物质,更重要的在于精神,创造出大量“精神贫困”的社会,是一个衰弱的社会。不管军力有多么强大,不管GDP有多么高,因为在这样的社会中,将无法“再生产”有人性、有尊严的人,也将不会“可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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