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难杂案三则

1

乐亭县有一位民妇赵杨氏，年纪三十多岁。她的丈夫在关外做生意，家境小康。

她家中无子，于是收养了姐姐的女儿银姑作为自己的继女。银姑这年十三岁，母女二人住在一起过日子。

赵氏下身患了疳症，卧在炕上无法起身，于是喊来自己的母亲杨王氏来家作伴。杨王氏六十多岁。另外还有赵氏的姨甥女张王氏，年纪二十二岁，来姨母家探病，也住在赵家。

有一天，挑水的人送水过来，喊门却无人应答，而且到了晚上，赵家也一直没有开门，所以大家觉得出了事。

于是有人喊了邻里宗亲，卸下门板进去查看，结果发现三个妇人和一个女孩子全都吊死在屋内。

赵氏是把绳子系在窗框上，裹着被子坐在炕上自缢的。杨氏是将炕桌竖起来，面对墙壁吊死在桌腿上。张氏跟银姑两人，是用柳木椅放在中间，用一根带子两个人分别系在颈子上，背靠背挂在椅档上，就像个天平一样，坐在地上死去的。

绳子带子都不是勒得很紧。四个人都穿着新衣服，年轻的涂粉画眉，头插簪花换了新鞋，像是要出门做客一样。

官府勘验四具尸体。尸身上都没有伤口，可见并非他杀；室内也没有男人来过的迹象，由此推断也不是奸杀；家中没有丢失一样东西，可见不是盗杀；四人从容打扮妆饰，也不像是含恨自缢。那么，四个人为什么同时死去？没有现场证人，这要怎样追查死因？

赵氏的丈夫赵宗圣，杨氏的儿子杨锷，对案由十分怀疑，于是告到京城。案件提省会审。断案者认为：赵杨氏因为生病，痛不欲生所以自缢身死，她的母亲杨王氏悲痛女儿死去，银姑为母亲之死悲伤，张王氏也痛心自己的姨母死于非命，一道自缢。这都是推断的结果，虽然刑部没有反驳，但终究不像是真实的情由。

我认为这案子是鬼怪作祟。刑法中没有遇祟身死的条例，所以这理由没办法摆上台面。但是兵部的条例里，有兵丁遇祟自尽按照病故处理的规定，按照病亡给予抚恤。所以刑法中虽然没有规定，难道不可以援引兵部的规定办理吗？如果兵部等的规定不能用于刑法，为什么妇女含恨忍羞自尽，又可以按照礼部的规定请求旌表呢？都是大清国的规定，刑部的人为啥扭扭捏捏，不敢引用兵部的规定？

2

有一个六十九岁的老妇人，她的丈夫又瞎又老。她看中家里二十多岁的雇工长得雄壮，就用财物诱惑，与对方勾搭成奸。

这件事后来被儿媳妇发现。于是老妇人就勒死了儿媳妇灭口，然后谎称自杀前去报告官府。勘验和审讯的口供都是通奸杀人，证供、很确凿，但定案人不信，驳回了案卷，最终使得奸夫奸妇都因病饿死在狱中。

有人说：“男子六十四岁就阳衰，女子四十九岁就绝经，都没有了好色的心思，这一点医书有明确记载。所以上司驳回案卷，是对的。”

依我说：“不对，姑且无论世上有八十多岁的老翁生儿子，七十多岁的老妇人嫁丈夫，就算查阅古诗，也有周文王生下一百个儿子，凯风的母亲七个儿子的记录。试想既然有一百个儿子，那么七八十岁应该还能生子。有七个儿子还能唱歌规劝，想必也都成年了，那么母亲的年纪也可想而知，就这样还不能老老实实呆在屋里。如果以常理推论，那么《诗经》也不能信了，我们又何必去读书。”

3

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翁，喜爱邻居家的小女儿年幼聪慧，所以不是抱着，就是带着，胜过自己的亲生女儿。

女孩的父母知道老翁为人老实，就让女儿拜老翁做了义父，两家时常往来，亲密无间。有一次，女孩父母因为到亲戚家去奔丧，女孩命数犯忌所以不能一道前往，于是招呼邻居家这位老翁帮忙照看女儿。老翁于是住在了女孩家的卧室。

这女孩当时十岁，因为父母不在家，于是去隔壁人家听姐妹婆姨们闲聊。这一帮都是青年妇女，聚在一起就谈些男女之事。

其中有一个年幼的妇人只有十三岁，是个童养媳，已经与丈夫偷偷同床过。有人问她第一次怎么能够忍受。这幼妇说：“丈夫第一次做那事本来是做不成的。丈夫说用纸，卷成团塞鼻子里，只要打喷嚏马上可以进去。试了以后果然如此。后来高兴的时候没有防备，被婆婆发现了，所以就完婚了。”

这女孩听了这话之后很羡慕，回家跟义父睡一张床上，偷偷摸了义父下身想做那事。老翁拒绝说：“你还年幼，做不了那种事。”女孩就把听来的那些话说了，想要试试。老翁不免心动，就卷了纸团尝试……哪知女孩叫疼，事情做到一半老翁就不敢继续，对女孩说：“我知道不行，你偏要做，现在受伤了咋办？等你父母回家，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他们。”女孩点头答应。

第二天女孩父母回来，发现女儿走路姿势不对，心里奇怪，便喊来女儿查验，最后盘问得知实情。女孩家里报官，老翁按照奸淫幼女以强奸论处，依律判了死罪。

（出自《续客窗闲话》）

郑相如

郑虔擅长写诗，贪杯嗜酒，性情放荡不羁。唐玄宗喜欢他的豁达闲适，本打算让他做个郎官，但又担心他不能认真做事，于是特地将他安置在广文馆，任命他为博士。

郑虔因此声名鹊起。来他府上的人，都是当时的才俊。有一个叫郑相如的沧州人，因为参加进士考试进京，听到郑虔显赫的名气，就以同姓宗家的理由前来拜见。

郑虔跟他论起辈分，以叔侄相称，见他年老又贫困潦倒，对他不是十分敬重。过了几天，郑相如又来拜谒，郑虔独自与他坐在一起，问起他的学业。

郑相如笑着对郑虔说：“叔叔你不知相如我的底细。你把我当作凡人，但是人不是容易知根知底的。你既然问了，我当然要完完全全告诉你！相如我如果在孔子门下，应该会在四科之内，而且还在游、夏之上。如果叔叔在孔子门下，那就列不进四科。我如今怀才不遇，所以就只能这样，低调做人不露痕迹而已。”

四科：孔门四种科目。指德行﹑言语﹑政事﹑文学。

游、夏：是子游 ( 言偃 )与子夏 ( 卜商 )的并称。两人均为孔子学生，长与文学。

郑虔听了这话十分惊讶，请他详细说说。郑相如回答道：“孔子说即使有朝代继承周朝，历经百世，其礼制的核心内容仍然可以预知。如今相如我也能预知未来。国家到了开元三十年，会改年号，再往后十五年，会有国难。天下到了这个时候，会有战乱兵变。贼臣篡位也在这个时候。叔叔到时候会在伪政权做官，位列在朝堂，所以会受到牵累。你要保持臣子的节操，就可以免去这场祸事。这之后苍生涂炭。相如我今年能够进士及第，五次选官后会得到衢州信安尉的职位，到了官员第三次考核，我会死在衢州。我的官禄就是这样，没办法强求什么。”

这一年，郑相如果然进士及第。于是他告辞了郑虔回家，到了期限又前来选官，在京城与郑虔相见。

五次选官结果，郑相如得到吏部任命为信安尉，他很高兴，于是辞别郑虔前往赴任。第一次考核，郑虔问衢州的考吏：“郑相如怎么样？”回答说：“非常好。”问他的政绩，回答说：“像古人一样。”

第二次考核后，郑虔又去问。回答说：“没啥事。”第三次考核，又问，考吏回答：“郑相如生病了，重病不起。”郑虔万分惊叹，这才想起郑相如说过的话。

到了天宝十五年，安禄山造反，派兵进了京城，把玄宗的官员们都带往洛阳。郑虔当时是著作郎，被安禄山任命为水部郎中。等到官军收复京城，郑虔被贬为衢州司户，到任后死去。所有的一切，都跟郑相如所说的一样。

（出自《广异记》）

大头鬼

扬州人罗两峰，能看见各种鬼。他说：“凡是有人的地方都有鬼。横死的厉鬼，多年逗留不去，一般大多在闲宅空屋里，人不能靠近这种鬼，靠近就要受害。那些往来游荡的鬼，因中午之前阳气旺盛，大多在墙的阴面；中午以后阴气旺盛，大多四处游荡。这些鬼可以穿墙而过，不走门户，遇见人则避开让路，因为害怕阳气。这种游荡的鬼随处都有，不害人。”

他又说：“鬼的聚集场所，常在人烟稠密的地方，僻地旷野，看到的鬼特别稀少。鬼喜欢围绕在厨灶旁，似乎想接近食物的气味。又喜欢进入厕所，就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了，也许是因为人不大到那里去吧。”

罗两峰还画有《鬼趣图》，很怀疑他是随意胡编的。图中有一个鬼，头比身体大几十倍，尤其荒唐虚幻。

不过，我曾经听先父姚安公说：瑶泾人陈公，夏天夜晚挂起窗板来睡觉，窗户有一丈宽。忽然有一张大脸从窗外往里面偷看，脸和窗子一样宽大，不知身子在哪里。陈公急忙拔剑刺巨面怪物的左眼，大脸应手消失。

对面窗子有一个老仆人也看见了这个巨面怪，老仆人说，巨面怪是从窗下的地里涌出来的。人们挖地掘到一丈多深，什么也没发现才罢手。由此看来，就真有这种大头鬼了。这类渺茫暗昧的事情，我怎样才能证实呢！

（出自《阅微草堂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