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的太阳光，优雅的梅树投下影子。

12月中旬的丽江束河古镇，中午时分，古镇东门的十字路口，除了狗叫，几乎没有人。

酒吧的小妹叹气站着，看到人都懒得吆喝一声。少数民族姑娘到景区打工，年纪虽然不大，但她也有经验——她看得出来，多数路人行色匆匆，并不想进店消费。

“抱歉啊，这是一年中最淡的时间。”

开着“重庆小二火锅”姓帅的老板娘一边解释，一边扭头望着阳光普照的窗外，看看中午了，还有没有客人上二楼来吃火锅。

中午12点，十来个台面的火锅店，只有我们一桌，两位客人。

跑菜的老阿姨和四川小伙带着某种精神上的疲惫，当老板的难掩忧虑。

吃得不到十分钟，停电两次。

电力不足了。

台面上，唯一活络的是两条大型贵宾犬，我以为是一对。其实褐色的是母亲，白色的是女儿。

中庭的立柱上挂着“五路财神”的张贴画，写着“BE RICH”（变富）。

楼下偶尔有新人路过，北方样子高大帅气的男生搂着女孩自拍，看样子是不会急着吃午饭的。

路旁清水溪流，水草争先恐后吐着氧气泡。

真正令丽江，这座名闻中外的旅游目的地城市，深层次动力不足的，还是萧条：

中国结婚人数在最近十年下降了一半，结婚夫妇的数量不够了。

赴丽江结婚的新人数量从两年前的年均5万对，逐步下降到了不足3.8万对，正是中国人口结构调整、新人婚讯虚弱的信号。

结婚，结婚，人生的大事，多少产业由此而起：

婚礼策划：为新人提供一站式的婚礼服务，包括婚礼主题策划、场地布置、婚纱礼服、婚礼摄影等。

婚纱摄影：提供高质量的摄影摄像服务，包括旅拍婚纱照等。

婚纱礼服：为新人提供婚纱、礼服等租赁和销售服务。

婚宴服务：包括婚宴酒店预订、婚宴酒席等。

婚礼相关服务：如婚礼主持、表演节目、婚礼用品销售等。

丽江从酒吧起家，自婚庆、摄影而大发。

别看城市小，可丽江的婚庆产业是全国的顶尖水准。玉龙雪山、古城、古镇都是一流的婚纱摄影场地，全城有200多家婚庆服务机构，包揽从婚庆、旅拍到酒店、旅游一条龙服务，从业人数3000多人。

甚至还有微电影团队，客人都以为用的是业余团队，打开彩页一看，居然是中影、北影科班毕业的专业人员，整套做下来还挺便宜，不由得啧啧称赞。

可新人们就是不掏钱。

12月12日，全国婚纱摄影协会年度大会召开。

老会长严泰昌已在任二十年，历经风雨，也看过中国婚庆最辉煌的十年，面对老同事、部下的敬酒，严老也是感慨：现在婚庆行业不好做啰。

原本还想站好最后一班岗，无奈市场行情冰凉刺骨。

很多业者都不想参加年会，被会长的电话一个个点名叫了过去，喝罢了大酒，在走廊上两三而谈，时而流泪，时而拥抱。

业内人评论，他们都是历经过婚庆行业人口红利的老人，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眼下的局面。

人就是这样的，过惯了好日子，开始吃苦再走背运，就是铭心刻骨。

2022年丽江市旅游收入16.39亿人民币，2023年只有13亿，2024年前三季度萎缩到了6.36亿，折算全年不到9亿左右。

人越来越少，花费越来越省。

丽江还要面临景点老化的致命伤，疲惫的“婚庆之都”周边有大理、昆明、香格里拉等众多同质化竞争的旅游城市，只能更多依赖跨省甚至跨境游来支撑发展。

作为旅游业分支竞争的缩影，无尽的婚庆服务价格战，席卷了全城。

婚庆行业从业人数暴增，但平均新人婚礼收入却是下降三成不止，原因就是恶性竞争。

活脱脱《破·地狱》的剧情：明明是红事的产业，却是丧气冲天，犹如白事。

对于创业者来说，没钱就做不了事。

日照金山，是玉龙雪山的著名景观，很多新人飞到丽江，就是为了蹲守这个美景。

外来投资者，也是多年的老操盘手H总，好不容易说服了投资人出资，根据规划方案，在正对玉龙雪山的山脚下建立了五座美轮美奂的白色婚礼教堂，就是守着金山打算开张。

一连数周阴雨，太阳始终没来，金山没了踪影。

“设计师都是法国出的方案，但仍心里没底。”H总连连说，“今年的行情真的不好说。要是以往，热门婚庆时间段早就一抢而空了。”

距离H总婚礼堂建设地点，方圆半径5公里内，涌现出多达十几家差不多理念的婚礼堂运营方，各自占据着一方风水宝地，盘算着日照金山的财神光芒。

价格高的要十几万，最低才5000多。根本没有秩序。

参差不齐的人员素质也令这个行业生出尴尬。

很多创业者都是草莽出身，文化程度不高，习惯“用手段”抢市场。

年会的第二天，不少业者并没有散去，还是成群结队地相互邀请聚会。喝着喝着容易爆发，就因为本身生意也并不顺利，场面又太多恩怨情仇。

婚庆业的陋俗，喝多了就要打架。

不同地域的两组人就开打了，场面一度无法控制，拉都拉不住。深夜时分，丽江特警出动，市公安局都得知了消息。

究其原因，就是晚间的第二场，某某人敬某某人酒，后者失手，酒杯摔落了，一下子引发了矛盾。

线下的恩怨，反映到了酒桌上，自然成了鸿门宴，都在代入谁是项羽、谁是刘邦，谁又是张良。

随着朋友圈的渲染，谣言纷纷。

每逢过年前后，丽江婚庆圈子必要打架，要么为了抢客人，要么为了争女人。

日照终于来了，斜阳射入古城。

我和我的女客户，不约而同选择了“山竹咖啡店”。她喜欢王宝强，我喜欢高圆圆，都是山竹打卡人。

女客户做了婚纱摄影15年，无往不利，35岁以前压根没愁过钱。这几年折戟沉沙，意气被磨平了不少，鬓角白发冒尖，犹如雨后春笋。

愁客户，愁导流，愁报价，愁15天后发工资……客户和我哈哈大笑。

办个山竹这样的咖啡店，也不错。200多平的面积，一年也收入三四百万，比婚纱摄影强。

正巧山竹的女店主就在边上，马上纠正我们：挣不到的，丽江有太多同类的网红咖啡店了。看她惊慌的样子，好像我们真的会跨行来抢她生意似的。

服务小妹噘着嘴好生丧气。

于是我们又默然了。

怎么条条路都走不通？经济的压力真的那么大么？

阳光依旧，我打了一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