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好心埋女尸，夜里美妇托梦：快跑，走小路

暮色染红了山坳，王二喜抹了把额头的汗，竹扁担压得肩胛骨火辣辣地疼。这趟货赶得邪性，晌午还日头毒辣，转眼就阴云压顶。他瞅着山道上歪脖子老槐树，树皮上挂着褪色的红布条，活像吊着个人舌头。

"晦气。"王二喜啐了口唾沫，正要绕过槐树，忽然瞥见草窠里露出的绣花鞋尖。鞋面上绣的并蒂莲沾了泥，倒像是故意摆的造景。他撂下货郎鼓，拨开齐腰的蒿草，冷不丁撞见张青白面孔——是个穿水蓝布衫的女尸，脖子勒着紫黑淤痕，舌头伸得老长。

"造孽哟！"王二喜腿肚子打转，刚要撒丫子跑，忽见女尸肚兜上坠着个银锁片，刻着"柳氏女，甲子年生"。他想起老母亲常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咬牙解下腰带："姑娘莫怪，借你衣裳遮羞，来世托生个好人家。"

挖坟坑时铁锹磕着硬物，翻出个油纸包，里头竟是一截人手指头！王二喜差点没栽进土里，月光这时从云缝漏下来，照得女尸嘴角似笑非笑。他连滚带爬埋了尸首，跪在坟头磕了三个响头："王二喜没贪你银钱，只求别缠着我！"

当夜宿在破庙，王二喜翻着烙饼似的睡不着。三更天忽觉耳边香风浮动，个穿水蓝衫子的美娇娘坐在供桌上，脚踝银铃叮当响。"官人好心埋我，奴家特来报恩。"她说话时舌头不打弯，脖颈却光滑如初。

王二喜汗毛倒竖，想起那截手指头："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快跑吧官人。"美娇娘忽然变了脸色，供桌上的长明灯"噗"地灭了，"走小路，别回头！"话音未落，破庙外传来杂沓脚步声，火把映得窗纸通红。王二喜抄起货郎鼓就往偏门窜，听见庙祝的公鸭嗓直嚷嚷："抓活的！县太爷悬赏五十两呢！"

他闷头扎进玉米地，裤脚被露水浸得透湿。后头追兵举着火把喊："看见穿蓝布衫的没有？"王二喜心头一紧，这才觉出身上还裹着美娇娘的衫子。月光下，银锁片在胸口硌得生疼，恍惚听见女尸在耳边哭："替我打场翻身仗……"

天光微亮时，王二喜蹿进了槐树沟。老村长正蹲在碾盘上抽旱烟，见他浑身是泥，烟袋锅子敲得石碾当当响："后生仔，打西边来的？"王二喜刚要答话，忽见村长身后影子里站着个穿蓝衫的女人，脖子勒着紫黑淤痕！

"跑！"他转身就往村口冲，身后飘来村长阴恻恻的笑："进了槐树沟，还想出去？"这时打更的铜锣突然响了，震得树叶簌簌落。王二喜瞥见村口石牌坊上刻着"阴魂镇"，青苔里半埋着人牙似的白石子。

他钻进乱葬岗，脚踩着了软乎东西。拔腿要跑，却见是个裹着蓝布衫的婴儿，脖颈挂着银锁片！婴儿突然睁眼，瞳仁泛着绿光："爹爹……"王二喜吓得魂飞魄散，忽听得远处传来戏文里的唱腔："问斩首的女鬼，为何不入轮回……"

追到山崖边，王二喜被藤条绊了个趔趄。回头望去，追兵火把连成火龙，美娇娘站在最前头，水蓝衫子渗着血。她忽然扯开衣襟，露出肚腹上碗口大的疤："官人你看，孩子还在里头呢！"

王二喜眼前发黑，想起破庙里挖出的断指。去年中元节，邻村柳秀才家走失的闺女，可不就是叫柳氏？听说她有了野男人的种，被浸了猪笼……他哆嗦着摸出银锁片，背面刻着"七月十五子时生"。

"跳崖！"美娇娘突然厉声喝道。王二喜脚底悬空，山风卷着血腥气。他闭眼纵身一跃，却觉腰间一紧，被藤蔓缠住了。抬头望去，美娇娘站在崖顶，身旁飘着个半透明的女鬼，怀里的婴儿正在吮吸她颈间的血！

"王二喜！"女鬼突然开口，声音像极了老母亲，"回家给你爹上柱香，往西走三里地……"他再睁眼时，人已躺在乱葬岗的野蔷薇丛里，怀里多了个襁褓。晨光中，婴儿脖颈的银锁片闪着光，刻着"王门血脉，甲子年生"。

货郎鼓这时突兀地响起来，"咚隆咚隆"震得地皮发颤。王二喜抱起孩子往西走，路过老槐树时，树皮上的红布条突然无火自燃。他听见虚空里传来婴儿的啼哭，混着柳秀才闺女上吊那夜的雨声，还有老村长抽旱烟的"吧嗒"声。

三里外的破庙里，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绿焰。王二喜冲进庙门，见美娇娘正在给孩子喂奶，脖颈的勒痕泛着青。她转头嫣然一笑："官人，给孩子取个名吧？"王二喜盯着她耳后新结的痂，突然抄起货郎鼓砸向神像——泥胚碎裂处，露出半截人手指头！

"你到底是人是鬼！"他举起鼓槌，却见美娇娘怀里的婴儿突然睁眼，瞳仁里映出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正抱着滴血的头颅往庙外飘。晨钟这时撞响了，王二喜冲出庙门，见山路上歪歪扭扭的脚印，像极了三寸金莲……

王二喜攥着鼓槌的手直抖，那截手指头在泥胚里泛着灰，指甲盖还涂着凤仙花汁。"甭看了二喜子。"美娇娘忽然攥住他手腕，指尖凉得像井底的青苔，"你爹当年在乱葬岗捡着你时，襁褓里也有截手指头。"

庙外忽然飘来纸钱灰，混着老村长的干嚎："造孽啊！柳家闺女偷汉子，生了个妖……"王二喜抄起货郎鼓就往外冲，见村长举着招魂幡，身后跟着披麻戴孝的村民。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绿焰，照得婴儿脖颈的银锁片泛出蓝光。

"妖星现世！"老道士从人群里窜出来，拂尘甩得噼啪响，"这娃娃克父克母，得用桃木钉钉住……"王二喜认得这牛鼻子，去年在城隍庙前摆摊算命的，说柳秀才闺女八字带煞。

"放屁！"王二喜把婴儿护在身后，货郎鼓敲得震天响，"这是我王家血脉！"老道士突然变脸，从袖里掏出墨斗，甩出的墨线冒着黑烟。美娇娘这时飘到梁上，水蓝衫子卷成旋风："想动我儿，先问问我肚子里的冤魂！"

墨线"啪"地崩断，老道士摔个狗吃屎。王二喜趁机往村口跑，身后传来瓦片碎裂声。美娇娘抱着婴儿追上来，脖颈的勒痕渗出血珠："往西走三里，槐树底下有你爹的坟……"

日头偏西时，王二喜找到了荒坟。碑上刻着"王德发之墓"，立碑人竟是柳秀才！他跪在坟前磕头，婴儿突然"咯咯"笑起来，银锁片"当啷"掉出半块玉佩，刻着"柳氏嫡女，许配王家"。

"那孩子……"王二喜摸着玉佩上的血渍。

"被稳婆闷死了。"美娇娘泪珠子砸在碑上，"我吊死在绣楼那晚，你爹偷走尸体埋在槐树下。后来柳家败落，老村长占了祖宅……"

夜风送来铜锣声，王二喜抄起锄头就往村口赶。老村长正在槐树下摆香案，供桌上摆着柳家小姐的牌位。"吉时已到！"老道士挥舞桃木剑，剑尖挑着红布裹的婴儿襁褓。

"住手！"王二喜抡圆锄头砸过去，老道士的拂尘缠住锄头把："你这孽障，知道为啥你爹死得蹊跷？"美娇娘突然飘到供桌上方，水蓝衫子卷起香灰，露出肚腹上碗口大的疤。

"他看见了不该看的。"老村长冷笑，"柳家小姐头七那晚，你爹偷摸来上香……"

王二喜忽然想起老爹临终前的呓语："槐树底下有……"他抄起锄头刨开树根，翻出个油纸包，里头竟是柳家小姐的生辰八字！

"这是要配阴婚呐！"美娇娘突然狂笑，供桌上的长明灯"噗"地灭了。老村长尖叫着往祠堂跑，王二喜追过去时，见柳家小姐的灵位裂成两半，露出里面扎满银针的小人。

"你爹当年发现村长在祠堂养小鬼……"美娇娘飘到梁上，水蓝衫子渗出血水，"他们用我孩儿的心头血续命……"

晨鸡啼鸣时，王二喜在祠堂地窖里找到了七个陶罐，每个都贴着生辰八字。最上面的罐子刻着"王二喜，甲子年生"，里头泡着个男婴的左手！

"老村长要把你养成容器。"美娇娘突然现出身形，脖颈的勒痕裂开口子，钻出只碧绿的螳螂精，"当年你爹砸碎罐子，才被……"

王二喜抄起锄头砸碎陶罐，螳螂精尖叫着扑向老村长。美娇娘抱住螳螂精滚进火堆，祠堂梁柱"咔嚓"断裂。王二喜抱着婴儿往外冲，身后传来美娇娘的惨叫："替我照顾好孩儿……"

逃出村子时，天已大亮。婴儿突然开口叫"爹"，银锁片泛出金光。王二喜这才发现，孩子耳后有三颗红痣，和柳家小姐的画像一模一样。

"往西走。"他想起美娇娘的话，沿着山路走到日落时分，见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在溪边洗衣。银锁片突然发烫，老太太抬头露出脖颈的勒痕："二喜子啊，可把你盼来了……"

溪水倒映出柳家小姐的面容，王二喜跪在青石板上磕头。老太太把婴儿抱进怀里，水蓝衫子化作漫天流萤："你爹当年在槐树下埋的，不光有我闺女，还有……"

夜风送来戏文声，王二喜跟着流萤往山上走。月光照亮石碑上的刻字："柳氏女，甲子年生"，旁边新添了行小字："王门媳，庚子年殁"。他忽然明白过来，当年老爹救的不仅是柳家小姐，还有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

山巅的野蔷薇开得正艳，王二喜把银锁片系在花枝上。晨雾漫起时，他听见婴儿的啼哭混着柳家小姐的戏文声，却见美娇娘抱着孩子站在云端，身后跟着穿蓝布衫的老爹。

"回家吧二喜子。"老爹的旱烟袋敲得云层当当响，"你媳妇在槐树下等你呢……"

王二喜转身往山下走，货郎鼓"咚隆咚隆"响起来。山风卷着纸钱灰，混着老村长的惨叫声。他忽然明白，这世道啊，救人的不一定是菩萨，害人的也不一定是恶鬼。

山路拐角处，穿水蓝布衫的柳家小姐正在绣花鞋，并蒂莲上落着只绿螳螂。王二喜摸出怀里的半块玉佩，和婴儿颈间的另半块严丝合缝。

"该上路了爷们儿。"柳家小姐抬头一笑，脖颈的勒痕泛着桃花色，"往西走三里，槐树底下有你媳妇……"

王二喜忽然想起老爹临终前的话："槐树底下有……"他大步往村口走，见老槐树新挂了红布条，在晨风里飘得跟戏台上的水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