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冈的藤与月

书艺飘香 2024-08-18 20:1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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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l《百花洲》2020年第3期作者 l 武向春分享 l 书艺公社(ID:shufaorg)当朱耷辗转流落到介冈鹤林寺,饶宇朴与弘敏在他生活中出现,仿似枯燥悲惨命运中的一丝星光,他感到友情扑面而来的汹涌暖意,宛如介冈每年春天如期而至的花信风。1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形容晚明是“上帝没有照耀的地方”,然而他话锋一转又说:“居然能看到柏拉图的理想国。”美国史学家史景迁则说他最希望生活在16世纪的江南。明末的资本主义萌芽方兴未艾,城中烟火千家集,江上帆樯万斛来,尽显江南的繁华与奢靡。利玛窦自水路而来,从南昌章江门码头登岸,盘桓三年,他爱上了这个四周皆葱绿色的赣抚平原,他认为南昌富丽堂皇,面积广大,街道宽阔整洁,文化气息浓厚。他甚至与“西江弋阳王孙”交谊颇深,或许从这个末路王室之家,他看到了王朝的某种缩略与隐喻。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清军入关,史称“甲申之变”。3月19日,崇祯帝自缢于万岁山,大明的美被岁月无情地瓦解,那年朱耷19岁。作为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宁献王朱权的九世孙,从此走在王朝的末日以及人生的黄昏——逼仄如同华容道般的小径上。清顺治二年(1645年)清军挥师南下,血洗江南;顺治三年(1646年)清廷对故明宗室无论少长得而诛之。清廷招抚江西兵部尚书孙之獬向清廷建言:将江西故明宗室数千人自省城遣散。至此,明祚式微,宗室子孙改姓易氏,销声匿迹。国破、家亡、宗室大逃亡……活过的刹那,前后皆是暗夜,悲恸如刀錾斧刻般强烈,却不值一提。顺治五年(1648年)朱耷剃度为僧,顺治十年(1653年)在介冈鹤林寺师从弘敏禅师,法名传綮。《庄子》中有“肯綮”“游刃”之说,“綮”是骨髓缝隙中的精妙之处,“传綮”即传佛法之精髓;“刃”者,取“忍”的谐音。从此后,“西江弋阳王孙”的身份宛如风溺于水,又如同薄冰沉到春天消失后的海中,隐而不现。介冈又名界岗,因地处江西临川、进贤交界处的山岗而得名。康熙年间的《进贤县志》“界岗”与“介冈”不分,道光三年(1823年)及同治年间,《进贤县志》则统一写成“介冈”,读音上完全一致,字样却迥异,其间通用及衍变的缘由早已湮没在岁月的风尘中。介冈村在山水环抱之间,云山与钟山临水破裂,迤逦绵延与西山山脉连接,介冈村则坐落于其间的抚河弯道。古老的村庄里,石牌坊、石狮、石人、石马、月潭、旗杆石、老房子、佛像、红墙根石、古墓……一切的一切,沉沦在岁月的暗影中,令村落隐隐然生出了神秘王者之气。穿过蓊郁的香樟林,是蜿蜒数十里的荷塘,夏日水鸟野鸭翩跹其间,荷香汹涌。朱耷最早的传世作品《传綮写生册》《释传綮画荷册》,就是他当年在介冈的写生抑或是怀旧之作。王朝末日的介冈地处偏僻,在逃亡者的眼中,依然危机四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亦是山雨欲来的满楼风声,更是乱世中的大风起兮。在朱耷的画中,风声处处可见:风将荷叶的背面粗暴地掀开,而荷花在叶底悄然隐匿。《花卉册》之十《藤月》 十开 纸本墨笔纵 21.4 厘米 横 32 厘米 上海博物馆藏《八大山人全集》第 1 册第 27 页隐匿在介冈期间,朱耷画了一幅《藤月》:一轮昏黄的月亮沉沉坠落,下坠的态势缓慢却势不可当,枯硬虬张的藤萝和着月亮的坠落之势盘旋,冷硬、尖锐,弥散出飞刀般尖刻的乱世寒凉之意,仿佛有嘶哑的声音在暗夜中低语:沉下去了,沉下去了!沉、下、去、了……声音渐次消弭在苍老的时光中。清朝亡后,民国重整旗鼓。漫天的悲凉再次席卷而来——人人皆怕被时代抛弃,然而时代这个负心汉一往无前,从不回头。朱耷的悲凉,两三百年后的张爱玲感同身受:家族以及命运的没落,无所附丽的前朝贵胄,那轮昏黄的月亮在张爱玲笔下是另一番形象:“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天就快亮了。那扁扁的下弦月,低一点,低一点,大一点,像赤金的脸盆,沉下去了。”那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的月光,在张爱玲眼中,或许是最后一段花好月圆的时光。旧时代的沉重精致,有目共睹的心伤,遥远年代的孤独,超验的暗夜体验,人生的刺,就在这里,一切都会过去,然而留恋着不肯快走的,偏是你所不留恋的东西,不容得人们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现在的一切,只是轮回的一个过程,曾经毁灭的文明,会在另一面轮回的镜子里重现。2据《进贤县志》载,介冈有八景:槠山晓烟、蓝津午月、青洲长渡、白岭青云、石罅回澜、柏林红叶、鹤林晚钟、菊庄夕照。因朱耷缘故,介冈八景被广泛提及的是菊庄夕阳、鹤林晚钟。夕阳和晚钟,以暗夜为底色,秘密一般寂静,与朱耷的身世暗合。菊庄是介冈饶氏的私家庄园,先祖饶竦曾与王安石交好。王安石力推青苗法,本意是为了增加政府的财政收入,缓解民间高利贷盘剥的现象,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救济百姓。然而制度设计的缺陷以及实施过程中执行者的偏差,使得青苗法成为官府发放高利贷的苛政。饶竦认为动摇民心,写诗向王安石致意:又还垂翅下烟霄,归指临川去路遥。二亩荒田须卖却,要钱准备纳青苗。诗虽有暗讽之意,但王安石仍颇具雅量,念及同乡之谊,以十金赠之,饶竦此后卜居故乡,著述自娱。饶氏族人勤事耕读,世代书宦,形成了“学有尚,业有成,识有义”的“饶学”体系,介冈饶氏因此成了远近闻名的名门望族。家族往昔的荣光,介冈饶氏第三十一世孙饶良僖隔了时光去看,岁月沉淀后泛起的点点暗黄,仿若在视觉上镀了一层金,在那层金里,饶氏先祖的钟鸣鼎食及诗礼簪缨呼之欲出:门楣上刻有“子之攸居”字样的家祖之宅,紫檀家具,象牙雕花拔步床,分布在李渡镇的钱庄、夏布行等祖业……饶氏家世之鼎盛,以至深居简出的清代学者黎元宽亦撰文盛赞,称之为“朱紫相望”的世家,认为饶家人物皆“贵而能谦,富而能俭”。 景致与风雅俯拾皆是的菊庄,曾荫护了隐姓埋名的朱耷。其时,菊庄主人是介冈饶氏第十九世孙饶宇朴。顺治十七年(1660年)饶宇朴乡试名落孙山,自此幽游于僧俗之间。饶宇朴与朱耷同为弘敏禅师的法门弟子,他对朱耷“别朝龙鳞”的身世了然于心,纵然如此,仍与之“移樽坐久春灯乱,解榻谈深夜月疏”。多年以后,朱耷在诗中怀念那座深深的庭院:先庐嘉树澹秋林,一片明霞入座深,日暮微吟篱菊句,花光山气昔人心。“鹤林”之名则缘自佛教,佛入灭时,林色变白,如白鹤群栖,谓之“鹤林”。鹤林寺系饶氏家族的家庙,规制宏大,繁盛一时。顺治七年(1650年),云居山真如寺住持晦山戒显禅师云游至鹤林寺,见到了朱耷的书画,叹为观止,认为颇有米家山水的风格,天真烂漫,不求工细,多以水墨横点,山水风貌有云烟变幻之景。介冈的隐匿生涯,对朱耷的绘画艺术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清朝以后的大写意花鸟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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