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公子是京城第一公子，面若潘安，往那一站，就和吸了仙气似的。
公子喜欢若之美人，若之美人是京城第一美人，看一眼，都和要升仙似的。
也许公子永远不会知道，仆儿喜欢他。
1.
我是仆儿，幼时便被我娘卖给了宋公子。
公子小时就是这样，唇红鲜敛，尤其是那双桃花眼，一挑看过去，让人心怀荡漾。
公子美貌，出一趟门就有无数的女子对他投怀送抱。
我曾偷偷想过，若有一天，我能和那些女子一样假装手帕掉了，让公子替我捡起，那该多好。
天下谁人不爱君？
可是那些姑娘们却暗地里骂我是个跟屁虫，跟着公子就像一朵花后面跟着一堆牛粪—太煞风景。
我头上别了杏花，桃花，百合，茉莉，野蓝花，就是要告诉这些姑娘，就算是牛粪，头上也戴着鲜花。
公子是个好人，他长得好，个儿又高，苗条，就算不看脸，一打眼过去，也是让人脸红心跳。
我是在八岁那年伺候公子的，原本伺候公子的，是个上了些岁数的嚒嚒，我到现在已经记不清她的脸了，只是记得那日她惨痛的叫声，以及下人抬着一个人走了过去。
之后我便伺候起了公子。
除了公子的衣食住行，其余跑腿的事，都是我干。
公子有一位倾慕的女子，是京城第一美人方之若，她很美很美，每当我替公子送信时，都恨不得多看她几眼。
初时她会多看我一眼，眼睛里装满高傲「裘暖怎么又派你来了？」
之若美人个高，只比少爷矮一点儿，我看她时，得扬起头，这就显得我气势单薄弱小了。
我陪着笑，递给她信。
每到这时方之若冷傲的脸上又闪过笑意，那笑意不是害羞，像些得意。
而我送了信回到府中，公子早已翘首以盼了。
看他脸上被吹的发红的脸，我知他这是等了许久了。
「怎么样？交给之若了吗」
公子的话里，焦急又期待。
我垂眸，「收到了」
公子仍是看着我，眼中闪着光。
我不忍他失落，「之若姑娘瞧着，很开心」
少爷这才转了眼，面上发红带粉，嘴角止不住地扬起。
2.
那是少爷第一次杀人，大雨瓢泼，将我的背打的生疼，我站在雨中，少爷的身后。
亲眼看见少爷用一把锃亮的长剑刺进了那人的胸间，血流了一地，混着雨水，流到我的面前。
倒在雨中的男子，我认得，是京城第一才子辛万贯，杀了人，公子就走了。
他走得坚决，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我走上前，看着大雨之中的这人，「救，救我」
气丝羸弱，将死之人。
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死。
我伸手，抱起了他。
蒙着头巾，把辛万贯和我的脸都蒙了起来，敲开了一所医馆的门。
「您瞧着，尽力就行」
这处医馆几乎没人来，几年前，这个老头医死了人，没人再愿意来找他看病，除了一些看不起病的人。
在雨中洗了身上的血，我回了府里。
「小仆，你怎么才回来，公子正在院里发疯找你呢」
进了院中，公子就站在屋檐下，雨打在地上溅湿了他的一双干净的鞋。
他不语，我不言。
「你会背叛我吗？」
雨越下越大，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
豆大的雨滴，打在我的头上，生疼。
公子的嘴角牵起恐怖的一笑。
「仆，是公子的仆，生生世世，只愿跟随公子」
我的手微微抖着，「那就好」公子转身回了屋。
而我站在雨中，丝毫不动。
府中奴婢众多，可当年公子指名要我，连老爷都犹豫，要年纪大些外形更舒心的女子伺候公子。
公子天真无邪，牵了我的手，「不嘛，我就要她」
那时我低着头，心上害怕极了。
只因，我知公子为何偏偏选了我。
那个嚒嚒，并没有偷公子的玉佩，公子的玉佩被他自己埋在了后院树下。
嚒嚒因为拒不交出公子的玉佩，被杖死在了府中。
一众奴仆排排站，我在其中，直到嚒嚒被打的断了气，总管才散了我们。
伺候公子第一天，晚上他叫了我去了他的房里，公子轻侧上身擦着一把通透的剑，看得认真。
漫不经心说到，「我知晓你看到了」
他举起了剑，用手试了试刀锋。
「我本该杀了你」
刀影打在公子脸上，他皮肤雪白，对比鲜明。
「可我心慈，手又软」
那剑，直直指着我。
我扑通跪下，头使劲磕着地「公子饶命，饶命」
磕了多久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公子轻笑一声，胜券在握，慵懒无比的声音。
「记着了，你的命，是我的」
在我磕着地不敢抬头时，公子慢慢走了过来，抬起了我的脸。
他的手，极致冰冷。
我忍着躲开的冲动，只见公子给我的头上慢慢地包了几圈，最后打了个结。
细致的手骨，干净利落，和他的面容一样，冷酷无情。
「真粗心啊，都嗑门上了」
公子笑吟吟的，眼里深不见底，惊起我一声的鸡皮疙瘩。
3.
公子的信，被坊间流传出去。
信中爱慕痴意，极尽暧昧。
宴会之上，辛万贯携一纸清喉朗诵，公子的神色流光溢彩，黑似深渊。
「咦，宋兄，这落款怎么和你的名一样呢？」
辛万贯笑如刀，端着文人风骨，将公子的面目撕的一丝不剩。
公子欣欣然，挥袖了一杯茶。
「许是巧合吧」
轻飘飘一言，无甚在意。
辛万贯醒了，盯着房梁发呆。
「倒是命大」
我仍遮着面，辛万贯脸上的亦是。
「是你救的我？」辛万贯扶着胸口，要坐起。
我不顾他，径直走到他身边，拿手戳了戳那个伤口。
辛万贯立马龇牙咧嘴起来，「你干什么」
看来命，是保住了。
桌上有茶壶，我拿起晃了晃，倒进旁边的杯里，「谢」辛万贯的下一字留在口中。
喝了一口水，身上有了些力气。
「是我救的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总感觉一阵一阵的冷汗，昨日雨下到半夜才停，等会出去找几个草药吧。
「什么事」辛万贯往后侧了侧身子，警惕地看我。
屋里有些闷，热得我头疼。
「在你好之前，不要摘下面纱」
「不是我，你早死了。连这个要求都不答应？」
见他迟疑，我心下烦躁，大了声音怒喝他。却牵动了肺，咳了起来。
「好好好，我答应」
我转身出门去。
「哎」辛万贯喊住我，「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理他，继续走了出去。
老汉院里晒着草药，扫了一眼，大多是不认得的，扫了一眼，往怀里抓了几把。
「哈哈，你偷药材，我回来告诉先生」
身后辛万贯幸灾乐祸，往嘴里塞了一枝树皮。
「付医药费时，顺便把我的草药钱付了」
顿了顿，「别忘了，是我救的你」
怀里装着一封信，是公子送给之若美人的。
「那封信，一定是之若丢了」
递给我信时，公子面色一如之前，羞涩期望。
「我以为不会给我送信了」之若美人打着哈欠，食指一夹拿过了信。
她也不动作，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
「你喜欢你家公子」
这次我抬起头，直视这位京城第一美人，她真的美，美到让人窒息。
让人看一眼，满脑子都只会是她。
「公子美貌无双，世人谁不爱」
语罢，我低头离去。
身后传来低吟，「你不爱」
4.
公子的信，又被传了出去。
辛万贯早已恢复，在文人墨客里饮茶作诗。
这次公子见怪不怪，我跟于他身后，整整六月。
我以为公子并不在意了，在我准备放弃跟踪公子时，他去找了之若美人。
我本不想跟上去的，半道离了去。
公子从未亲自与之若姑娘面面相看过，公子曾言，她是公子的心上人，贸然约见只怕坏了之若美人的声誉。
我去了医馆，老汉一个人在晒草药。
佝偻着腰，脸快杵到药上了。
拿起木板将草药翻了面，「我来帮你晒吧」
自从医死人，他的老婆便带着儿子跑了，只剩老汉一个人孤零零的。
其实他岁数不算很大，我记得那年他还是个胡子都没有的男子，站得很直，一把手抓的药份量最多。
可是这才两三年，便这副模样。
老汉去翻其他草药，扔给我几样草药，「天气干，吃点这个，下火」
我出去买了菜和鱼，折回了老汉家。
「这鱼很新鲜的」
老汉继续翻着他的草药，没看我一眼。
做了菜和鱼，擦了手，我正准备离开。
「留下一起吃吧」
老汉喊我。
我放下围裙。
「不了，得回府上去」
老汉医死的那人，正是我娘。
5.
那年突然来了一个妇人，说要找我，面色憔悴，双眼无神。
「当初是要卖她给人家做女儿的，不是给当下人的」
「才卖了一两银子」
「你们宋府，像她这种伺候公子的，两年就得一两银子」我看到她飞远的唾沫星子，溅程之远。
「我算算，两年一两，有十年了，你们再给我四两」
妇人坐在地上，远处是仆人围着窃窃私语。
总管抓了我的手臂，拽着我扔到妇人身边。
「你带她回去吧，府里是不会给你银子的」
夫人双眼瞪大，恐怖如斯。
「好」她使劲抓了我的手腕，「把你卖了给人家当小妾也有几两银子」
我挣扎着，本想叫的那声娘咽在喉里，化成恐惧。
求助得看向总管，总管撇了眼，眼底嫌恶。
「那就快走快走，在这碍眼」
总管轰着妇人，妇人使劲抓着我的手，瞪着总管。
总管气盛凌人，眼中没有丝毫妥协。
妇人心一横，拉着我就走。
不要，我使劲挣扎，甩脱了妇人。
妇人恼羞成怒，捡起地上的碎土块向我砸来，正中我的额头。
「你个狗东西，敢推老娘，没有老娘，你能在宋府吃香喝辣？」
我怔忡间，妇人已经扑过来，扇了我一巴掌，踢着我。
「死在老娘手里都是你的造化」
总管面无表情，转头离去。
「走」妇人拽着我的耳朵，提着我往外走。
「等等」公子来了。
6.
他笑得非常和蔼，「仆儿的娘亲」
妇人气势汹汹瞪着公子，公子却笑得半点不知情。
他上前松开了妇人的手，将我拦在身后。
「不就是四两银子么，我给你」
妇人的眼里闪过精明的算计，我低头，羞愤难忍。
「你的意思，是要留下这丫头了？」
身后的我只看到公子点头。
「行，那就是把她卖给你。」
「一百两银子」
妇人叉着腰，口若悬河。
「公子不可答应」不知什么时候总管又回来了，焦急地打断。
「好，烦请您在府上多待几日，好让府上尽些地主之谊」
公子的笑声，更加清透。
本是羞愤难当的我，心猛地一紧。
妇人吃了食物，腹痛难忍。老汉那时免费发放药材，妇人爱贪便宜，问老汉要了止腹痛的药。
第二日，妇人死亡。
查验，中毒身亡。
妇人吃了一味食材，恰与老汉给的药相克。本是万中无一，与老汉药相克的这食材，昂贵稀有，平常人家是万万见不到的。
因老汉的药材便宜药效好，生意很好。
其他卖药的几家联合起来，使了些银子。知县改口，只含糊其辞老汉给的药不对，致使妇人死亡。
自此老汉医死人传遍，无人再来他这处买药。
除了实在无法，买不起药的。
来领药材的，多是贫苦之人。
那日少爷特地吩咐，想吃一道美味。
菜上齐，公子指着那菜，眼若鸿泉「圣人都不一定吃的着」
妇人眼疾手快，挑菜而起，大赞爽口，多半进了她腹中。
当晚，公子细细端详着自己的手，月光打在手上。
「只有我能伤害你，知道么」
我又跪了下去，有些害怕，又带着恶心。
「仆儿知道了」
从地上的影子看出公子起了身。
到了我面前，手轻轻捏上我的耳垂。
似乎清吹了口气。
我的头，忍不住拒绝，别过去。
公子轻晒一声。
吹着我的耳朵。
「吹吹就不疼了」
他手下的那只耳朵，一股电流传到我的全身。
公子握了我的耳朵几个时辰，似乎忘了松手。
我跪着，早已经失去了知觉。
7.
之若美人毁了容，脸上长长一道刀痕，完美的容颜不再，看着有些吓人。
慢慢地，京城第一公子宋公子爱慕痴恋之若美人的事，人们不再说了。
毕竟，无人会再爱一个毁容的女子，无论她曾经多么美丽。
我静候在公子身前。
公子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可是直到公子收了墨起身，我仍然没等到我要等的东西。
公子好奇地向我走一步，我不得已后退。
「你在等什么？」
他笑着，面皮却紧着。
我忍住头皮发麻，「已经一个月了」
公子每月，都会给之若美人送信的。
公子眨眨眼，一侧嘴扬起。
突然给了我一巴掌。
「我倒是忘了，之若伤了脸，你为何不禀告我」
公子眯着眼，揪起了我的头皮。
话中笑吟吟，带着地狱的低沉「偷懒了」
我无话可辩解，平常我是密切盯着之若姑娘的行踪，以便公子突发想法想去看看之若姑娘。
可是，公子去见了之若姑娘，我便，不想再跟着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