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枝山狂草《唐人诗卷》(下同)
王世国/文
祝允明,字枝山,是明代草书艺术最高成就的代表。他是一个难以满足、喜爱做多种尝试和自我表现的人。因而,即使是他的狂草作品,在总体的主导风格之下,又常有判若两人的不同面貌,仿佛在关西大汉的铜板铁琶之后,突然传来皓齿吴女的牙板清歌。一般说来,祝允明狂草作品的艺术格调有两种类型,一种是以《唐人诗卷》为代表的精心求工之书,一种是以《前后赤壁赋卷》为代表的率意挥洒之作。下面,我们就一起来欣赏他的狂草精品《唐人诗卷》。
《唐人诗卷》现藏苏州市博物馆,是祝允明书写的李白和皎然的诗作。他精心用意地书写此卷,熔章草、今草和狂草为一炉,用笔严谨而奔放、刚健而婀娜,毫无散缓之笔,创造了一幅几乎是完美无缺的艺术作品。具体说,这幅作品最为突出的艺术特色主要有以下几点。
首先,集书法笔法技巧之大成,熔章草、今草、狂草为一炉。这是此作的动人之处的一个重要方面。中国书法发展到了明代,在各个领域几乎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所以,明代的书法家如果想在某种单纯领域超越前人,那是相当困难的,于是他们便在深入、普及上下工夫,总结古代书法技巧,以期在综合运用上超越前人。祝允明就是如此。
书法艺术的笔法技术基本上表现为平移、提按和绞动三大系统。唐代张旭、怀素的狂草,以篆法入草,中锋圆笔,如锥画沙。所以,他们草书的用笔是以平移为主要手段,参以绞动和提按,这样笔画线条十分单纯,变化幅度较小。后来的黄庭坚、鲜于枢的草书基本上也是这种笔路。
祝允明则综合运用平移、提按、绞动等多种笔法技术来书写《唐人诗卷》,作品笔画线条平移时匀净均衡、提按时轻重分明、绞动时盘桓虬曲、使转时流利迅疾。他如此娴熟地综合运用多种技法来写狂草,几乎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和毛笔使用的极限,令人叹为观止。从这里我们看到,明代书家对书法技巧的高度重视和讲究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朝代。
西方从古希腊直到17世纪都把“艺术”等同于“技艺”。这种观念虽然是错误的,不过,确实,就像罗宾·乔治·科林伍德《艺术原理》中所说:“没有一定程度的技巧性技能,无论什么样的艺术作品也产生不出来。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技巧越高,艺术作品越好”。
不仅如此,祝允明还将章草、今草、狂草的各种特别的技法熔为一炉,使《唐人诗卷》既有章草的笔法点缀其间,又有今草的留顿转折,还有狂草的省略简易、笔画连绵、浑浩流走的气势。例如诗卷中的“爐”字右下方的一点,“上”字的一横都是章草笔法。
此外,与张旭、怀素的狂草纯用中锋不同,祝允明的狂草是中锋与侧锋兼用、露锋与藏锋共存。如“何”字,起笔尖锐,转折处用侧锋,犹如壁立,大大加强了字的方刚之气和立体感。总之,祝允明综合运用多种笔法、多样笔锋来写草书,从而将草书艺术推进了一步。
其次,首尾精到,水墨淋漓。《唐人诗卷》是横幅大字长卷,每行最少者一个字,最多者四个字。祝允明精心用意而书,对每行开端一字的起笔到最后一字的收笔,都作了精心的艺术设计。像他这样不是身处狂草的开创时期,而是处于已经发展得十分纯熟的明代书法家,只能革新“工艺”,进行“精加工”,以期在作品的“精致”的程度上超过以往的名家。
《唐人诗卷》每行开头一字的起笔,一般都用藏锋逆起,如“烟”“瀑”二字第一画的起笔即如此。书法作品中每行字就相当于音乐中的一个独立的小节,开头第一画需要向下贯势,故用逆锋来封闭开端,而收笔时出锋向下传递笔势。
当这一行完结的最后一笔,祝允明用笔或戛然而止,如“布”字的一竖;或回锋向上,以此来回顾笔势,如“睛”字最后一点;或使笔锋平出,以此来截断笔势,如“客”字的末笔,这就使一行字从开端到最后一画的线条连续不断地运动,有个完美的休止和终结。
这样精妙的首尾,保持了这一行相对的独立完整。同时,表现出了一种类似于音乐般的节奏和旋律的美,透露出生命的律动。这就如德国美学家卡西勒所指出的那样,美“不仅仅是一个由色彩、声音、触觉特质所构成的世界,而且也是一个由形状、结构、旋律和节奏构成的世界”。
该卷是纸本,祝允明使用浓墨重彩,故线条圆腴丰满;有时起笔的水墨化开,大有泼墨写意的风采,例如“日”“爐”二字。这种墨法也为张旭、怀素、黄庭坚所没有,它给了清代的书法家王铎以有益的启示。
王世国著《当代书法评鉴》,岭南美术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