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离开的那天,凌晨三点半我就起床了,因为要乘坐最早的火车,我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逃回家乡。
凌晨四点,这座城市已开始慢慢苏醒,大街小巷中,已经多了很多忙碌的身影,在这清冷的街道,他们都是如我一般,最为普通也最为平庸的成年人。
因为还在凌晨时刻,车厢里非常的暗,我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搬放着行李,生怕一个磕碰扰醒了还在熟睡中的旅客。摆放好行李,我没有立即去休息,独自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盯着昏暗的车厢发呆,迎面一位五六岁的小女孩,睡眼朦胧踉踉跄跄的从我身旁路过,没走多远,她停下脚步,扭头瞟了我几眼:“叔叔,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去睡觉呢?”
我用手遮住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旁边,示意她小声些,不要影响了其他人的休息,她很聪明,立马用双手捂住了自己,慢吞吞的走近我,在离我几步远的时候,再次停住了脚步,她没有说话,就那么笔直的站着,小小的身体没有因为困意出现一丁点的松垮,黑暗中她的双眼异常的光亮,她就用这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神看着我,看的我竟有了几分的紧张与忐忑:“叔叔,你看起来似乎不开心?”
忐忑的心咕咚一下掉在地上,更为刚刚紧张的瞬间感到可笑,我用双手揉了揉她软软的小脑袋,告诉她因为叔叔要起早赶火车,没休息好,整个人看起来才会没精神,她似懂非懂的听着我说话,然后点点头,走开了。我把口袋里的一百块钱,从裤兜里拿出来,放在桌板上摊平整,就在刚刚,我十分担心,眼前这个小女孩,发现了我的秘密,其它即使她发现了也没什么,这一百块钱,的确是我十几年工作所剩的唯一家当。
我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的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一脸严肃的望向窗外,这会儿的天空已开始有了颜色,满眼的从黑到灰再到全白,放眼望去,起伏的山林和蔚蓝的天空,犹如一幅幅流动的画面,美得让人沉醉。
车厢里开始焕发了生机,大人小孩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非常的热闹,凌晨和我说话的小女孩,她径直穿过走道,踮着小脚软乎乎的向我跑来,小小的胳膊里环抱着牛奶、薯条和饼干:“叔叔,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当然,我点头表示同意,她也晃着小脑袋显得很开心。
小女孩把饼干递到我的面前,告诉我这是她的早餐,她愿意和我一起享受这美味的早餐时刻。我望着眼前这位扎着冲天小辫的女孩,圆圆的小脸,水灵灵的杏花眼配上白皙的皮肤,漂亮的小模样让人忍不住的想去捏一捏。
很久之前,成年人的我也如她一般,天真无邪,热血又善良,但这一年五味杂陈的经历,我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百感交集中差点没熬过来,如今的逃离,看似容易,实则是经过长久的精神内耗后,仍然无法改变的结果做出的无奈之举,灰头土脸的离开生活很久的城市,是新年送我的第一份礼物,也是决定离开的这个瞬间,我彻底接受了自己的平庸、普通和平凡。
该如何形容这一年,是坎坷、尴尬,还是自卑、愧疚,这些都不能完整的表达我内心的起伏,狼狈二字似乎更贴切,也更切合我的魔鬼经历。
在这之前,我是一名循规蹈矩的程序员,我依然清晰的记得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一天,我新入职了某家新能源4S店市场经理岗位,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程序员和市场经理,这二者之间不存在一丁点的经验关联,可我就凭着自己的一点点喜好,实现了跨越式的换行,在新奇且繁忙的工作中,我和同事们相处的异常融洽,工作开展的也是游刃有余,顺风顺水,我经常偷偷感叹命运对我如此友好,让我如此幸运,找到一份和我非常契合的工作岗位,实则我不知道的是,隐形的危险已经在向我靠近。
月尾的聚餐如期进行着,昏暗的ktv里,有人放声高歌,有人歪歪扭扭倒在沙发上,店总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我的身边,她用迷醉的双眼盯着我:“给我喂酒呀”,我拍了几下自己的脑袋,没有听错,她说让我给她喂酒,可她不是有老公和儿子吗?“我让你给我喂酒,你听见没有呀?”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挑逗和忸怩作态,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闷了下去,然后娇艳的双唇贴上了我的唇,这一幕,现场的同事都看了个真实。
第二天,我出名了,我的名字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谈,成了大家口中店总的新宠,成了靠女人上位的小三男人,短短几天的时间,我真实的体会了什么是人言可畏,体会了被人戳脊梁骨的无助,而我竟懦弱的不知如何反抗,只好选择落荒而逃,夹着尾巴离开了。很快我就找到了新工作,某地产的策划岗,工资福利优于上家公司,我再次的感慨,命运对我真的非常友好。
可能是我的工作热情感染了这里的每个人,大会小会上我都是被点名表扬的那个人,当然,太过显眼并不见的是一件好事,二个月后,我成功的引起了集团董事长,一位五十岁女人的格外关注,当我发现她在语言和身体有越轨的迹象时,我没做迟疑,再次的逃离了。
你可能会说这有什么,职场上这些事情天天都在看不见的角落发生着,的确,这些经历在职场或多或少都是存在的,每个人都有可能会遇见,没必要大惊小怪,但我接受不了,我习惯了循规蹈矩的生活,随波逐流的生活我接受不了,也适应不了,最主要的是我不想生活的卑微而苍白,我只想简单的生活,不接受任何人来挑战我的底线和极限。
相比前二次的工作经历,这一年发生了一件我至今依然不愿意回忆,更不愿意说出来的事情,我称它为噩梦,我和认识不到五个月的女人,合伙注册了一家公司,搞笑的是刚满二个月她就撤了伙,此后的这段时间,我一直视此事为禁忌,不允许任何人提起,也从不和人主动提起,而且从那之后,我的情绪总是容易奔溃,起起伏伏的难以稳定,对当时的我来说,接二连三的打击我很难承受,直面创伤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此,我本能的逃避,不愿多回忆,多提起,也许在多年后的某个清晨,我可能会有稍微的释怀,主动和人简短的提起。
在这起起伏伏的一年里,我时刻经受着生活的打磨,我经历了三次失败,更准确的说不止去年,连续三年,我呆过差不多十家企业,做的最久是六个月,最短是一周,我不停的在找工作、面试、投简历、自我内耗中反复着。可怜我本是一名神采飞扬的热血青年,只是因为选择了随心所欲,遵从本心,才落了个遍体鳞伤落荒而逃的结局。我的本意是想打破原本固步自封的工作圈子,结果圈子没打破,自己一不小心跌了进去,转来转去,也没转到出口,只能困在里面胡撞乱碰。
大部分经历过这种痛苦的人,在回忆这些的时候,都会抱头痛哭,懊恼不已,我不是,我安慰自己,与其一直悔恨,不如痛苦的做出抉择,此刻的离开就是适合我的最好选择,我要急匆匆的离开,急匆匆的结束,急匆匆的远离。
当然,我的逃离不是因为我的玻璃心,是内心不服输,想做一个正常人,做一个内清外浊,外圆内方的人,有自己的认知,有自己的原则,在经历了社会的毒打,跌跌撞撞之后,仍然不愿意被因在过去,自暴自弃,郁郁寡欢的堕落,所有的苦楚,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慢慢的治愈。
“叔叔,叔叔,你在听我说话吗,这是我妈妈。”我被小女孩的声音拉回到了轰隆作响的车厢,在没被人发现的瞬间,扭头,抹去了眼角隐隐的湿气。
眼前的女人看出了我的窘态,她笑脸盈盈的向我打招呼:“我们家小米是不是影响到你了,她打小就不认生,活泼可爱的像个男孩。”听见妈妈这样夸她,小女孩眯着眼,笑容灿烂的如星光。“小米,妈妈坐在这里和叔叔说会话,你一个人去那边玩会玩具好吗?”小米点头,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可能是刚才的窘态,也可能是我痛苦的思绪,我显得非常的局促,车厢里到站广播不失时机的响起:“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本次列车,列车运行前方到站时五伦南站,请下站的乘客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做好下车准备。”“你的行李有点多啊,准备去哪儿玩?”“不是出去玩,是回老家,我毕业就来到海城,有不少年头了,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尽没几样值钱的东西,索性把不需要的都扔了,收收捡捡的就这二大箱子,大部分都还是衣服。”
说完我就沉默了,扭头看着窗外不想在说话。“海城很繁华,整个城市像年轻的小姑娘,光鲜照人,我毕业那会去玩过几次,每次都很开心。”女人没看我,望着窗外喃喃自语着。“你知道吗?当痛苦的场景慢慢的在你脑海浮现,远离你的记忆是最佳的选择,看看窗外,我们路过的这座城市,有轻柔的风,温暖的光,摇晃的树枝,云朵和飞鸟,这些比起有些记忆,是怎样一种美好又治愈的存在。”
我不敢想象,但我也意识到,她是在引导我,引导我人在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离开、遗忘、接受是最好的选择。
此刻,我不能说话,我的情绪几乎要彻底崩溃,我不知道在多说一句话,我的情绪是否能撑下来,只能扭头再次望向窗外,听火车轰隆轰隆,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