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山匪夺取清白，剜了眼睛，如今他却说：我已给你名分，你还想怎样！是的，他为报恩而娶我，我失去了眼睛，他可是失去了爱情啊！

沧都今年入冬早，房屋里供了暖火的炭炉，热烘烘的，可我还是觉得冷，窗棂上白茫茫亮堂堂的光透进来，刺的我眼睛疼。

“青渔是我在打仗路上捡的，父母双亡，她无路可去。”

江洵这么说，我就用我仅剩的半只瞎眼摸索着要下床，他扯了我的胳膊问我干什么。

“王爷爱民如子，心系天下，妾身这就去把府上空着的屋子都收拾出来，赶赶明儿王爷东边捡一个西边收一个的，别等到门口了没地方住。”

江洵见多了我这样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的样子，当即松开手。

我继续夸赞。

“王爷重情重义，就连我这山匪窝子捞回来的都娶得，自然做什么都是对的，世人都传您忠君爱民，这等好名声，王爷您是担得起的。”

是了，我和江洵是皇帝赐婚，我爱了他七年，大婚前一日，为了救他我被山匪扣押一夜未归。

江洵来找我的时候，我衣衫不整浑身是血，让他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江洵没有负我，只不过大婚当日，他牵着一个娇娇小小的姑娘，说清清白白跟了他，他必须得给她一个名分。

我还没开口，那姑娘急急给我磕头，哭着喊着给我做小，当牛做马，不争不抢只为一口饭吃。

我的手腕被她抓的生疼，我刚皱眉，江洵就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隐忍的不满和愠怒。

孟朝颜，我都娶你为正妃了，你还想怎么样。

江洵懒得跟我辩驳，倒是那带回来的姑娘涕泪涟涟，又怯怯的抓着他的袖子。

“王妃是不喜欢我吗？”她小心翼翼。

“姑娘这话说错了，你我第一次见面，谈不上友好，更不是姐妹，王爷他想做的事只管做，难为费心还来问我一嘴，倒显得我小气了。”

那小姑娘眼窝一红，粉唇颤抖着，怪可怜见的。

江洵估计是见我说话太难听了。

“你有什么怨就冲我发，别难为她，自从你从瓦寨山回来，便不可理喻了些。。”

我眯起眼睛想看他，左眼模糊中只能看到窗前影影绰绰的光影，他们挨的很近，江洵紧紧的牵着她的手。

我旧疾似乎犯了，眼睛疼。

若是知道我等了七年的大婚是这样，那夜在土匪窝不如让我两只眼都瞎了。

我陪嫁的侍女莺儿也劝我和善一些，我是从土匪窝子里被救出来的，性情大变也能理解，又瞎了一只眼，换了旁人早就跑了。

我在旁边摇头，很认真的打断她。

“不，你错了。”

莺儿惊讶的看着我。

“我是瞎了一只半。”我指了我的眼睛，右边一个，左边半个，“我左边还能看见一点。”

莺儿叹气，她拿我没办法，又说竹叶煮水清火明目，于是起身从外面折了竹枝冷霜，一并烹了倒出温热水，细细给我擦拭眼睛。

我问她，新来的夫人长什么样，好看不好看，我这半只瞎眼昨日也没看清。

莺儿像是吓到了，手上一抖，还差点扑翻案上的小火炉，她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恰好门口窸窸窣窣的，侍女扑蝶屏风图之后推搡着几个人影，声音细小。

莺儿一扭头，指着门口跺脚：

“小姐是瞎了不是聋了，你们说什么呢非要背着小姐背后嚼舌根，大声点。”

门口的小丫头立刻高声喊：

“王爷和青姑娘在隔壁院儿拿了竹枝学练剑！”

啪！

我一把推翻了放着竹叶水的小桌子。

不洗了。

我让莺儿给我披了织锦银鼠皮斗篷，搬了贵妃椅坐在廊上听。

寒阳初晴，风声猎猎，江洵手把手的教她，满院子都是他低沉清冷的声音。

“刺，劈，扫，挂！”

风里像是被刺破了，一股危险的气息破空而来。

是江洵握着青渔的手拿了一把尖利的竹枝直往我胸口刺，我听出来了，却也没躲。

但是他却在我的心口停下了。

青渔吓的脸色苍白，呼吸里开始颤。

“看到了？心脏的位置就是这里，力道大，可以一招毙命。”

江洵的语气里没有任何起伏。

那语气平淡的，就好像我是他训练场上的一个假人。

青渔在一旁带了哭腔。

“我，我不会……朝颜姐姐当年的剑法在京中是数一数二的，我也想像她那样保护在你身边，可是阿洵哥哥，我太笨了。”

“没事，我保护你就好。”

我心心念念的夫君，和一个半路横刀夺爱的小姑娘借着学剑搂搂抱抱面贴面，不仅阴阳怪气嘲讽我，还把我当活靶子，这让我说什么？

我当然能说了。

自从我眼睛瞎了，我也就只剩下嘴巴能说了。

“王爷讨新欢高兴，大可不必把我当活靶子练，需要什么你吭声，掏心掏肺还是要血当药引子，我都给她。”

江洵被我激的不轻，怒了。

青渔拉着江洵的袖子温柔体贴，说我估摸着是吓到了才会说话如此难听。

“她被吓到了？她当年在沧都城大街上徒手揍了七八个大男人，她会怕？战场上杀人她眼睛都不眨。”

我岂会不怕呢？

不过是当年为了救落魄的江洵和刺客以一敌八，他可知我也被打断几根肋骨，后背上到现在还有疤。

不过是为了助他四处征战立军功，他分明看到血淋淋的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我曾经是不怕，因为我是他的盔甲。

江洵也被我捂热过，可到底是为什么，他现在竟厌我如此。

我扯了他手里的竹枝，拉了，抵在自己胸口。

“刺，往深了刺，一招毙命，我死了好成全你们。”

青渔又来劝我，让我消气，说是她央求江洵教自己的练剑的，陪在王爷身边怕自己是个累赘。

好，很好。

我眼睛是瞎了，没用了，竟然比不过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青渔，这不关你的事。”

“阿洵哥哥，你们千万不要因为我闹的不开心……青渔害怕。”

我永远都学不会她的温言软语，气急了我一甩袖子，青渔猝不及防的被我推倒在地，掌心按竹剑的倒刺上流了一滩血。

江洵怒火中烧，数落我心思歹毒。

他说青渔只是一个弱女子，本来逃难途中就够苦了，无依无靠，她瘦弱胆小，又孤身一人，只有他了。

我眼前空洞一片，我的身边又何尝不是只有他了。

只因我顽强了些，所以该忍让的就是我。

“那你还想怎么样？我顶着天下人的耻笑也娶你进门，你要的我什么都给你了，可你竟然容不下小小的一个孤女。”

他什么都介意，可是什么都不说。

“既然你心底是不愿意的，当初何必娶我？”我茫然的问。

“你又何必多此一举问我。”江洵回答，“你是为了我才去的瓦寨山，如今正是我争夺皇位的紧要关头，名声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你再清楚不过。”

其实我心底早就知道是这个答案。

我什么都能接受。

偏偏不能在青渔面前。

我一直努力倔强扬起头苦苦撑着的尊严和骄傲，在这一刻崩塌瓦解。

“王爷真是物用其尽，人用其极，当真是一点都不浪费。”

“孟朝颜，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尖酸刻薄，跟那些市井泼妇有什么区别？”

他还说，你但凡正常一点，有往日的万分之一，我们也不用走到如此地步。

他抱着青渔就离开了，甚至没有回头看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