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月季花”

作者|流云飞雪

院子里的月季花终于盛开了。

我站在花圃前，微风拂面，感受风中夹带的一股淡淡花香。

蹲下身子，随手摘下一朵月季花，慢慢走进屋内，对着挂在墙上的父亲遗照，自言自语说道，“爸，月季花开了，你看到了吗？”

半年前，父亲得知花姑娘得了肝癌，已到晚期。晴天霹雳中，他不顾行动不便，嚷嚷着要去见花姑娘。

无奈之下，我开着三轮车送父亲去看望花姑娘。

花姑娘和以往一样，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的花圃前，不同的是脸颊消瘦，像饥荒的猴子一样。

见到父亲，花姑娘振作起萎靡的精神，温婉一笑。花姑娘坚强起身，犹如久旱地花儿遇到雨露，欣喜地招呼父亲进入屋里，并缓慢却有序地泡了一壶铁观音。

她知道，父亲爱喝茶，而且只爱喝铁观音。

四十年前，父亲受生产队队长委托，第一次来店里找花姑娘购买化肥时，花姑娘同样地盛情邀请父亲到屋内喝杯茶解渴。

当时，花姑娘泡了一壶陈年普洱。原以为父亲会喜欢，谁知父亲刚抿了一小口，便吐了出来。

惊讶之中，花姑娘递了条毛巾给父亲，盯着父亲许久，小声道，“你不喜欢喝茶吗？这可是陈年普洱。”

看着腼腆又带着一丝自责的花季少女，父亲红着脸解释道，“喝茶，我只喜欢喝铁观音。”

那一天，父亲喝了点温水，简单闲聊了几句后，便拎着两包化肥离去。

花姑娘以为，父亲虽阳光，却是个内敛的高个汉子。

可她的判断，错了。

往后几次，与花姑娘渐渐熟络，父亲心中的焦虑紧张也如烟雾般渐渐散去，会绞尽脑汁寻找些新鲜的话题，例如讲些古人轶事，奇思怪谈。

虽然讲得很呆板尴尬，却逗得花姑娘频频捂嘴一笑。花姑娘会泡一壶浓香的铁观音，递给父亲润喉。

父亲短暂停止，接过茶杯，猛地喝了一大口后，顿时脸颊红润，感到舒适。于是对一旁的花姑娘赞不绝口，每当如此，花姑娘总会笑得很开心。

“来，喝杯茶，还是你喜爱的铁观音，”花姑娘用颤抖的双手将茶杯递给父亲。

父亲还是和从前一样，猛地喝上一大口，尔后开始夸赞花姑娘，这似乎成了一种习惯。

花姑娘抿嘴一笑，默默地低下了头。

临走时，花姑娘送给父亲许多未绽放的月季，眼神迷离恍惚道，“我终究是一个人，孤独离去，留下这月季，也大概率没有机会看到它们绽放的模样，不如转送给你。”

花姑娘面色平静，反而是父亲憋得满脸通红。

“有机会的，别放弃，要相信相信的力量，”父亲憋出有些许令花姑娘期待的一句话后，将月季塞满了整个三轮车后座。

回家后，父亲将所有月季都栽种在院子里，并按时剪枝，施肥，驱虫，一个不落。

动作虽迟缓，却无比耐心。

我劝父亲栽培月季的活由我来干，可父亲却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想让花姑娘亲眼见见我种植的月季花。”

父亲说这话时，眼里是期待的。期待中，又夹带着一股愧疚。

只是这种愧疚，在那个被孝顺至理笼罩束缚的桎梏时代，是无法逾越的。

后来，遗憾的是，在月季花还未绽放时，花姑娘已离开人世间。

得知花姑娘离去的消息，父亲没有流泪，而是整天把视线放在照顾月季身上。

然而，某天，父亲突然意外摔倒。

躺在床上，父亲却每天问我，“院子里的月季开花了吗？”

我知道，父亲很想看到月季花盛开的那天。可父亲终归挺不到那一天。

临终前，父亲用最后的力气叮嘱道，“月季花盛开时，将月季摘下，一半插在花姑娘坟前，一半插在我的坟前。”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