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陆卡询问新买的剃须刀在哪,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了多少遍了,在电视柜最下面抽屉里!”
“噢,好。”陆卡灰溜溜地走向电视柜,“最近你火气有点大,又写不出东西了?”
被他一语戳中,我噤声。写作状态进入低谷,时不时就想咆哮,从文艺淑女转眼变成骂骂咧咧的怨女。
“微微,反正我的收入够生活,你压力不用这么大。”陆卡劝我放轻松,尝试着休息一段时间。
休息就意味着放弃竞争。与我一同成长的作者,有的投入到影视创作行业,有的撰写儿童文学,都跑在我前面,但陆卡不能理解我的焦虑,认为我就是自寻烦恼。
结婚以前,陆卡为了追我,会尝试着阅读我的作品并提出观点和看法,彼此交换阅读的书籍,共同话题特别多。结婚以后他更多说的是公司的事,我说写作上的事,南辕北辙,没多久就会冷场。
这种现状让我很郁闷。闺蜜却说我矫情,哪有那么多完美男人,能让对方物质精神双满足的?
二
接到文友参加采风活动的邀请,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刚好出去透透气。
活动中,我认识了谈吐风趣、见解独到的郝宁,他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老板,也是文学爱好者,平时写写东西、拍拍照片,这次采风活动他赞助了一半的经费。
“你的作品看起来挺老成,阅历也蛮丰富的,没想到年纪这么轻。”郝宁打趣道,“看来不能仅从文字判断一个人的年龄。”
我被他逗乐了,话题就此扯开,天南地北聊了很久,聊我的作品,我们平时看的书,一些历史八卦,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越聊越兴奋。很久没碰到这么合拍的人,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采风活动结束那天,我们去游湖,郝宁一路上为我拍了不少照片,说是等整理好了再发给我。刚回到家,我就心心念念他能联系我,半个月后,他打我电话说要把照片亲手交给我。当时我的心情很纠结,既有隐隐的期待,又有微微的不安。
那之后,我和郝宁便维持着半个月见一次的频率。能在生活之外找到一个精神共鸣的朋友着实不易,我对郝宁的好感日益增强,对陆卡就少了几分耐性。
那阵子婆婆老打来电话催我们生孩子,刚开始我还搪塞,次数多了就忍不住对着电话发火。
“微微,你过分了,妈为我们操了不少心,就算你不高兴冲着我来,别对她发脾气。”陆卡的表情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这段时间总感觉你整个人变了。”
也许正是因为郝宁的出现,我不自觉地把他和陆卡两人比较,引起了我们的婚姻震荡。
三
婆婆来家里住是我最害怕的一件事。当她拎着一大袋蔬菜敲开家门时,我愣住了,陆卡完全没跟我提过她会来这事。
“微微,听陆卡说你容易上火,我特地去老中医那求了方子来帮你调理。”婆婆一脸和善,我把她迎进门后陪着聊了一会儿,再坐回电脑前工作。好不容易进入状态,婆婆不知道在外面捯饬和整理什么,发出各种杂音。
婆婆来到家里以后,我的工作效率降低了一半。但我又抱怨不得,毕竟婆婆辛辛苦苦从老家到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也是担心我的身体,我只能忍,中药也喝了,她炖的大鱼大肉我也吃了,只想着老人家顺了心意后能早点回去。
那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忙翻译稿。平时除了写作外,我还会翻译一些资料和稿件,因为交稿期临近,我全身心扑在稿子上,戴了耳机以避免外界的干扰。等走出房门却看到婆婆躺在地上呻吟,我赶紧把婆婆送到医院。
闻讯赶来的陆卡劈头呵斥我:“你们两个人在家,妈还能出这种事,肯定是你一直窝在卧室,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自私?我想反驳却说不出话,也许真的是我自私吧。如果是我拖地,婆婆也不会因为踩到积水滑倒,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婆婆摔倒,也能让她少受点痛苦。
婆婆在医院待了两天便回到家里休养。我因为内疚,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也是在婆婆躺倒后,我才发现在生老病死面前,我的欲望和执着何其渺小。以前总想争分夺秒地写东西,生怕落人之后,现如今发现都是欲望作祟,如果没有健康的身躯,一切皆是虚妄。
替陆卡整理公文包,居然看到一叠打印稿,没错,正是婆婆摔倒那天我赶的那个,一直搁着,可手上这份却是完整的翻译稿。
陆卡见我拿着稿子,说:“看你照顾妈太累没时间也没心情,刚好最近公司空,就抽出点时间帮你翻译。”
说不感动是假的。
“怎么?翻译得不好?”见我一副呆愣相,陆卡追问,“好歹我也是研究生毕业,水平应该不会太差吧?”
见他这般认真,我噗地笑出声来:“好,你翻的肯定比我好。”
其实从我们认识开始,陆卡就很会给我惊喜。我写稿要整理各个栏目做表格,他便设计了好几种任我挑;有一段时间经常头疼,他便买来核桃,大清早碾核桃粉煮鸡蛋酒给我吃;身体不舒服,就请假送我去医院……无处不在的关怀,却总是容易被人遗忘在生活的轨迹里。
四
自从婆婆摔跤后,我几乎没有想起过郝宁,某天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还略有不安。那种期待没有了,以前看郝宁千般好,因为能找到共鸣,原来那也只是他呈现给外人的一种表象。
电话里,他先是简单问候,紧接着便倾诉最近的不如意,说公司盈利下滑,妻子变得多疑,孩子三天两头生病,家里一团糟,想约我见一面。我借口要照顾婆婆,他絮絮叨叨近半小时才挂电话。
我不由想起几个月前站在出轨边缘的自己,只因为一点点的不如意就急于寻找精神支柱,现在的郝宁与当初的我没什么区别。
褪去阳春白雪的文艺讨论,我们都只是在这泥泞生活里苦苦跋涉的蝼蚁,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难,需要自己去消化。
俗话说,世上安得双全法,很多事情不可能两全其美的。
陆卡努力工作,让我写作时少了后顾之忧,不必为了生活太过奔波。他给了我这么大的支持,若是还奢望细致地跟我讨论什么阳春白雪的文学创作,那我真的是太贪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