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山岚漫过青崖,溪涧边的沙土里钻出一簇翡翠色嫩芽。老药农踩着露水进山时,总会驻足在这片生机前,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茎秆——这便是在《救荒本草》里记作"草菝葜"的牛尾结,江南山民世代相传的珍馐。

我曾在皖南棠樾村见过七旬阿婆烹制此物。柴灶铁锅烧得通红,新采的嫩茎入水汆烫,霎时蒸腾起山林独有的草木香。阿婆说牛尾结最宜佐酒,"当年汪兆铭避居皖南,尝过此味后竟三日不思荤腥"。这话虽不可考,但那盘翡翠白玉般的凉拌山珍,确实让城里来的食客们连碟底的酱汁都蘸得干净。
识得此物者皆知,牛尾结与金刚藤堪称山中"双生子"。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早有警示:"菝葜类多刺者不可食"。去年谷雨时节,我随采药人进九华山,见他用柴刀背轻刮茎秆:"若蹭出白浆便是金刚藤,其味苦如黄连,倒是治风湿的良药。"这鉴别之法,竟与《农政全书》所载"以手拭茎,滑者可啖"的古法暗合。

最妙的要数牛尾结炒蛋。嫩茎切段焯水,土鸡蛋打散成金绸,铁锅烧至青烟初起时,二者在猪油里翻腾相拥。某次在黄山脚下农家小院,主人特意取来松木熏制的火腿末提鲜。那滋味,正如袁枚在《随园食单》里说的"山家清供,胜却玉盘珍馐"。

深秋入山,可见药农们背着竹篓在石缝间寻觅。牛尾结的根须能在地下绵延数丈,元代《饮膳正要》称其"根如牛尾,能通筋活络"。去年在武当山紫霄宫,见道长用三十年陈艾灸配合牛尾根汤为香客调理,说是取"草木相生,阴阳相济"之意。
这些盘虬卧龙般的根须最考验采挖功夫。赣北采药世家的王师傅教我:需顺着石纹轻撬慢起,稍有不慎便会断须损形。他家中存着祖传的鹿骨挖铲,柄上包浆已呈琥珀色,"光绪年间我太爷爷用这工具挖的牛尾根,能卖出等重的银钱"。

如今市集上,野生牛尾结已卖到三十文钱一斤。去年深冬在昆明花市,见商贩将人工种植的粗根冒充野生产品。老饕们自有辨别妙法:真品根须细若发丝,断面可见琥珀色芯髓;次货虽肥硕却无药香,煮汤时也泛不起金边。

清明前后,总能在皖南见到这样的场景:白发翁媪守着竹篮叫卖,青石板上码着带露水的嫩茎。有经验的买主会轻掐茎尖,渗出乳白汁液的才是上品。这让我想起陆游"晴窗细乳戏分茶"的诗句,千年流转,山野之味依然牵动着中国人的味觉记忆。
暮春时节再访棠樾村,阿婆的灶台已换成煤气灶,但装牛尾结的仍是祖传的龙泉青瓷坛。她孙辈在县城开了家私房菜馆,菜单上用瘦金体写着"宋韵山珍宴",其中那道"牛尾结芙蓉羹"每日限量十份。年轻主厨告诉我,他们尝试用分子料理技术提取根须精华,"要让千年药食走出深山"。

离村时细雨初歇,见山道上挑着竹筐的采药人背影渐远。箩筐里新采的牛尾结沾着水珠,在暮色中闪着微光。这承载着《诗经》"采采芣苢"意象的山野精灵,正悄然完成着从乡野到都市的千年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