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酒吧邂逅了韩煜城，一夜热情似火后，我俩领了证。 以为接下来会是先婚后爱，日久生情的戏码， 谁知他昔年白月光突然上门示好，杀我个措手不及...... 韩煜城和刘扬赶到工地的时候房主已经等在那，她背对着他们，原本身材就已足够高挑，又踩着六厘米的高跟鞋，整个就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让人有个冲动想上前将她扶稳。 刘扬忙不迭地介绍：“你好，我们是珑璟装饰公司的，我是设计师刘扬，这是我们项目经理韩煜城，我们负责你这房子的装修，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们说！” 对方怔了怔，继而转过身，目光越过刘扬直接落在韩煜城身上，似乎花了片刻的时间来确认，随即压抑着惊喜又不忘保持优雅形象：“煜城！原来真是你！” 煜城？！叫这么亲热？刘扬一脸不解：“你们认识？”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韩煜城全身血液的流动加快了速度，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真没想到是你！” “原来你还记得我呀！”宋娜娇俏一笑，吴侬软语，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甜腻。 “当然。”韩煜城想，怎么可能忘记？ 宋娜的眼波在他身上流转，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你的变化真不小。” 以前她对大学里追她的男生浑然不在意，可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眼前这位增添了点成熟男人的魅力。 跟她时常接触的那些人比起来，又少了些油腻圆滑，介于青春和成熟之间，对她这种事业有成又算不上太年轻的女人来说，很有吸引力。 宋娜跟刘扬说着自己对于装修的想法，韩煜城的耳边回荡着高跟鞋一下下踩在空旷毛坯房里的“哒哒”声，他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偶遇旧相识，难免感怀了一把青春。 宋娜是研究生院的学姐，比韩煜城高了好几届，和现在一样，漂亮、干练、有想法，大概这也是韩煜城当年喜欢她的原因。 那个年纪荷尔蒙分泌旺盛又无处宣泄，遇到个喜欢的女孩便横冲直撞地追求，校园论坛的留言，帮着排队买饭打水占座，直至后来的当众表白，被拒绝之后不感伤一把都觉得对不住那段岁月。 “煜城？煜城！你看这样可以吗？”宋娜拨弄着颈间十字形的项链，一边看着韩煜城探究询问。 思绪猛地被拉回，韩煜城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但还是故作镇定：“不好意思刚在想别的，你能再复述一遍吗？” 宋娜露出一个满含深意的笑容：“那你在想什么呢？” 不等韩煜城回应，刘扬揶揄道：“在想老婆吧？宋小姐你别看他在外头人模狗样的，家里管得可严呢，天天电话查岗！” 韩煜城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作势要拿手刀砍人。 宋娜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圈戒指，眼神稍黯了黯，她扯了扯嘴角：“原来，你已经结婚了啊。” 1 夏日午后的地铁，车厢内弥漫着昏昏欲睡的气氛，疲于奔命的乘客皆是倦怠神情。 刘扬突然凑到韩煜城面前狗腿道：“我看那宋小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那眼神儿一直飘在你身上，暗送秋波——” 韩煜城抬了抬眼皮，没打算理他，继续闭目养神。 宋娜当年是多少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她心高气傲，对追求者向来不屑一顾，让人感觉遥不可及，现在刘扬说宋娜对他有意，韩煜城只觉得刘扬这小子眼神儿有问题。 裤兜里的手机开始拼命振动，这个点，韩煜城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打来的，在第五次振动之后，他终于慢悠悠地掏出手机，放到耳边，拉长音调慵懒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轻快的女声，伴随点击鼠标的“滴答”声，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午饭吃了吗？” 韩煜城皱了皱眉，这个女人就像个电力十足的马达，似乎从来不知疲倦。他也只好配合着例行公事地回答：“吃了。” 坐在一旁的刘扬玩味地看向这边，韩煜城觉得有些不耐：“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说完他便要摁断电话。 料想也没什么事，每天中午例行问候而已。 韩煜城分析，他的老婆可能有些强迫症，所有事情都需要按照既定的规律进行，就连每日中午的电话也是其中一环，不能间断。 “欸你先别急着挂电话。” 刚要摁上挂断键的手被打住，接着电话那头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韩煜城想象了一下沈昕歪着脖子夹着手机，一边盯着电脑屏幕赶图纸的样子，不觉莞尔。 “晚上去爸那边吃饭吧，我自己打车过去，你下班直接过去就好。” 韩煜城捏了捏眉心，深吸一口气，虽不情愿，勉强拿出一副任人摆布的好脾气：“行吧。”说着便挂了电话，心里冷哼：爸，倒是叫得挺亲切。 刘扬屁股往这边挪了挪，冲韩煜城扬了扬下巴：“怎么？嫂子又查岗？你们家家规还真是挺严的哈！” 韩煜城嫌恶地往边上挪开几寸，拧着眉心烦躁地吐出俩字：“麻烦。” 每次去老爷子那吃饭，对他来说就像是受刑，沈昕却乐此不疲，一周一次，从不间断，当然每次都拉着他一起，韩煜城把这也归结为强迫症的一种表现。 晚饭当然不可能有一家人团聚的温馨感人画面，一桌四个人，两菜一汤，显然这是周蕙有意为之，对于老公前任的儿子儿媳时不时过来蹭饭，她这个后妈不见得有多待见。 韩煜城一顿饭吃得窝火，只闷声扒拉那寥寥无几的菜。他不得不佩服沈昕，她跟自己的公公还有名义上的“婆婆”相谈甚欢，要么她是神经大条没有发现周蕙的“用心”，要么就是藏得太深。 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前一种想法，因为沈昕再怎么着也不是那种毫无心机的单纯女人。 饭后她抢着洗碗，韩煜城亲眼看见老爷子避着周蕙偷偷摸到厨房将一张购物卡塞给她，老爷子脸上满是愧疚：“你们都没怎么吃饱吧？这卡你拿着，想吃什么自己去买！” 沈昕嘴甜，轻易能把老爷子哄得开心：“哎呀爸这真不用，我们又不缺吃的，就是你们年纪大了我们不放心，得时不时过来看看！” 几个来回的推拒，沈昕终于在围裙上揩了揩手上的油腻，将那卡收进自己兜里。韩煜城听到自己心底里非常不爽的一声冷嗤。 此刻韩煜城甩上车门，一手拄在方向盘上，转身正对沈昕，勾起嘴角，有些讥诮：“晚饭吃那一点点，饱了吗？” 沈昕绑好安全带回过头，车内昏暗的光线足以照亮他的浓眉俊目。 老是跑工地的缘故，皮肤晒得有点黑，恰好增添了几分男子气度，白色立领短袖衬衫的扣子松开最上面一颗，喉结性感突出。 前一晚沈昕还将这件衬衫熨烫妥帖，这回每一个褶皱看起来都是熟悉又有温度。 韩煜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等她一个答案，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内，沈昕觉得自己的心跳着实过于欢脱了些。 她撇过脸，呼出一口气，好把刚才那一瞬间的绮思赶跑，接着又是无所谓的语气：“吃，肯定没能吃饱，但晚饭本来就应该少吃，养生嘛！” 韩煜城没有发现她脸上那抹可疑的红晕，转身发动车子，“你也别太为难自己，这么努力想得老爷子欢心，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沈昕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随即想到什么，从兜里抽出那张购物卡，冲他扬了扬，“这就是好处。” 韩煜城目视前方注意路况，也不忘对她冷嘲热讽：“一点小恩小惠就满足了？不过我劝你也别想着捞到更大的好处，周蕙精着呢，肯定掌握着老爷子的财政大权，你斗不过她的。” 韩煜城斜眼去看她，想要从她脸上捕捉些什么，他想这番话大概是要让她失望了，这段婚姻开始的缘由，可不就是老爷子那点钱吗？ 2 那时候他毕业两三年，工作稳定，韩建林便张罗着给儿子找媳妇，周蕙却有她自己的考量，热忱地将自己的侄女推销给韩煜城，在老爷子面前鼓吹了好一阵子耳旁风。 韩煜城自然明白她那点算计，周蕙有一个女儿，在国外念书，当然也是韩建林的资助。 老爷子走后她们母女能分到多少财产没人知道，但剩下的肯定是韩煜城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要是自己侄女跟了韩煜城，那钱不都姓周了吗？ 那阵子韩建林一打电话就跟他提相亲的事，说是亲上加亲，何乐不为，韩煜城感到厌烦，恰好又遇上了沈昕。 那晚他跟同事在附近酒吧聚会，其中一个女同事张薇指了指坐在吧台上背对着他们的女孩：“那边那个，漂亮吧？好像是我大学室友。” 张薇也是韩煜城的校友，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个袅娜的背影，单脚撑地，侧着脸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手指在杯沿上画着圈，侧脸有个精巧的弧度，韩煜城不确定之前有没有见过她。 直到她朝他们走过来，酒吧的灯光将她精致的脸部线条照得明明灭灭，她的脸有一半隐在长发中，带着点朦胧的美感，无处不散发着女性魅力。 韩煜城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喝高了，喉咙竟有点发紧，便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带，心跳的节律也有些不受把控，急切地想要看清那张脸。 直到张薇介绍她的名字——沈昕，韩煜城才想起好像确有其人。 沈昕见到韩煜城也是微微讶异，一番寒暄之后韩煜城才确定，沈昕确实是他们设计学院的校友，比他低了一届，俩人相识是因为参加过同一个社团。 沈昕坐到韩煜城侧边的沙发上，将头发拢到耳后，韩煜城终于如愿看清了那张脸，干净清爽，跟大学时期几乎无差，但偏偏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感觉就全然变了，那味道若有似无，勾着人，让人想要细细追寻。 在韩煜城的印象中，沈昕沉默寡言，往角落一坐就是壁花小姐，让他留下印象的唯一一件事情大概是她搞砸了件什么事，没有责怪她，自己先哭了起来。 后来一帮人一边忙着收拾残局，一边还要安慰她，那也是他社团领导人生涯中的滑铁卢事件。 所以韩煜城不得不感叹社会对人的改造，数年之后再见的沈昕，俨然是全场瞩目的焦点，接受着身边几个异性带着好感的目光，举止却丝毫无忸怩造作之态，言谈间颇有种豪爽之气。 而并非韩煜城自我感觉良好，有时候沈昕明明跟其他人说着话，眼风却不时扫向他这边，这让他很受用。 在之后几次聚会张薇总会叫上沈昕，同是搞建筑设计的，沈昕是另一家小公司的室内装潢设计师，一帮人在一起总有共同语言，并且张薇似乎还有意无意地撮合他俩。 终于不负所望，在一次聚会结束之后，韩煜城将沈昕带回了自己住处。 原本一场露水情缘，清醒之后再转身走开也无可厚非，可偏偏心底里生出几分不舍，继续朋友的关系有些尴尬，再变成陌生人，又太遗憾。 于是他俩很有默契地把这种不太正当的关系发展成了长期关系。 直到有天，韩煜城提出要将他们的关系合法化。 他想他当真是疯了，明明彼此之间没有很深入的了解，只是觉得在一起的感觉还不赖。 只因为见面之前老爷子一通电话逼着他去那可笑的相亲，他就对沈昕说出那样的话——要不，咱俩去扯个证？ 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空气中有短瞬的沉默，沈昕正穿着他宽大的衬衫背对着他擦干头发，她的手僵在半空，好像需要很长时间来接收这个信息。 韩煜城在那阵诡异的沉默中思想转了个180度的弯，他有些后悔，再怎么样也不能随便拉个人去当挡箭牌，儿戏，太儿戏了！ 于是他从床头柜摸了支烟，清了清嗓子，想把方才的话收回：“你要是觉得……” 可沈昕快他一步，她回转过身，可能是刚洗完澡，眼睛里还氤氲着水汽，那双眼睛看着他浅笑嫣嫣，好似刚才听到的是个多么让人振奋的消息。 “好呀！”她说。 “——啊？！”韩煜城震惊到手里的烟掉落在床单上都没发觉。 后来半推半就又顺理成章地领了证，先斩后奏，直到婚礼当天韩煜城还觉得心情很畅快。 特别是看到周蕙全程臭着一张脸但又碍于情面不得不替他张罗，他觉得自他妈走后还是第一次这么舒畅。 休息室里，周漾拍着肩膀对他竖起大拇指：“哥们你这招真是绝了，把你后妈气得那个脸真叫一个臭，我还从没见过她这样子！” 韩煜城摆了摆手，露出一个自以为高深莫测的笑：“先发制人你懂不懂？我就是要破坏她的如意算盘杀她个措手不及！” 周漾倒开始狐疑：“你该真不会为了气周蕙才结的婚吧？你搭进去的可是一辈子啊，你到底爱不爱她？” 爱不爱的，韩煜城从来没考虑过，他只是就事论事地讲道理：“你不觉得她真挺好看的吗？ 其他方面，我对她了解也没多深，前几天才知道她家就她和她妈两个人，条件还挺苦的，你说能有多爱？” 周漾变得有些严肃：“你要是对她没什么感情就不要耽误人家啊，就这么娶进门想过以后日子怎么过下去吗？” “啧！你别说得好像我亏待了她似的，你知道我丈母娘开口要多少彩礼钱吗？” 韩煜城伸出三个手指比了比，“老爷子那纺织器械厂虽然可以赚几个钱，但三十万也是让他捏了把虚汗。” 韩煜城又补充了句：“周蕙为此还闹了一场，说她妈那是卖女儿，老爷子可能觉得对我有亏欠吧，难得能为我做件事，一分钱不少地给了，周蕙那边肯定答应了他别的好处，不然能消停吗？” 周漾嘀咕了句：“我们这代都是独生子女，都是为了自家子女，这钱在谁手里不都一样？我以为苏州这边已经不流行什么彩礼钱了……” 韩煜城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酒席结束，他那刚进门的媳妇比他喝得还高，韩煜城被她勾着脖子凑到耳边，以为她要说出什么甜言蜜语，他的耳根子已经开始预热，但只听她小声嘟哝了句： “我们家是挺苦的，我就是穷怕了，想找个有钱的改善一下生活，要不是你家老爷子有几个臭钱，我还真不愿意结这个婚……” 整场婚礼韩煜城听着一堆堆的祝福，整个人都有点发飘，直到那刻他才从悬浮在半空中的状态重重跌落在地，摔得他有点发懵。 3 “韩煜城。” 沈昕的话将他从那波不怎么美妙的回忆里拉回来，她的语气很少这样认真，这让韩煜城下意识撇过去看她一眼，她的脸上闪过破碎的光影，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 “爸年纪大了，需要一个人陪在身边，周阿姨虽然不待见我们，但她把爸照顾得很好，儿女都比不过知冷知热的老伴。” 韩煜城目视着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收紧，他不屑地冷哼：“哼，老伴。” 他的生母在他高中时期病倒，周蕙是她的陪护，韩煜城原本还对她感激在心。 可是在他母亲走后不到半年，韩建林就迫不及待地把她带回家里，她的身份一跃变成他的后妈。 韩煜城一直不能接受这点，再加上周蕙进门后尖酸本性暴露，连带着他和韩建林的关系也僵化，在结婚之后沈昕经常拉着他回去看望，父子俩的关系才稍微缓和了些。 “我知道你心里在膈应什么，但是人走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活着的人才最重要不是吗？换作我，想到假如要一个人孤独终老我都觉得害怕，人都需要陪伴不是吗？” 窗边掠过盏盏路灯，它们的光线昏暗，却足以照亮前路，车内的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韩煜城没有说话。 良久，沈昕才又说了句：“要是有一天你爸也不在了，你就会后悔在他活着的时候没有跟他好好相处……就像我一样。” 她的声音难掩哽咽，她仰了仰头，想让那些温热的液体倒流回去。 说起来她跟韩煜城也算同病相怜，她的父亲也是在她高中那时候走的，突发脑梗，在睡梦中就没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前一晚沈昕还因为补习班的事情跟他有所争执，后来她想说声“对不起”却再没有机会了。 沈昕压抑着情绪，一手抓着裙子下摆，几乎要把它拽出一个洞，随后，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抚上她那只手，把它包裹在里面，握得很紧。 “嘿，我有点肚子饿了，要不我们去超市买点吃的？” 车内一路沉默，待到车子驶进超市停车场，沈昕突然转过脸对着韩煜城：“先说好等会儿你付钱。” 韩煜城：“……你不是有爸给的购物卡吗？” 沈昕把卡片来回翻转着欣赏，又小心翼翼地插进包包夹层：“是呀，你也说是给我的，那我带着你这个钱包出来还要自己买单吗？” 韩煜城被噎得只能从牙齿缝里蹦出三个字：“守、财、奴！” 沈昕又恢复了往常神色，似乎刚才的真情流露只是转瞬即逝，之后韩煜城再想抓住什么，已是无迹可寻。 虽然他老婆爱财这件事他在结婚当天就已经有所耳闻，但真正相处起来，沈昕的财迷程度超出了韩煜城的想象。 韩煜城当然不可能乖乖上交工资卡，但也自觉承担了家里大部分的开支。 此外沈昕给家里添了大件的东西或者超市集中采购，她都事无巨细地记好每一笔账，然后集中在每个月韩煜城发工资那天找他报销。 曾经周漾问他没有感情基础怎么维持婚姻，韩煜城经过实践，发现倒也不难，简而言之，一个出钱，一个出力。 平心而论，沈昕在其他方面算得上贤惠，至少在饮食起居上他从来没费过心思。 只是感觉还是少了点什么，韩煜城也不免对此冷嘲热讽：“你倒是跟我结婚呢，还是搭伙过日子呢？” 沈昕当时忙着查看银行卡到账情况，抬头茫然地看着韩煜城：“有区别吗？” 韩煜城一噎，要不是他们在某些方面还算和谐，那婚后生活就太过无趣了。 4 韩煜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陷入忙碌中，就为了拿下精装酒店式公寓御景之城的室内装潢项目。 那是个大工程，原先的工程部总监即将离职，据说新任总监会在韩煜城和另外一个项目经理中选出，要是能拿下这单，新的人选基本无悬念了。 韩煜城喜欢热闹，喜欢跟朋友同事聚会，但对中国人乌烟瘴气的饭桌文化很不齿，结婚后更是借着家里管得严为由，把能推的应酬都推了——当然，这也坐实了他在公司里“妻管严”的名声。 可是他在事业上并非没有企图心，竞争激烈，为了这个项目也是殚精竭虑，带着手下几个人加班加点做报表，又攒了个饭局，诚意邀请对方负责人谈合作。 那场饭局，直到宋娜踩着细高跟、一袭露肩长裙款款走进包间，韩煜城才意识到她是御景之城那边的负责人之一。 刘扬心下一喜，暗暗凑到韩煜城身边鸡贼道：“老大你要是对宋小姐表现‘友好’些，这一单我们势在必得！” 韩煜城默默地回瞪了他一眼。 饭桌上谁都没有把之前的交情拿出来说事，但谈得也算顺利，韩煜城一度认为单子马上就能到手。 他酒量不行，喝得克制，言谈间宋娜的眼波不时扫向这边，以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里面带着些许暧昧的挑逗。 他想起刘扬先前的分析：房主关心房子装修进度情有可原，可宋娜每次都在韩煜城恰好在工地的时候出现，不是对他有意是什么？ 韩煜城随即摇了摇昏沉的脑袋，觉得自己可能喝高了。 饭局结束宋娜走路都有些发飘，刘扬很有眼力劲地提出让韩煜城送她回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糊里糊涂地塞进出租车。 公寓电梯间，宋娜暗示韩煜城上楼喝口茶，她两颊晕红，勾着嘴角看着韩煜城，原本搭在肩上的披肩半落，风韵天成。 韩煜城微微撇开眼，他用不太清醒的头脑思量其中含义，莫非刘扬那小子果真看透了些什么？ 只是他当局者迷之前未察觉？要是上了楼，会发生些什么？或者只是喝口茶，那也未尝不可，可是以一个已婚男人的身份，合适吗？ 裤兜里的手机非常合时宜地响起铃声，韩煜城掏出手机，心下莫名松了口气，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按下接听键。 听筒那边的女声有点闷：“都几点了，还回来吗？” 韩煜城却声音轻快：“就来！” 他将手机塞回兜里，西装外套往肩上一搭，吊儿郎当地“嘿嘿”一笑，“家里那位管得可严呢，回去晚了我可得跪搓衣板。” 那晚回去，韩煜城当然没有被罚跪搓衣板，他拍亮客厅的灯，见沈昕正缩在客厅的沙发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头脑昏胀，也顾不得多想，一下将她抱进卧室。 也许是借着酒意，也许是想到即将升职加薪有些兴奋，也可能是因为别的，韩煜城那晚的表现很不一样，沈昕配合着他，黑暗中听到她问了一句：“你喜欢我吗？” 韩煜城不加思索地回答：“喜欢，要不然能对你这样吗？” 沈昕难得有些不依不饶：“那你喜欢我什么？” 韩煜城当时精虫上脑，只回答了俩字：“好看。” 沈昕便也回了他俩字：“肤浅。” “我就是肤浅，我对你就是见色起意。” “渣男。” 韩煜城凑到她耳边，带着些微喘息：“我就是渣男，你喜欢的啊。” 再之后，他的吻密密麻麻落在沈昕身上，并且完美地诠释了“渣男”俩字。 5 之后宋娜又不时联系韩煜城，公私参半，就是不提签约，韩煜城一时摸不准她的心思，又不想得罪甲方，只得与之周旋，颇有些心累。 沈昕也变得更加忙碌，时常加班，有时候还把活带回家里，韩煜城有时半夜醒来，还见书房的灯亮着。 当然，之前从不间断的“午间问候”也被迫中断，以前韩煜城还觉得这种没营养的电话十分多余，后来又万分不习惯，他总是在一个固定的时间段等着手机开始振动，可是没有。 后来沈昕干脆在书房搭了张小床睡在里头，和韩煜城的交流渐少，两人之间明明没有争吵，却像陷入一场冷战。 韩煜城在忙碌之余实在分不出精力去分析自己被冷落的原因，而事业也受到挫折。 那原本势在必得的项目最终没能到手，被一家名为“昕然装饰”的新兴装潢公司抢了去，相似的设计风格，相同的材料，报价却比他们少了五成。 这不由地让人联想到有人将他们之前的报表泄露给了这家公司，能接触到内部机密的，不用想就知道是来自另外一位竞争对手的手笔。 韩煜城稍一调查，就发现那家装饰公司年初才成立，法人代表是肖然，是沈昕原先的同事，而他意外发现，他的老婆沈昕也是这家公司挂名的设计师。 这一发现让“昕然装饰”这个名字带上了点不寻常的意味，再联想到沈昕最近的表现，韩煜城心头漫上一股不可名状的滋味。 这种滋味比所有努力付诸东流，外加被人背后阴了一把还叫人难受，折磨得他坐立不安。 当天晚上他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拿到御景之城那个项目，你们‘昕然装饰’这种小公司都不用发愁这一年的业务了吧？” 沈昕刚洗完澡，正拿浴巾擦干头发，闻言怔了怔，她对这件事有所耳闻，韩煜城在她面前这样说，想必也是知道她在里面挂名的事情。 她坦然道：“我只是干点私活，给他们做设计赚点外快，他们业务上的事情我不知道。” 韩煜城看着她，语气不紧不慢，眼神却有些逼人，“赚点外快？沈昕，金钱对你来说真就这么重要吗？这一单你能分到几个钱？” 沈昕停下手中动作，把浴巾甩在一边，“韩煜城你什么意思？” 韩煜城站起身，双手插兜，身高上的优势让人感到一种压迫感，“只是做点私活而已吗？‘昕然装饰’，这名字叫得可真好听！” 自己老婆竟然跟对手合作，他的理性思维已经烟消云散，不管沈昕是因为钱，还是别的，但他肯定首先想搞清楚这里面的“昕”字跟沈昕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沈昕仰起脸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解释：“那是因为肖然之前想拉我入伙，为了表示诚意才给公司起了这个名字。” 韩煜城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他不自觉拔高了音调：“拉你入伙？你们公司那么多员工，他为什么偏偏要找你？！” 沈昕面不改色：“因为我是每年的优秀员工，因为我做的设计能让大部分客户满意！” 韩煜城大脑被某种猜想占满，沈昕的解释显然不够让他信服，他冷眼看着沈昕，眼神写满怀疑。 沈昕十分讨厌他这种样子，与其说是争论不如说是控诉：“你看过我的设计吗？你了解过我吗？你以为自己赚钱比我多你就可以看不起我！” 她情绪激动，涨红了脸，眼眶有些发热，这是他们婚后第一次如此激烈的争吵。 “我可不敢看不起你！你多能耐呢？要是我也早早归西，你是不是也会迫不及待地投入别人怀抱？” 韩煜城觉得自己大脑“突突突”的，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横冲直撞，他双手叉腰来回踱步，想要宣泄此刻的情绪。 “哦，可能等不到那天，你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另找他人了，只要那个人能赚点钱，你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他说这些的时候未经大脑，也没有意识到沈昕什么时候冲进屋子，片刻之后拖出个行李箱，她的头发还半干着耷拉在脑袋上。 “要是真有那一天，你最好能给我留一大笔钱，至少我改嫁的时候只需要选择我喜欢的人，不必考虑对方的经济条件。” 沈昕扔下这句话夺门而出，韩煜城愣在原地，直到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随之而来一声闷雷，他才惊醒，回过神来。 外面下起滂沱大雨，韩煜城想，她要走，自己至少应该开车送送她，随即他跌坐在沙发上，揪了把头发，真想把自己脑子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玩意儿。 6 梅雨时节的雨水绵绵无绝期，韩煜城的心情也像在雨水中浸泡了一般，生出褶皱，并且逐渐发了霉。 沈昕出走后，他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脏衣服堆得到处都是，勉强集中起来放进洗衣机搅一搅，穿到身上还带着股潮湿气味，碗筷堆在厨房根本不想动，外卖让他胃口倒尽，他有点怀念沈昕不那么精湛的厨艺…… 房子老旧，面积也不大，沈昕不管婚前还是婚后对这房子都没有异议。 她只是重新布置了墙布、窗帘，换了几样家具，多了几件摆设，房子就明亮不少，可现下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房子就变得空空荡荡，阴沉灰败。 不管韩煜城本人愿不愿意承认，有人已经不动声色丝丝入扣地渗透进他的生活。 沈昕那边日子也不好过，章文英对女儿一番刨根问底地盘问： “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过，结婚就得找门当户对的，你不听，非要找那种有钱人家，你说你们小两口还挤在那破房子里，他爸也没提给你们买新房，是不是对你不满意？” 沈昕心里头烦躁：“买房也不是他爸一个人能决定的，他后妈厉害着呢。” “那不买新房也行，现在他们老两口住的金鸡湖边上那套湖景房，原本不是说给韩煜城的婚房吗？他们倒是什么时候让出来？” “要那样的话他们就得住进我们现在的小家，那是韩煜城他妈生前住的，他不想让周蕙住进来。”沈昕又补充了句：“这点我能理解他。” “你倒是挺会替他考虑，那他有没有想过你们以后的日子？” 章文英恨铁不成钢，“幸好我看出他那个后妈不是省油的灯，先前问他们要了三十万，等你们以后有了孩子换大房子，还可以拿出来凑凑！ 我就你一个女儿，这钱早晚是要还到你们小夫妻俩手里的……” 提到那三十万，沈昕心酸莫名，就因为这彩礼钱，让她在结婚那天起就失去半分底气，可她明白老妈的一片苦心，又不敢抱怨半分。 章文英看着女儿这副样子直叹气：“你也没享受到有钱人的日子，工作上还得这么拼，感情又不冷不热的，真不知道你图什么！” 沈昕也在想，自己到底图啥？ 那晚肖然为了欢迎她的加入请大家聚餐，结束之后她亲眼看着韩煜城和一个女人一起进了出租车，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宋娜。 更为致命的是她见证了大学时期韩煜城对宋娜的追求，那时候男生追女生能用到的手段都被他用尽了吧，直到当众表白被拒，韩煜城还难过了好一阵子，那段时间他做什么都不在状态。 她当时呆滞地僵在原地，不知道韩煜城什么时候开始和宋娜有了联系，两个人看起来还那般亲密。 后来她先一步到家，两人同时离去的背影不时出现在她眼前。 她缩在沙发里心情万分忐忑，又逼迫自己安静地等着，她想看看韩煜城什么时候回来，或者还回不回来，像是在心里跟自己来一场赌博，可最终她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她不敢赌下去。 在玄关处传来开门声的那一刻，悬着的心才终于回落，她想韩煜城至少是在意这个家的。 可自那之后韩煜城手机上不时有来自“娜娜”的信息，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他手机不设密码又爱随处乱放，可沈昕并没有勇气去查看那些信息，终究是害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 她想问问韩煜城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可她连质问的底气都没有，她始终记得婚礼那天在休息室外听到的那番对话。 虽然一开始提出结婚的是韩煜城，可后来都是她在主动，急着领证、一步步筹备婚礼，她怕慢一点，韩煜城就会反悔。 没有多少感情基础的婚姻，原本就摇摇欲坠，她怕再戳破了天花板，这场糊里糊涂的婚姻最终分崩离析，所以只能选择沉默以对。 可能先动了感情的那个人，在两个人的博弈中就失去了先机。 7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是我给的报酬不够丰厚？这个可以商量。”肖然背靠着吧台，诚意挽留。 沈昕也拿着酒杯转过身，在她转身之后注意到韩煜城拎着几瓶啤酒坐到了一个角落，和对面的人在谈论着什么。 “不了，你们有些做法我不能赞同。”沈昕回绝得干脆。 肖然失笑：“你是指御景之城那个项目吗？我承认是用了点手段，但是生意场上尔虞我诈，这些都是正常现象，你又何必较真？” 沈昕也低头轻笑：“可是你们抢的是我家里那位的生意。” 肖然做了然状，“发生家庭矛盾了？” 沈昕低头不语，心头漫上一阵难言的酸涩。 肖然冲她举了举杯，“那看来我势必要失去一位优秀的设计师。” 沈昕跟他碰了碰杯，“在一个大项目面前，我一个小设计师不足挂齿，你们不亏。” 肖然被逗乐，仰头干了杯中酒水，“希望以后有机会还能合作。” 最后沈昕提醒他：“既然我退出了，你那公司的名字可以改改吗？” 肖然点了点头，“看来真的惹人误会了，你们家那位那么在意你啊？隔老远就闻到一阵酸味……” 沈昕冲他笑了笑，笑得有些牵强。 韩煜城眼角余光不时看向这边，以一个纯直男的眼光来看，沈昕是有魅力的。 他目睹两人你来我往，看着别的男人目光落在自己老婆身上，气氛又有些不对味，他实在忍无可忍，趁着沈昕上洗手间，便堵住她的去路。 他的胡子有些长，身上的衬衫不太服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说出的话便也没了气势。 “嘿，我说你要不跟我回去吧？日子不还是要过下去的吗？” 沈昕站在原地没有动，昏暗不明的光线打在她身上，增添了几分柔和，可她扯了扯嘴角，表情冷硬： “怎么？怕我跟人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之前随随便便就跟你上床，怕我跟别人也一样随便吗？” 韩煜城皱了皱眉，他轻咳了一声，“我没有那样想过。” “可是你之前说那些话不就这个意思吗？不过这倒提醒了我，你就是那种随便的男人，那晚要是我不打那通电话，你早就乐不思蜀了吧？” 韩煜城回忆着她说的“那晚”是指哪晚，沈昕却从他短瞬的沉默中领悟出其他的意味。 她向他走近一步，双手抱在胸前，好让自己看起来很有气势，“遇见大学时期喜欢的对象，感觉怎么样？” “不是，你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有意思吗？”韩煜城压了压心里的怒气，想跟她讲道理：“你这是在怀疑什么？” “不是我在怀疑什么，是你们表现可疑——你怎么不接电话？” 韩煜城这才意识到兜里的手机铃声大作，他掏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摁断，可紧接着铃声再次响起，不依不饶。 于是韩煜城在沈昕嘲讽的神色中接通了电话。 那头宋娜显然是醉了，她报出一个地址，让韩煜城过去接她。 韩煜城刚想拒绝，就听那头传来男人搭讪的声音，他思量片刻，怕宋娜喝醉遇上点什么事，这种情况他不能坐视不管。 “那你在那不要乱跑，我马上过来！” 他想他可能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了，便对沈昕说了句“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拿起车钥匙就走了。 沈昕保持着原先那个姿势，双眼却渐渐漫起水雾，她在洗手池边掬了捧凉水，可脸上聚积的水却越来越多。 宋娜并没有喝得烂醉，周围两个试图搭讪的男人见到韩煜城之后便走了，韩煜城将她送到附近酒店，关照她：“你在这待着吧，等酒醒了再走。” 宋娜侧躺在酒店大床上，单手拄着脑袋，她习惯性地拨弄颈间的项链，眼神毫不遮掩地落在韩煜城身上，喝了酒的缘故，语气更加娇嗲： “煜城，你跟以前变了很多，是我错了，小男生也会成熟的，也会变得有魅力。” 如此直白的表露，让韩煜城打了个激灵，只得尴尬回应：“到了社会这个大染缸，谁还能是个单纯的小男孩呢？” 他很少追忆从前，更谈不上后悔之前做过的事，有些事情虽然荒唐，但也是青葱岁月的印证。 可他当下清楚地意识到，时过境迁，事情确实已经发生了不可逆的改变，人也会变，就如眼前的宋娜，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又遥不可及的学姐。 而他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句：小男生的眼光到底不成熟。 宋娜掩嘴轻笑，韩煜城觉得她身上的香水味熏得他有些难受。 像沈昕就从来不用香水，身上总是清清爽爽的味道，靠近些，就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可能是家里沐浴露的味道，淡淡的就叫人很舒服。 想起沈昕，他转身便要离去，宋娜阻拦他：“你之前想要的那个项目，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昕然装饰毕竟是小公司……” 只不过没有无缘无故的援手，宋娜在暗示什么，韩煜城虽然不愿深想，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他再清楚不过，他拧开门把手，没有回头，“事已至此，不必了。”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似乎那段青葱岁月的所有情愫都已经隔绝在那道门内。 8 一路上韩煜城给沈昕打了几通电话对方都没有接听，最后显示关机。他回去那间酒吧，沈昕已经离去，又给丈母娘打了个电话，得知她已经到家才稍稍放心。 这一晚沈昕辗转难眠，她刚才问韩煜城的问题她想自己最有资格回答——遇见大学时期喜欢的对象，感觉怎么样？ 就像那晚她在张薇的引荐下重遇韩煜城的心情，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波澜表面上显得平静，意识到对方多看了自己几眼，又欣喜若狂。 她不得不承认，对于韩煜城的喜欢占据了她整个大学时期。 父亲走后她就和老妈相依为命，为了方便照应，大学她选择了本市的苏州大学。 开学第一天她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背着背包站在浓荫密布的校园小道上，看着被家里人前呼后拥的同龄人，一时有些迷惘。 不知从哪里跳出两个男生，其中一个主动跟他搭讪：“这位小学妹，在找报到处吗？” 沈昕捋了捋被汗水黏在额上的头发，抬眼去看他，眼神还有些茫然。 “我是建筑学院的韩煜城，比你高一届。”那天韩煜城这样自我介绍，一边不由分说地接过沈昕手里的行李箱，“学校这么大，你肯定找不到新生报到处对不对？我带你去吧！” 他个子很高，白色的棉T恤，干净利落的短发，笑容比九月的阳光还要晃眼，也是那一刻，他一不小心就晃进了沈昕的世界。 这里是钟楼，这里是八食堂，女生都喜欢里边的腊味煲仔饭，这里是法学院……路过每一处，韩煜城都要介绍一番，报到完又送她去宿舍，帮她提行李，而沈昕始终处于略微懵圈的状态。 身后的人过于沉默，韩煜城回头看了她一眼，那时候她还很瘦小，穿的还是高中时期的校服，那一眼让她有些窘迫。 但韩煜城扬了扬眉，弯起眼角笑了笑，“哦，原来你也是实验中学的，以前没见过呢。” 这一认知又增添了几分亲切感，随后韩煜城笑嘻嘻地从身后抽出一张报名表。 沈昕才知道，他做这一切的目的是拉新人加入社团——他自己一手创立的模型俱乐部，因为过于冷门，只好采用这种非常规手段招新。 沈昕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填了报名表，尽管韩煜城当时动机不纯，终是将她从独身一人面对新环境的茫然和失落感中解脱出来。 社团日常确实很无聊，沈昕忙着勤工俭学，但活动一次不落，主动响应社长号召，可惜她在韩煜城眼中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社员，他所有的热情都给了学姐宋娜。 社团策划的第一次模型展，在搬运途中沈昕不小心摔坏了一个建筑模型，有人指责她：“那是社长花了好几个晚上的时间搭成的，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沈昕那时候胆子小，低着头眼泪就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 韩煜城赶到的时候对着模型皱了皱眉，再看一眼站在一旁哭泣的沈昕，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有些无措地安慰：“欸你别哭呀，模型坏了修一修就好。” 后来，那个模型修没修好沈昕不知道，但韩煜城花费大量心血的作品确实没能赶上展出，后来也没人再提这事。 韩煜城是个好人，沈昕当时有这样一个简单的认知。 当他向宋娜表白的时候，沈昕攥紧了手心，作为一个看客，心情比当事人还要紧张，她竟然希望宋娜可以给予同等的回应，那样至少韩煜城会开心。 可宋娜当着众人回绝得干脆利落，看着懊丧的韩煜城，沈昕的心情也跟着一路下沉，指甲抠进掌心都没察觉。 沈昕翻看着QQ空间的一篇篇日志，当年她用手机一个字一个字码下的情绪，现在的感受依然清晰。 想来，只有学生时期才有那样纯粹的感情，无关身份，无关经济，无关任何现实。所以重遇大学喜欢的人是怎样的感觉？答案已经明了。 沈昕甚至想，如果宋娜现在反悔了，韩煜城会不会后悔自己早早结了婚？ 一旦开始了一个猜想心里就难以安宁，她呆坐到后半夜，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我们离婚吧。 9 虽然丢了御景之城的项目，但韩煜城之前掌握了竞争对手收受建材回扣的证据，既然有人做得太难看，他也就没留情面，最终他还是得到了想要的职位。 韩煜城原本寻思着，依着沈昕那财迷劲儿，得知他升职加薪该有多高兴，但现下他还无法跟她分享，并且不得不去国外参加一个会议。 虽然不能时时出现在沈昕面前，但韩煜城掐着时差，打着越洋电话，每天早中晚固定三次问候，让沈昕不胜其烦。 她不知道韩煜城到底哪根筋搭错了，或许他没有看到那条信息，她当时手机打开的是QQ页面，便随手发了过去。 之前他们从来没有用这种方式交流过，也很少再用这种通讯工具。 期间让她意外的是周蕙会给她打电话，原是韩建林住院，又联系不到韩煜城，沈昕便急急赶了过去。 医生说是心脏血管阻塞，需要安装支架，手术越早效果越好，但需要不小的一笔费用和押金。 周蕙有些犹豫，她不是拿不出钱，韩建林前些天还给她转了一笔，说是给她女儿回国工作后买车，可这钱要是花出去了，韩建林又没医好，那留给她娘俩的还有什么呢？ 她始终有个不为外人道的心事，韩建林跟她在一起后从来没有提过领证，她倒是主动提过几次，韩建林打马虎眼，说像他们这样的年纪，不必在意那些形式上的东西。 韩建林虽在小事上都顺着她，总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可她始终只是一个没名没分的“老伴”，以防老来孤苦，说白了，就跟长期陪护没有差别。 最终这笔钱是沈昕出的，韩煜城自小养尊处优，花钱大手大脚，也没有存款意识，卡里的三十多万，都是沈昕一笔一笔攒下的。 韩煜城赶回的时候韩建林精神已经好转，病房里，他握着儿子的手有些担忧： “你媳妇刚还来看过我，我说要还她之前垫付的医药费，她说不必了，那三十万本来就是她欠我们的，你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 韩煜城没说什么，沈昕什么意思，他心里清楚得很。 韩建林又看一眼周蕙，意有所指：“有的人结婚是贪图一些外在条件，但我看得出来，小昕不是那样的姑娘，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就好。 你俩结婚才一年多，需要慢慢磨合，夫妻一条心，才不会有那么多的私心和猜忌。” 坐在一旁的周蕙有些听不去，她冷哼一声：“她这钱出得爽快，这还不是以小套大？做给你们看的？之前她妈就是狮子大开口……” 周蕙的话总能轻而易举地触怒韩煜城，他咬了咬后牙槽，踢开了旁边一张凳子，闹出不小动静，顾着老爷子的情面，压了压，火气也没能全压下去。 “你他妈别把自己太当回事，沈昕她婚后提过什么要求吗？ 我们现在住的还是那套小破房，比她娘家的好不了多少，她每天还是挤公交地铁上下班，她家条件是不太好，那她也是自己在一步步努力，从来没有指望着依靠谁！” 韩煜城顿了顿，“你们总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有钱的大有人在，对她有意的男人也不是没有，她跟了我生活也没多少改善，那她图什么呢？不就是图喜欢我这个人吗？” 韩煜城不知道自己竟能如此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番话，但说出来之后便释然了。 他先前对新婚之夜沈昕说的话耿耿于怀，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场婚姻有人别有目的，可等他细细体会，便发觉就如他刚才所说，一切并非那样。 他指着周蕙警告她：“看在爸的面上，你给我脸色我无所谓，但是沈昕她没有义务在你那受气，以后要是再让我听见那些有的没的，我就跟你不客气！” 这是韩煜城第一次跟周蕙撕破脸，之前她再怎么尖酸刻薄他都忍下了，可现在就是接受不了别人说自己媳妇半点不是。 周蕙被惊得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是没能说出半个字。 韩煜城又跟老爷子说了几句，转身走了，在这个夜晚他不顾旅途劳顿，迫切地想要见到沈昕，一分一秒都不想再耽搁。 刚出医院门口，对面一辆汽车发出刺目的灯光，韩煜城抬手挡了挡，随即听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10 沈昕等不及电梯，急匆匆爬上十四楼，气还没喘匀，看到穿着白大褂站在过道里的周漾，便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衣服：“韩煜城呢？他怎么样了？脱离危险了没有？” 周漾叹了口气，刚要说什么，见沈昕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是不是很严重？” 周漾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指了指他身后，“骨折而已，至于吗？” 沈昕回头，便看见韩煜城拄着拐杖站在病房门口，左边小腿上打着石膏，整个人看上起好像瘦了些，好歹比她想象中好太多。 接到周漾电话说韩煜城出车祸，沈昕的心便悬到了嗓子眼，这会儿见他只是外伤，定下了心，她转身就要走。 “欸老婆你不要走啊！”韩煜城想要上前，无奈腿脚不方便，拐杖还使不利索，干脆把它扔到一边，单脚跳着去追，整个人摇摇晃晃艰难地保持平衡。 沈昕回头看了一眼，犹豫的时候，韩煜城逮着机会几步上前从背后抱住了她。 周漾用手挡住眼睛，没脸看，摇着头走了。 “我看了你那些日志。” 韩煜城把身体重心压在她身上，沈昕觉得有些沉重，她深吸一口气，“那你肯定也看到那条信息了。” 韩煜城撇开这茬不谈，像是揪住了对方小辫子，“你都不告诉我，原来你一直都喜欢我。” 喜欢韩煜城这件事，沈昕原本也没想藏着掖着，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像韩煜城那样直接的表白，她沈昕自认脸皮没达到那个厚度。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喜欢一个人就要搞得人尽皆知？” 韩煜城不理会她的嘲讽，把头埋进她的颈间，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我现在才看到，我应该早些了解。” 早先一帮人一起聊天，张薇说过沈昕有点文艺青年的小资小调，听一首歌、看一部电影都会在日志里写上一段感悟。 大学时期喜欢过一个人，也是她们宿舍几个偷偷看了她的日志才察觉，后来她羞恼地设置了密码，就再也没法窥探她的内心世界。 张薇说着还有意无意地朝韩煜城瞥了一眼，当时他和沈昕刚开始那种关系，他没有很在意，学生时期的暗恋再正常不过，谁能没有个过去？ 可那晚他盯着对话框发呆，无意间点开沈昕的QQ空间，跳出密码框，才想起张薇说出那些话的晚上，在他的住处，沈昕靠在他胸口，告诉他一串数字。 “你想看的话可以进去看看。”——当时她是那样说的，显得有些不经意，又有些刻意。 直到他输入那串密码，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心事，他才理解沈昕的用意。 20120907，密码这个日期，是沈昕大一开学，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 他之前觉得沈昕似乎浑身上下有层坚硬的壳，偶尔不经意透露柔软的一面。 等到她发现武装不那么坚固，便会拼命缩回壳里，他只觉得这个女人永远表现出一副现实功利的样子，可能也没对他付出多少真心。 可是他错了。 她曾经试图敞开心扉，也希望他能走进去，可是他当时没有放在心上。 他想起沈昕唯一的控诉，没有看过她设计的作品，没有了解过她，原来不是她将真心掩藏起来，只是另外一个人根本就没有用心。 “那又怎么样呢？”沈昕挣开他的拥抱，“现在让你发现了？你是不是有些沾沾自喜？我现在知道了，这种原本就是不对等的关系，走不长远。” 韩煜城跳到她面前，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放低了声音：“你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吗？我在意你，才会嫉妒你跟别的男人走得近，才会气急败坏地说出那些话……那些不是我的本意。” 沈昕从他口中听到“对不起”三个字，她怔了怔，未觉心里已经软了半截。 “我跟宋娜，也真没什么，原本那也是大学时期一段回忆，再见之后发现原来女神也会变的，或者是我之前并没有真的了解过她，”韩煜城挠了挠后脑，“还挺幻灭的。” 沈昕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不了解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她误会了？ 一辆经过的推车滚轮有些失控，眼看就要撞上沈昕，韩煜城眼疾手快将她拉扯到一边，“小心！” 沈昕回过神来，指了指韩煜城非常自然站立的双脚，“骨折的腿……不疼吗？” 韩煜城这才想起什么，抱着腿面目狰狞地“嗷嗷”直叫。 “你抱的是右腿，打石膏的是左腿——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沈昕双手抱臂一脸嫌弃地看着他，韩煜城却怕她又会跑了一般，一把将她抱住。 “使不得苦肉计骗不回老婆！我费了好大力才说服周漾那家伙给我打石膏！你看你还是在意我的不是吗？” 沈昕：“……” “不过要不是我反应快，刚才真差点被撞到，那一瞬间我就想到我还没给你留一大笔钱怎么可以年纪轻轻就……” 下一秒，沈昕用一个温柔绵长的吻堵住了他无遮拦的口舌。 “我从家里打车到附一院，你居然是诓我！”喘息的间隙，沈昕跟他算了一笔账，“打车花了六十八块，你报销。” “好说好说，以后我的人是你的，我的心我的工资卡也都是你的。” 沈昕觉得，这一晚上说了那么多，没有那句比这话更实在。 “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说那么多废话！” “……” 韩煜城后来分析，一开始他对沈昕可能是见色起意，但吸引彼此走下去的，一定还有别的东西，比如对彼此生活潜移默化的渗透，比如对彼此更加深入的了解。 比如，爱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