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晨/文

英伟达收购ARM一案，因遭区域市场反垄断审查而延宕几轮。为加快通过速度，双方不惜以矮化ARM价值的话术消除垄断嫌疑。

本周一，双方向英国竞争市场局提交的一份28页文件被公布。它们说，批评者美化了ARM历史，夸大了市场影响力，忽视了公司目前财务状态，收购案不会抑制创新，反而会壮大ARM生态云云。

许多描述颇有道理。

不过，即便通过审查，我也不看好这项收购案最后的前景。

一重原因，当然还是跟ARM生态定位有关。

它是个小公司。处于上游的上游，具有较高的杠杆效应与公共属性。但授权太多。不止造就庞大的移动生态，更在全球形成错综复杂的竞合关系。

这种定位决定了，任何想收购ARM的公司，都必须面临这样一重挑战：只要你自己从事半导体业，直接涉足产品、方案及平台服务，那你就等于一下将自己置于“行业公敌”的境地。

此前，英特尔、AMD、高通、博通都曾传出收购它的消息。无一成真。

前次软银收购ARM，本来一度看好。它不直接做IC，有资本，有基础设施服务与全球较强的网络生态，加上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识形态突破力，逻辑上，可最大限度保持ARM独立性，壮大它的生态。

但软银激进的投资风格，导致自身陷入一段危机。加上移动互联网步入一轮瓶颈，行业互联网开始大兴，一切使得ARM命运充满不确定性。

软银转手ARM消息公布前，我曾表示，最合理的接盘侠是共治的模式。尤其强调过具有数字化能力的平台参与的价值。当英伟达付出水面后，真的不看好。

另一重，当然有大国、区域市场的博弈。

早期，欧洲半导体业不弱。当然更多IDM模式。经过多年持续剥离、整合，就剩下有限几家牛逼的。ASML、ARM可谓言必称。意法、恩智浦们弱化很多，但在各自牌桌上，仍能守住一席之地。

双A当然都是美国全力拉拢的对象。尽管ARM源头与美资、技术有关，但欧洲不甘。别看英国是美国马仔，且ARM从财务面看并非牛逼公司，但生态影响力足以让它执全球细分领域之一极。

当数据成为AI时代核心竞争要素，当然区域安全与监管成为一种趋势后，ARM的生态体系仍能持续撬动整个行业。你应该看到，英国审查部门最近强调了“安全”维度。事实上，当初落入软银之手时，就有类似的言论。

欧美之外，还有更为复杂的竞合关系。那就是中国。

去年引爆的ARM中国与ARM全球博弈，无论龃龉多深，一个不容回避的话题是，中国是ARM生态中相对独立的版图：不仅市场空间大、全球权重大、授权多，倒逼整个生态创新的机制亦更为系统。当然，本地数据安全、监管的考量同样非常重。

有人说，欧洲审查很难通过。我想说，如果英伟达与ARM董事会不能充分考虑中国市场的利益，想通过本地审查同样不轻松。不要以为满足于ARM中国现有的利益就可以了。

不止这一案，另一项交易案，也即AMD收购赛灵思同样还在等待最后的结果。据说本季有望通过。但我认为，如果双方不参考一下ARM中国的生态利益、治理机制设计，哪怕有别的变通，恐怕也难放行。赛灵思虽然营收不算大，但也是一个老牌公司，生态体系同样复杂。

我们的视角其实更多在这里。

它会影响ARM、赛灵思这类整合案后续的成效与生态创新。很多时候，甚至会胜过看似合理的产业逻辑。

ARM自身确实面临重大挑战。最近几年，不断有人看英特尔笑话，实际上，ARM同样已经陷入被动周期。

PC业无法支撑起英特尔的未来，它正转向所谓融合计算下的XPU时代，试图塑造一种新的IDM2.0模式。而ARM更多依赖手机等移动终端与移动互联网生态。移动生态当然还会持续深化，但ARM商业模式决定了它很难享受到下游终端与平台企业的存量深耕红利。

因为，单纯的移动、在线无法深入到行业数字化、智能化世界。ARM与它的伙伴们当然早已布局PC、服务器以及基础设施服务，但截至目前，还无法动摇x86基本盘。

即便英伟达不收购，ARM若想生存，一定也会逆向整合，强化更多计算力以及综合数字化、智能化能力，甚至不排除独立走向半封闭体系。

逻辑上，它确实需要英伟达。后者从PC时代走出，IT、互联网、移动互联网、数字化与智能化解决方案完整，能同时渗透X86与ARM生态。加上它的智能化优势，端到端的能力也更强，更能适应融合计算时代与丰富的场景。

但刚才说了，ARM是架构方，不同于高通这类fabless。投入英伟达怀抱，不排除弱化ARM开放生态。

英伟达强调会保证生态创新，应不会封闭ARM。不过，如果收购不去融合ARM技术，那几乎不太可能。即便能创新商业模式，保持ARM的开放度，但毕竟你吸收了ARM，面对多维度的对手，收购肯定会让外界感到忌讳、戒备，弱化ARM过去的伙伴关系。

也包括ARM中国这种独立的版图体系。关系会非常复杂。甚至会成为最大的对手。

老实说，最近两年，中国半导体市场涌现的创新，已让英伟达感到一丝谨慎。事实上，某家平台去年新品公布后，英伟达甚至对它涨了价。

如此，英伟达反而会左支右绌，它在ARM独立创新的层面能有多大的投入动力，值得怀疑。就怕它吸收了ARM技术之后，像软银一样，重新转手。

毕竟，英伟达自身也面临转型。它的概念也到了升级节点。若着眼完整的数字化、智能化世界，英特尔、ARM的被动的一面，同样映射着英伟达的被动的另一面。

何况它也到了一个历史的高点。过去3年多，它享尽了GPU、AI的荣耀，市值一度近8700亿美元。即便近来一段有所回落，截至上一交易日约7000亿美元，仍全球市值最高的半导体公司：略微领先台积电，为英特尔3倍、高通的3.5倍。

考虑到全球宏观面，尤其是美国鼓噪甚急的加息背景，加上科技版图自身的调整预期——苹果市值一度超3万亿美元、微软一度超2.5万亿美元，在这2021财年Q4结束的时刻，英伟达一定有它的紧迫感。它一定也想抓住资本市场光芒四射的周期完成交易案。

所以，真正的压力，根本不是反垄断审查本身，而是整个趋势的变化与企业转型的诉求。尽管数智化前景明确，但落地更多场景，产生实际的商业成效，还有很长的周期。

近来，元宇宙、web3.0概念丛生，何尝不是数字化、智能化转型遭遇一段困顿与危机的信号呢。

这新年伊始，或者说2022年上半年，英伟达、AMD们，一定会出现更多的动作，游说或者其他。

尽管不是非常看好这一收购案，我还是奉上一丝祝福。毕竟黄皮肤的斗士黄仁勋，皮夹克能穿那么久，那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