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有哪些不再三推敲,根本无法察觉的细节?

居士不红爱红楼 2024-06-02 06:10:10

曹雪芹很擅长一种手法,叫做于极热中插入冷笔。

第七十二回,贾母过八十大寿,在这场极大的热闹里,曹雪芹插入了一件冷事,便是王夫人的贺礼,曹公借由王熙凤之口,说出其中款曲:

凤姐冷笑道:“前儿老太太生日,太太急了两个月,想不出法儿来,还是我提了一句,后楼上现有些没要紧的大铜锡家伙四五箱子,拿去弄了三百银子,才把太太遮羞礼儿搪过去了。”——第七十二回

史老太君八十大寿,各王公贵族都来贺寿,这是极热处,曹雪芹偏偏一盆冷水浇下来,提醒读者钱的问题。

荣庆堂贾母开寿宴

贾母生日,王夫人作为儿媳妇要送贺礼,苦于没钱,在王熙凤的建议下,将楼上仓库里的四五箱子东西卖掉,才凑够这笔钱。

对于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做法,非常值得怀疑。

王夫人并不缺钱,当年刘姥姥二进荣国府,临走前王夫人一出手就是一百两,按照刘姥姥的自述,京城周边农村一户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二十两。

放在今天,就好比刘姥姥去富豪家里做客,演了几个小品逗富豪开心,临走前人家打赏了一个十万块的红包,让她拿去做做生意,以后就不用再求亲告友了——刘姥姥一家后来发迹,启动资金靠的确实就是这一百两银子。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

王夫人送给刘姥姥的一百两,一定是她自己的钱,也是王夫人将近半年的份例,只有自身财富积累足够充实,才能这般豪掷百两。

贾家的女主人基本都有自己的私库,从贾母、王夫人,到王熙凤、李纨,她们都有自己的小金库。

小金库中既有当年的嫁妆,也有月钱份例、头面首饰、节庆贺礼等等,其中贾母的积累最丰厚,所以贾家财务陷入困境时,贾琏和王熙凤才会去找鸳鸯,想把贾母用不着的金银家伙搬出几箱子来,拿出去变卖应急。

贾琏向鸳鸯借当

王夫人一定也有这样一个金库,就算这个金库再寒酸,也不至于连三百两银子都挤不出来,所以上述王熙凤所说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需要读者自己去意会。

如果用理性思维来看待王夫人的举动,她其实是在侵吞贾家的财产。

王熙凤所说的“后楼上的铜锡家伙”,指的就是荣府官中的仓库,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王熙凤首次出场,就向王夫人汇报工作: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熙凤亲为捧茶捧果。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过了不曾?”熙凤道:“月钱已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林黛玉)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第三回

这里也提到了“后楼”,这个所谓的后楼显然属于仓库性质,用来存放一些暂时用不着的金银铜锡物件、古董玩器,以及丝绸布料之类。

林黛玉初进荣国府

这个仓库是贾家官中的财产,不是王夫人的私产,换言之:王熙凤帮助王夫人,卖掉仓库里的铜锡家伙,其本质是侵吞荣府官中的财产。

也就是说,王夫人不愿意从自己的私库拿钱,那是实打实的自己的钱,王熙凤看到了这一层,所以帮助自己姑妈暗箱操作。

王夫人一向很大方,她绝不是个小气贪婪的人,从她对刘姥姥的帮助,以及从自己月钱里给袭人份例,还有处理金钏之死的经济补偿,都能看出她在金钱方面的慷慨,为什么第七十二回贾母生日,王夫人突然变得吝啬起来?

宁国府夜宴发悲音

诸君不妨结合第七十五回,宁国府尤氏来贾母住处请安,贾母留她吃饭,结果端上来的饭却是下人们吃的白粳米饭,贾母不悦,责怪底下人不懂事,拿着奴才的饭给尤氏吃。

贾母话音刚落,有两个人站出来解释。

一个是鸳鸯,她告诉贾母: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余也不能的。

另一个就是王夫人,她向贾母解释说: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的。这几样细米更艰难了,所以都可着吃的多少关去,生恐一时短了,买的不顺口。

王夫人能做出这样的解释,表明她对荣国府经济形势的日益恶化了然于心,结合这一因素做考量,可以明白王夫人筹办给贾母寿礼时的考虑。此时其私囊没有也不可能罄尽,但面对日益恶化的经济状况,她已经不愿意动用自己私人的积蓄,这钱得留着以备日后不虞之需。王夫人最后采纳了王熙凤的建议,将库房里一时用不着的四五箱子大铜锡家伙,拿去典当了三百银子筹办寿礼。王夫人当然明白,这样做的实质,是将“官中的”财物转入了自己的私囊,而连王夫人也开始这样操作,就更显示了经济危机对荣国府正常生活影响的严重性。——《荣国府的经济账》

其实何止米饭稀缺,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前夕,王熙凤就建议王夫人,借着这个机会把一些丫鬟婆子撵出去,这样可以省一些菜蔬钱米的用度。

王熙凤建议裁员

这种举动其实就是裁员,但为了国公府的面子,王熙凤又不能公开大裁员,只能打着查抄的旗号,做一些零打碎敲的小动作,王夫人明显也看到了这一层,才开始保存实力,不再随便动用自己的钱。

如果八十回之后的文字还在,贾家经济败落的描写,应该会很快接上,借由财务经济,延伸至家庭矛盾,正应了探春所说的“一家子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可惜曹雪芹的逝世,让这部分内容永远沉入了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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