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前,我的生活里都是呵斥声。
“赔钱货,还不快把碗洗了。”
“女孩子上什么学,初中毕业就给我回家干活。
而眼前的亲生父母说:“女孩子就该千娇百宠。”
亲弟弟也替我赶跑那些嘲笑我的人。
原来,我本该过这样的生活啊。
……
1
我从小就常做同一个的梦。
梦里,我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在开心地转着圈,旁边有一对衣着讲究但是面容模糊的男女拍手夸赞。
模糊的画面里,我的笑声清晰。
而后画面突然急转,我穿着男孩子的衣服,无措地站在两个吵架的男女面前。
“不是说男孩么?这怎么是个女的?”
“那我不管,你自己看着选的,我交货就是这个。”
“你收的是男孩的钱,我不管,这个孩子我不要,你还我钱。”
“货一出手概不退换,这样,给你打个折……”
一番拉扯后,女人妥协了:“行吧,行吧,真是倒霉。”
“行了,这是最好看的一个了,长大了你还可以卖一笔不错的彩礼钱……”
……
随着年龄增长,这个梦慢慢变得模糊,最后只剩我穿着裙子转圈圈的画面。
有时候,我梦着梦着就开心地笑出声来。
我把这个梦对同村的小花说,她嘲笑我做公主梦。
“小荷,那都是电视上演的,你还做上美梦了,哈哈……”
小花是我的邻居,比我大三岁。
我刚上初中的时候,她就被嫁出去了。
后来每次见到我就问我还做不做公主梦了,然后哈哈大笑。
小花的人生几乎是我们村所有女孩的生活轨迹。
读几年书就得回家干活,干几年活就得说亲嫁人。
在最好的年纪里被榨干所有价值。
高中?那是男孩才有的优待。
初三这年,学校来了一个支教老师。
年轻漂亮,说起大城市的生活神采飞扬。
“大家一定要努力读书,读书是我们走出大山的唯一途径。考上高中,再考上大学,然后在城里扎根。”
那天我被她描绘的生活鼓动得心潮澎湃,回家后鼓起勇气和妈妈说我想读高中。
为了让她同意,我告诉她我的成绩很好,老师说考上的机会很大,还许诺以后带她到城里享福。
村里人都这样,那些大人总是唉声叹气累,然后对孩子说你长大了我就能享福了。
享福,这是我能动摇她的唯一说辞。
我把老师描绘的场景润色一番,企图像老师说动我那样打动她。
我还没说完,旁边的弟弟嗤笑一声,“真是异想天开,你看我们村有女大学生么?”
他说的对,村里所有女孩子都止步初中,但那是因为没有机会,不是她们不聪明。
曾经也有女孩走出大山,只不过不是读书而是偷跑出去打工。
几年后回来,穿得光鲜亮丽,其他女孩看到都很心动,村里废了好一番力气才压下女孩们想出去的那颗心。
而那个女生也因为鼓动别的女孩往外跑被村里造谣,说她在外面做的是不正经工作,让村里女孩不要学她。
此后,那个女孩再也没有回来过。
想到这里,我怕妈妈不同意,还想再继续说的时候,她突然转身一巴掌扇到我脸上。
“下贱的东西,就那么喜欢出去骚?改天我就给你找个男人嫁了,省得你整天想着出去野。”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打撒了我攒起来的勇气,也让我蠢蠢欲动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自从爸爸不在后,妈妈变得暴躁易怒,一不顺心就拿我撒气。
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巴掌。
“我告诉你,明天我就去镇上,找你老师给你办退学,在学校都学野了,居然还想往外跑。”
我很喜欢新来的支教老师,如果妈妈去闹的话,学校会不会为了息事宁人开除老师?
我赶紧向妈妈求饶,发誓再也不敢想了。
妈妈这才脸色柔和起来:“这就对了,外面的人都是坏的,他们就想把你们这些小女孩骗出去卖。”
我看着她的眼神瑟缩了一下,“我,我知道了。”
观察了几天,老师并没有被开除,也没有被骂,我就放下心来。
这天,老师突然说跟我拍个照片。
我很开心地同意了。
家里从来不会拍照,只有弟弟才拥有一本相册。
每年他的生日,妈妈都会带他去照相馆拍一张,里面有他从小到大的照片。
我也想要,哪怕一张。
我看着老师的镜头,咧嘴开心地笑。
并不知道,这张照片从此改变了我的人生。
2
学校里来了好心人资助,我们看着城里人开着车一车一车地运东西进校门。
校长和领导们领着几个衣着光鲜的人介绍学校。
我们一群学生被要求站在校门口列队欢迎。
其中一个女士眼神在学生群里巡视,和我对上视线后一愣,然后激动地跑过来。
“你,”她想说什么,却突然哽咽了,“你多大了呀?读几年级?”
我告诉她,我十七岁,初三。
她的眼泪就刷地流下来,“怎么十七岁才初三……”
看她哭了,人群中被簇拥的一个男人赶紧过来安慰她。
这天对我来说是懵的,这对贵气的夫妻突然说要资助我,我妈听说后,跑来要求把人换成弟弟。
“资助女孩子还不如资助她弟弟,弟弟顶门立户,她年纪大了,也不好读书的。”
……
说得口都干了,那对夫妻不为所动。
来回纠缠了几天,村里突然来了一大群人。
我在混乱中才知道,那对夫妻是我的亲生父母,这几天陪着村里纠缠只是等亲子鉴定确认。
不知道怎么地,我想起了那个从小到大一直做的梦,那两个看着我转裙子鼓掌的面容模糊的人,此刻有了清晰的面容,赫然就是亲生父母的模样。
我妈,不是,是养母,她死不认拐卖儿童,但她不知道,是不是亲生不是用说的,科学鉴定做不了假。
更何况在村里没有秘密,那对有钱的夫妻要给村里捐款,谁能抵得住金钱诱惑给你保密。
很快,连养母花多少钱买孩子都被供出来了,再加上我亲生父母追究她多年来虐待未成年人的罪,等着她的是法律的惩罚。
而我那个在家里耀武扬威的弟弟,不,他不是我弟弟,应该叫他李小军,李小军没有了他亲妈撑腰,终于害怕了。
“姐,你不要我了么?妈妈被抓了,我怎么办?”
十三岁的男孩子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挣脱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是你姐,那个人也不是我妈。”
我的亲生父母拦住他不让他靠近,他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犹如当初他妈骂我那样。
但他已经不能靠近我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打我,他无能狂怒的样子让我心里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
爸妈不想让我再接触这里的一切,很快带我离开。
离开前,我看到小花挺着孕肚站在人群里看我,眼神迷茫又羡慕。
这已经是她的第三胎,从前活泼的少女成了为拼一胎男孩而一年一胎的憔悴妇女。
看着熟悉的村庄渐渐远离,近日悬着的心落地,终于有了实感。
我真的离开这里了。
第一次离开这个长大的地方,有点惶恐,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妈妈坐在我身边,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不安,握住我的手不断给我说家里的事。
“家里你的房间爸爸妈妈一直都保留着,你还有一个弟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比你小两岁,他已经等不及见你了。”
我听到弟弟这两个字的时候瑟缩了一下。
弟弟在我这里从来不是好词,这个称呼在我的人生里,是压迫,是打骂,是我痛苦的来源……
3
第一次坐汽车,我晕车了。
妈妈很紧张,一直怪爸爸开车技术不好。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忍住喉咙处汹涌的呕意,安慰妈妈:“没事,我……”
“呕,”话没说完,一股来自胃里的酸臭味弥漫在精致的车厢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开口,我的声音已经染上哭腔,我害怕极了。
往常家里弄脏了什么,一定会被打骂。
这个车子看起来很贵,他们一定很生气。
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打骂,而是一个歉意又温暖的怀抱。
妈妈抱住我,哭了。
“对不起,是妈妈没照顾好你,才让你受了那么多罪。”
“晓雅不用道歉,这又不是可以控制的,弄脏了回家洗干净就好了呀。”
在妈妈温柔的安抚下,我渐渐停止颤抖。
原来这才是妈妈的样子吗。
回家的路很远,我跟着爸妈坐了汽车又转飞机然后才回到家。
一路上的见闻让我晕乎乎的,不知道是晕车晕飞机还是这魔幻的见闻让我眩晕。
亲生父母家很有钱,住的房子是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别墅。
我打量着这个新家的时候,门口冲出来一个少年。
很高,白白净净的,很好看的男生。
他看到我,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这是我的姐姐么?”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他激动地抱住我,我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以前被叫姐姐,都是养母家的弟弟支使我干活。
现在被人珍视地抱着,我怕是幻觉,一回抱就像泡泡一样破灭了。
妈妈看出了我的手足无措,上前轻轻抱住我们俩,“是,姐姐回家了。”
爸爸停车回来,看到三人在门口抱成一团,好笑地拍了拍我们的肩膀,“好了,别哭了,都回家了,回家再抱。”
他语气轻松,声音却压抑着哽咽。
弟弟摸了一把眼睛,傲娇道:“才没有哭,今天风大,眼睛进沙子了。”
妈妈带着我看了给我准备的房间。
粉色的房间,很大,里面堆满了毛绒玩具和新衣服。
“这个房间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等你回来,有了你的消息之后,你弟弟特意去买了好多女孩子喜欢的玩具和衣服,说要等你回家。”
妈妈打开衣橱,里面的衣服从小到大都有,还有一些明显直男审美的公主风裙子。
虽然我从小在封闭的乡村长大,但也有十几岁女孩子的正常审美,不会穿这种幼稚的公主裙。
但是,这是亲弟弟买的啊。
我的手轻轻拂过那轻纱裙摆,对妈妈说:“很漂亮,我很喜欢。”
弟弟倚在门口嘿嘿傻笑。
晚上的时候,饭桌上是我过年才能看到的丰富菜色。
妈妈拉着我坐下,“不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给你准备了小时候爱吃的菜。”
保姆陈阿姨还是我小时候的那一个,还记得我的喜好。
她乐呵呵地说:“小姐小时候最喜欢吃甜甜的糖醋排骨,每次有这个菜都能多吃一碗饭呢。”
爸爸也笑:“是啊,小时候牙都没长齐呢,就喜欢抱着排骨啃,啃不动就塞给大人帮忙吃。”
“你小时候我可吃了你不少口水。”
我也跟着笑。
在那个家里,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多吃一口饭都要被骂的。
我习惯性地给人舀汤夹菜。
弟弟看着碗里的两个鸡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