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周强（男，61岁） 整理：小野
1.我很努力，但是没有机会我1959年出生在山东农村，家里共有兄弟姐妹5人，我排第四。小时候家里生活很困难，经常挨饿，当然，那时候不止我家这样，很多人家都这样，大家都是穷过来的，饥饿和贫穷成为我们最深刻的记忆。
当时，父亲在村里当干部，也有些文化，虽然很困难，他还是想尽办法让我们兄弟姐妹都念到了高中，这在当时那个年代已经很不容易了。
1977年我高中毕业后待业在家，在生产队挣了两个月的工分，父亲费了很大劲把我安排进了乡政府，当了一名“公务员”，类似于勤务兵，现在很多基层管这种人叫“小公务员”，就是给领导服务日常琐事，要有文化，最重要的是脑子好使心眼活泛，眼明心亮会看眼色能受委屈嘴巴严实。
看似是在领导身边的人，实际上就是没有编制的临时工，随时可能被顶掉，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屑，而且领导往往脾气都很大，要小心伺候着。我虽然年轻气盛心里常不舒服，但也知道这个工作来之不易，和面朝黄土背朝天在生产队挣工分相比，体面又实惠，有点委屈也就忍着了。
父亲是当了几十年村干部的人，和领导及各级部门打交道都有经验，经常指点我怎么做，要收敛锋芒，把聪明藏起来，对谁都笑脸相迎，忍让三分别惹事。时间长了，办公室主任发现我除了能把领导日常事伺候好，字写得也漂亮，文章也可以，就又让我兼职干一些刻印文件（当时的文件都是油印，需要自己刻版）和通讯员的活。
办公室主任很喜欢我，他觉得我悟性好也聪明，学的快，比很多工作多年的人还好用，可惜的是身份受限。那时候，就有像我这样的临时工转正的了，不过需要有人来操作，办公室主任问我家里有没有关系可以帮忙，我老实回答说，父亲把我弄进乡政府，已经是极限了。
2.领导抛出橄榄枝，人生走到岔路口有一年过年，我一个初中同学来找我玩，他马上要结婚了。他是中专师范毕业后分配到了我们县最偏远的乡镇一个村小学，结婚后马上调去城里，他媳妇是师范的同学，同时也是某个局长的女儿，调动个工作不是难事。
我羡慕我同学。相比起我同学，我的婚事却一直进展不顺利，我想找个代课老师、赤脚医生这种上过学有个体面工作的，来我们家提亲的却大多数是在家务农的姑娘。有一次，我拒绝了一个媒人的提亲，被好一顿臭骂，说我一个临时工真把自己当干部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心比天高，蹬鼻子上脸。
我娘觉得我也不小了，别整天想那有的没的，赶紧找个本分的农村姑娘成家过日子是正经，我父亲倒表示了谅解，说不急，得找个让孩子满意的。
家里的媒人倒还好说，单位里那些同事说媒是真让人头疼的，我不答应，人家表面不说啥，背地里很多风凉话，我担心长此以往总会得罪人饭碗不保。
正在我苦闷的时候，一天镇长找我，开门见山地说，上次王镇长（隔壁镇的镇长）来的时候，你表现的很好，人很聪明，也很会来事，个子和模样都好，他一眼就相中了你，想让你当女婿。小周啊，你本人条件很好，就是身份受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身份一旦解决了，将来一定前途无量，王镇长绝对有这个能力。
镇长顿了顿又说，小周啊，我也不瞒你，王镇长的女儿也是高中生，有文化，模样和身高都不错，干部子女嘛，错不了。工作单位是县新华书店，正式职工。唯一有一点，就是前几年拉对象不顺利受了点刺激，去三院（本地的精神病院）住了几天，早就好了。但是这个事影响了她找对象，不然就凭她的家境和个人条件，早就和门当户对的结婚了，也轮不到你这。
看我有点手足无措，镇长让我先自己回去想想，想好了跟他说，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先安排见一面。
我回家跟父母一说，母亲一听不太乐意，父亲倒是很开明，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倒是个机会，让我自己决定。
两天后，我告诉镇长，可以先见一面。
3.赌一把结婚，婚后幸福如意在镇长办公室见到了静雅，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模样，长相秀气很白净，身段苗条衣着素雅，一看就和我们村里的小闺女大姑娘不一样，城里人。我俩还聊了几句，她问我读什么书，我说就看些《新闻采编》之类工作用到的。她推荐我有空看看《红楼梦》《巴黎圣母院》《牛虻》等经典名著，说她在书店工作可以送我几套好书。
如果不是知道她之前的这段经历，静雅完全就是我梦寐以求的那种女子。有文化、修养好、漂亮得体，家境还好。
见过面之后，我脑子中挥之不去的是静雅的模样。当时，人们的思想还比较保守，但我想，比起闲言碎语，这可能是我唯一真正跳出农门的机会，要不是她之前的这段经历，这种事也轮不到我头上，从我俩的交谈中，我确定静雅病已经好了。
见过这一面之后不久，我和静雅结婚了。
不是没有听到过风言风语和嘲讽，但人生有舍有得，哪能样样占全。
很快，岳父兑现诺言，将我的身份变为正式干部，并调动到他身边工作。静雅也生下了女儿媛媛，活泼可爱。岳父全家都对我很上心，岳父和大舅哥在工作上竭尽所能地栽培帮助我，岳母帮我们带孩子，在经济上帮衬我们。
岳父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他对我的帮助不仅是资源上的倾斜，更重要的是言传身教，将他工作和处事的方法，如何处理人际关系、如何管理一个单位，这些人生经验毫无保留的教我，我受益良多。
在岳父的扶持和我自己的努力下，我走的很顺利，不到40岁就成为了一个部门的一把手。
那些年，我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觉得自己当年的选择真明智。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媛媛出事。
媛媛是我们的独生女儿，全家人都给予了她无限宠爱，从小吃穿用度基本都是最好的。可惜的是，她读书一般，我用了很多方法之后，发现她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
中专毕业之后，我找关系给她安排了一家企业，企业负责人是我的老同学。也曾经有人给我提出给媛媛介绍对象，但我觉得她还太小，说过几年再说。
有一段时间，媛媛突然不太爱说话，总是自己一个人呆在她的房间里，也时常会发呆出出神，眼有红血丝感觉像没睡好。我让静雅有时间多和媛媛聊聊，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静雅去找媛媛聊，也问不出什么来。
静雅有点担心，别是拉对象受到了什么伤害。我觉得应该不会，媛媛单纯，什么事也和我们说，拉对象了应该我们第一时间就知道。
有一天，到了上班的时间，媛媛还没起床，静雅去叫她起床，媛媛缩在被子里，说是不想去上班，上班后总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的，下班了也有人跟着她，她受不了。
静雅很警觉，问媛媛发生了什么事，媛媛又不说，就说不想去上班，接着又哭起来。我见不得女儿哭，班也不上了。和静雅安慰媛媛，慢慢问到底发生了。
媛媛一边说一边哭我们终于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媛媛确实谈了一场恋爱，不过对方就是一个小痞子。媛媛单纯未经世事，对方几句花言巧语就把媛媛哄得五迷三道的认了真，那个痞子只是玩弄媛媛的感情，还勾搭着一个姑娘，那个姑娘跑到媛媛面前示威嘲讽媛媛，媛媛才知道自己只是那个痞子跟别人打的一个赌。俩人还经常勾肩搭背在媛媛面前晃悠，周围的同事都在笑话媛媛被人耍弄了。
媛媛哪受得了这个，整天都感觉到同事们笑话的声音还有痞子和那个女孩的浪笑，精神濒临崩溃。走在大街上都感觉大家在笑话她，大家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我火冒三丈，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我的同学，我把媛媛托付给她，媛媛却吃了这么大的亏，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给同学提了两点要求，第一是把这个痞子的资料给我，第二是让这个痞子和他勾搭的那个女的，不管是谁的关系进来的，都从这家企业走人。我把痞子的资料给了一个朋友，让他看着办，狠狠给这个痞子个教训。
第二件事是赶紧和静雅带媛媛去市里的精神病医院。医生诊断是轻微的精神分裂，一是需要药物控制，二是远离原来的环境，避免受刺激。静雅去取药，医生把我留下，问我家庭里面还有其他有精神病史的人吗？我说，有，我妻子，孩子的母亲。
医生说，那要格外注意，很大一部分的精神疾病都来自遗传因素，这是无法解决的一个难题，一定要多观察，避免受刺激，以免再复发。
5.女儿婚后受到刺激再复发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的医院，一路恍恍惚惚。这个快要被遗忘的秘密，我亲手埋下的雷，还是暴露了出来。
媛媛的症状比较轻微，我和静雅细心呵护媛媛，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怕总在家里，让别人猜测，
媛媛马上就到适婚年龄了，我给媛媛又安排了一家单位。
怕夜长梦多，媛媛正常工作了后，我托付亲朋好友帮媛媛找对象，一定要找老实本分脾气好的，家境如何不要紧，要紧的是孩子忠厚老实。
最终，二姐给媛媛介绍了个男孩叫小王，小王的样貌及家境都不好，父亲因病去世家里欠了一些钱，无房无车，但是上过大学有一份稳定工作，农村出身，感觉应该是老实厚道。
他和媛媛聊得来，我也坦诚跟他交流过媛媛的经历，告诉他，车房之类的我们都会给与解决，也能帮他把欠款还上，将来还会帮衬他们的小家庭，唯一的要求是对媛媛好。他满口答应。
婚礼是我出钱办的，房、车也是我全款买的，小王在市里工作，我把房子买在了小王工作的单位旁边，车也是他在开，我给了他20万，让他把家里的欠款还清。媛媛随我们在县里工作，小王每周回来两三次。
第一年还算稳定，不过媛媛一直没怀孕，我让静雅带媛媛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没问题。第二年，小王就经常加班，基本只有周末回来，再后来，周末有时候也不回来。我有一次和小王吃饭谈起过这个问题，敲打了他，他跟我诉了一顿苦，但也保证以后尽量抽时间回来，我觉得也就点到为止吧。
有一个晚上，媛媛去她房间接了个电话，出来说，小张在潍坊有点事，她明天去市里一趟。我问什么事，媛媛也没说，我以为他们两口子吵架了，我说开车送她去，她说要自己去，本着尽量不掺和孩子们婚姻生活的原则，我想他们自己解决也好，嘱咐她有什么事慢慢说，别吵。
媛媛这一去，又进医院了。原来，那晚上给媛媛打电话的是小张的同居对象，两人在我买给小张的房子里同居怀了孩子，亲家母告诉媛媛她是一个带着精神病基因不下蛋的母鸡，他儿子要和媛媛离婚，让媛媛赶紧腾地方。
他们明明知道媛媛是受不了这种刺激的。
我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
6.悔不当初，决心养女儿一辈子我一方面陪着媛媛治疗，一方面告诉媛媛，离婚，别怕，大不了爸爸养你一辈子。
我动用了所有的资源和关系，找了最好的律师还有司法界的朋友，首先取得了小张婚内出轨的证据，然后查到了小张财务工作上的漏洞。拿着这些，去和小张谈判，离婚可以，房和车及20万归还，另外还得有20万的补偿。
我当初给小张的20万，他压根就不承认，说那是赠与。我不跟他废话，甩出了他工作的漏洞证据，说20万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不然的话，你就等着进监狱接受惩罚吧。
媛媛一直没再找，我虽然着急但也知道急不得，得等到她自己想通了之后吧。
自从媛媛出事后，我就退出了领导岗位，夜里经常睡不着，想当年的决定是不是真错了。
这些年一路的平步青云，都比不上女儿健康的身体和幸福的婚姻。
我已经黄土埋半截了，可是我们走了后，媛媛怎么办？
也许是我害了自己的女儿。如果知道有一天会这样，我一定不会给自己埋下这样的雷。我宁可一生没有出头之日，也愿意自己的孩子健康幸福。
结语老领导的故事，我早有耳闻。听到了只觉得叹息，老领导很有能力，是个好人、好领导，就是女儿让人惋惜。总结他的人生之路和婚姻选择，有这么几点，我觉得应该警醒：
一是婚姻选择需要慎之又慎。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人结婚，不仅关乎接下来几十年的婚姻质量和生活质量，还会影响到自己的孩子。尤其是一些遗传类的疾病，更是要充分了解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不要自己亲手埋雷，等到爆炸的那天追悔莫及。
二是要为自己的婚姻选择买单。婚姻是一种生活方式，自己选择的路，自己去承担后果。不论是老领导，还是他的女儿，都要为自己的婚姻选择，承受代价。我们平常人的婚姻亦是如此，自己选的人，什么样的后果都要接受。
三是敬畏婚姻，敬畏生活。婚姻神圣，人性多面，且行且珍惜，愿我们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亦能勇敢承担生活里所有的变数，坚强面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