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官复旧职,到任应天府审案时,门子使眼色使雨村止案。退至密室,门子赶忙上来请安,满脸含笑,却句句语带威胁,压得贾雨村喘不过气来:
“老爷一向加官进禄,八九年来就忘了我了?”
(你?你是谁,难道是玉皇大帝不成!)
“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忘了。不记得当年葫芦庙里之事?”
(当年葫芦庙果然有事,雨村淹蹇三载肯定不简单!)
“老爷既荣任到这一省,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护官符’来不成?”
(好像你这个野路子比我正经的翰林进士还老道些,岂有此理!)
“这还了得!连这个不知,怎能作得长远!”
(老子作不作得长远,与你屁相干!哎,等等,你怎么就知道我作不长远?难道说你连老子是官复旧职你也知道!)
这句句捅到贾雨村心窝子,叫人怎能舒坦!
这门子有何来头?好像句句都能掐中雨村要害!
01
这雨村如何能到任应天府,自不必说,我们是知道的。但这门子看起来老谋深算,应该是这应天府的资深门子了。
但真实情况并不如此。此案判案了结后,作者才吐露了门子真正的身份:
此事皆由葫芦庙内之沙弥新门子所出。
原来旧人竟是这应天府新门子,与贾雨村一样,都是当天到任!
这就奇了,雨村是受腾子京周旋指派,才到任应天府的,目的是为他的外甥洗清罪责,而这小沙弥新到任应天府做门子,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呢?
看他句句咄咄逼人的语气,我们就知道他是有备而来,那他来的目的肯定是来专门克制贾雨村的。
当日在葫芦庙,他明里是贾雨村的小跟班,暗地里却一直与霍启勾结,克制贾雨村,致使贾雨村淹蹇葫芦庙三载不得出(其中缘故见《红楼秘闻2之葫芦庙》系列)。
今刚一见面,就旧事重提,所为何事?是威胁是敲打,还是恐吓?
贾雨村经历了第一次高开低走的罢官,再不像苏轼那般恃才狂傲了,再次回到了伏低做小的谦虚状态。
这雨村虽是一肚子火,但他谦虚倍至,不耻下问,把门子带到密室让其上座。
这时门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乃细细告知事情原委。
原来这雨村“补授了应天府,一下马就有一件人命官司详至案下”的官司,就是当地一富豪薛蟠,与一乡绅冯渊抢一个名唤英莲的丫鬟作妾,最后富豪的奴仆打死乡绅冯公子之事。
这薛蟠,年方十五,父逝,却是护官符上所载的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掌门人。他又是另两位四大家族掌门人贾政的姨侄儿子、王子滕的外甥儿子。
而这英莲,竟是当年资助贾雨村上京赶考的恩人甄士隐之女。
贾雨村此次得以官复旧职,得益于贾政的题奏、王子滕的活动,他到底是帮今日之恩人的子侄,还是帮昔日恩人之女呢?
也许此时贾雨村心里的鼓打得贼响:没想到刚一上任,新仇旧恨就一块儿来了。
但等他坐下来略一思索,心里的思路就明确了:英莲已跟着薛蟠一年多了,一切已无可奈何,就让她去吧。如果强行把她从薛蟠身边带离,她落下个不好的名声,怕也是活不成了。
而救薛蟠则是当务之急。主意打定,他就不慌了,目前他最要考虑的是,如何为薛蟠脱罪。
02
分析案情,薛蟠也没多大的罪,他抢了丫头,却没打死人,打死人的是他的奴仆,把奴仆抓来收监就得了。
作为案情的发起人,薛蟠可以给自己贯上一个管教奴仆不力之罪,为表示对对方死亡的追悔,多备些银子略表下歉意就可以了。
可是奇就奇在这么简单的案情却拖了一年多,其中的关窍在哪里呢?
这时小沙弥新门子给出了答案:
“小人已想了一个极好的主意在此: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原凶自然是拿不来的,原告固是定要将薛家族中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不知他一个新门子,何来能力调停),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令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下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老爷就说:……小人暗中嘱托拐子,令其实招……老爷细想此计如何?”
这哪是判案,这是过家家,演给谁看呢?当然是做局,引贾雨村入瓮呢。
如果贾雨村照此办,他和薛蟠两个能活得出来吗?
门子如此大胆,又说得井井有条,背后必然有人。凭他一个门子,就能调停薛家人把薛蟠报个暴病身亡?就能令薛家族人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就能暗中嘱托拐子,令其实招?
知府老爷都没这能耐,他倒能!
那么小沙弥新门子和他背后的人目的是什么?当然是让薛蟠销户,顺便也让雨村倒台,再无起复之机,谁叫他不知深浅主动来淌这趟浑水呢?
而雨村吃过一次亏,现在他还会这么傻吗?当然不会。
03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薛蟠销户,自然是争夺薛蟠的继承权。
薛蟠一个不学无术的人,为什么还要劳这些人费尽心机?因为祖上紫薇舍人传下来的皇商身份是薛蟠在继承,如果能给他来个暴毙身亡,那他不得到户部销户,从此后再查无此人了吗?
薛蟠家除薛蟠外再无男丁,那么他世袭的身份和祖产岂不就让人了吗?
或许本来他们是想要让薛蟠死的,只是没有成功,让薛蟠带着祖产和继承来的身份跑路了。所以这次,他们只好退而求其次,让薛蟠暂时保住小命,但一定要丢了身份。
于是,就有了贾雨村一空降到金陵应天府,就有专门为他安排的新门子接应。
而门子急于和贾雨村相认,并不是为了和贾雨村叙旧,而是以旧识身份施压,让他沦为被门子牵着鼻子走的办案人。
可是,雨村才干优长,哪里是这么容易就屈服的。雨村听完小沙弥新门子的主意,已心中了然:
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或可压服些口声。”
“笑道”一词,可见雨村已洞若观火,心中早有了主意,行为开始从容不迫。
至次日坐堂,勾取一应有名人犯,雨村详加审问,果见冯家人口稀疏,不过赖此欲多得些烧埋之费;薛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颠倒未决。
而雨村愣是在门子面前“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以权欺人,让门子一干人无话可说。
今雨村扳倒门子、门子背后的势力,他们针对薛蟠的阴谋就土崩瓦解,案子自然就好判了。只是苦了我们那位拐子,因他日之过与今日之罪并罚,将他依法逮捕,按刑处治。
“拐之人原系某乡某姓人氏”,这句直逼真相,那不就是甄士隐的家人霍启吗?
原来薛蟠冯渊案竟是薛蟠逢冤,这些出现的人都只不过是棋子。小沙弥新门子、霍启、冯渊奴仆、薛蟠奴仆以及薛家族人,都是在薛家大boss的操控下,自导自演唱着双簧。
只是冤了我们那位冯公子,死得不明不白,只是苦了我们的英莲,无奈跟了一位无心无肝的呆霸王,再救已是枉然。
总结
贾雨村得贾政与王子滕空降金陵应天府任知府大老爷,小沙弥得薛家夺权人安排,安插在应天府任新门子,这一主一仆,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在正一个在反,两人互不相让,但在曹公的笔下,竟唱出了看起来如此和谐的双簧,让我们不得不佩服曹公的鬼才。
而那句诓骗了众人许多年的“此事皆由葫芦庙内之沙弥新门子所出”之语,不过是针对霍启的收监而已,因为葫芦庙之沙弥只了葫芦庙之事。
贾雨村果不负众望,一手铲除了逼走薛蟠一家,还妄图想要让薛蟠彻底失去世袭身份的一众乌合之众,使他们土崩瓦解,再也无法形成合力制造人间灾难。
但是,人间为害一方的霸主并非就此一众,他们永远是消而再生,生而再起,令人防不胜防,谁知雨村又不是明日为害一方的霸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