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皇后,风雨大宋《乱红颜》作者:雨姿

芳芳看小说 2025-02-25 06:24:59

简介:

南宋末年,她被权相收为义女,在风雨飘摇的末世,外拒强敌,内安社稷,凭借精明的头脑,强硬的手腕, 一步步登上权力的顶峰。

上天注定,她这一生纠结着几个男人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欲罢不能。

“你爹给你起名谢道清,希望将来世道太平,你能够清清静静地过平安日子。”

“好吧,青翼,既然做不成夫妻,我们就做兄弟,最好的兄弟。”

乱世喋血,逐鹿中原。

是谁的天命,紧紧握住权力,失落了藏在心底的情义。

精选片段:

震耳的喊杀声已经传到宫里,作为大康帝国最后的女皇,我独自坐在宝座上,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我居然笑了,从生下来那天起,我就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我等了整整十八年,现在,我终于解脱了。

  咚咚咚,震耳的战鼓声让我热血沸腾,我知道叛军已经攻进都城,正在向我的皇宫挺进,率领这支叛军的年轻首领达尔特,是我狩猎途中捡来的斡尔族男人,他长得很美,有一双漂亮的金色眸子,脾气象烈马一样犟,初见那天,他昂着高傲的头颅,坚决不肯向我下跪,我一怒之下,把他贬到马厩,让他做最卑微的马奴。

  嘴角浮起一丝情不自禁的笑意,就是这个马奴,勾结异族,收买奸臣,暗中策划了这次兵变。把我的大康帝国搅得生灵涂炭,国破家亡。

  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抚摸着象征无上皇权的黄金手杖,这个星球曾经是宇宙最和平的净土,三年前,我从我的母亲手中接过象征无上皇权的黄金权杖,那时,我的大康帝国风调雨顺,我的子民安居乐业。三年,只有短短的三年,我这个曾经无比荣耀的女皇,最后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成为遗臭万年的亡国之君。

  华丽的宫殿已经沦为血与火的人间地狱,效忠女皇的皇家禁卫军挥舞着大刀长矛,和攻打宫门的敌人展开殊死搏斗。

  青翼一身黑衣黑甲,骑着他的大黑马,率领他的手下,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保卫着这座古老的皇宫,叛军象潮水一样不断涌来,坚固的宫墙被巨大的投石车撕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青翼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手下,和叛军相比,他们的力量有如以卵击石,能够守到现在,凭的是一腔热血和军人战死沙场的勇气。

  他知道自己很傻,作为大康帝国的皇夫,他心甘情愿地为她大开杀戮,铲除异己,其中甚至包括情同手足的兄弟,生死与共的战友。

  他为她付出这么多,得到了什么,成亲之后,她再也没有正眼看过他,在她眼里,他只是个助她巩固皇权的工具,他在前线为她流血流汗,她在民间大肆挑选美男,充实后宫,从未考虑过他的感受。

  明知道留下来是死,明知道她不值得他为她这样做,他毫不犹豫自己的选择。

  为什么?他扪心自问,就为当初第一次见面,她把花环套在他的脖子上,当着所有臣民大声宣布:“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人。”

  就为她那一刻的妖娆,他甘愿付出一生。

  大火已经快烧到宫门了,宫女侍卫全都跑得干干净净,我这个女皇现在是名符其实的孤家寡人。喊杀声近在咫尺,危急时刻,是谁还在拼死抵挡叛军。

  “陛下,陛下,亲王殿下请您快从后门离开。”跑来报信的是一个浑身浴血的小兵。

  亲王?我想起来了,是我十六岁那年亲手挑选的皇夫。想不到他还没走。

  “陛下,快逃吧,亲王殿下说他只能再抵挡半个时辰。晚了就来不及了。”

  “你告诉他,我要死了,他如果愿意的话,就陪我一起死。”

  小兵大瞪着双眼看着我,我想他肯定以为我疯了。

  “告诉他,我等他一炷香,一炷香后他不来,我就先走了。”

  小兵飞快地跑了,我镇定地回到我的黄金宝座上,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也许只有他除外。

  我本是天界小仙,因为触犯天条,被帝君处以极刑,幸亏紫微星君为我求情,免去死罪,将我打入凡间,历三世轮回,尝尽人间悲欢离合,生老病死。

  第一世,我来到遥远的二十一世纪,自小父母双亡,被盗窃团伙收养,做了一名小偷,每天在公交车上扒窃,后来我认识了一名警察,他说服我做了警方的卧底,结果在一次任务中,我为了掩护这个警察,被□□头目一枪打死。

  第二世,我来到这个遥远的星球做女皇,投胎前,紫微星君背着帝君赶到奈何桥送我,在他的帮助下,我没有喝孟婆汤,得以保留前世的记忆,他悄悄嘱咐我找到一个叫达尔特的人,有了他,我就能尽早结束轮回,重返天庭。我找到了这个男人,他长着漂亮的外表,却拥有象狼一样膨胀的野心。短短三年,他从马奴迅速成长为帝国强大的敌人。在他的指挥下,很快就有叛军起来反抗我的统治,如果不是青翼,我这一世早就结束了,他为了我四处征战,对外御敌,对内平乱,甚至不惜把枪炮对准他的亲人。

  一炷香的时间就快到了,他应该不会来,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愿意为女人去死,更何况是我这个穷途末路的亡国之君。

  刚才一时冲动,居然说了同生同死的话,其实,带上他纯粹给自己惹麻烦,紫微星君那里,我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希望他不要这么傻,真得跑来给我陪葬。

  叩叩叩,门响了,门外传来低沉有力的男声:“陛下,青翼求见。”

  他真得来了,我兴奋地站起身。

  “白灵,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空中传来紫微星君熟悉的声音。

  我赶紧跪下:“星君大人,他对我恩重如山,我想用下一世报答他。”

  紫微星君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七彩云朵环绕在他左右,他头顶闪耀着祥和美妙的紫色光芒,他的脸庄严而美丽,圣洁而慈祥。

  我仰起头:“星君大人,求你,答应我吧。”

  他长叹一声:“你动了情。”

  我否认了:“星君大人,我只想报恩。”

  “喝过孟婆汤,他会忘了你。”

  我笑了笑:“他忘记没关系,我不忘就可以,报了恩,我和他就两清了。”

  紫微星君担忧道:“你这么快结束第二世,帝君很不高兴,所以第三世会比较长。要经受的苦难也很多,你要有心理准备。”

  “无所谓了。”我不以为意:“反正是最后一世,再苦再难也要过,对了,星君大人,我下一世去哪里?”

  “南宋末年,是帝君特意为你安排的。”他有点无奈:“我会想办法保留你的记忆,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

  我想了想,有点迷惑:“星君大人,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管怎么说,此事因本尊而起,好了,快点结束这一世,我在奈何桥等你。”他匆匆说完,驾着云消失了。

  皇宫里的禁军突然停止反抗,缴械投降,年轻的首领达尔特率领叛军开进皇宫,想到就要见到女皇,达尔特的心情异常激动。

  三年前,女皇把他抢进宫,逼他跪在她脚下,宣誓永远效忠她,他骄傲地拒绝了,女皇一怒之下,将他贬入马厩,成为一个最卑贱的马奴,这三年来,他无数次盼着今天,以一个征服者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让她跪倒在他膝下,宣誓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叛军突然停止行军,有人指着前面叫道:“快看,起火了。”

  女皇的寝宫升起一团大火,很快将整个宫殿吞噬。

  达尔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敢置信。

  她死了,那个他发誓一定要征服的女人,她竟然选择这种方式离开他。

  “不,我不许你死,你是我的。”叛军士兵震惊地看着他们的首领纵马扑向那团火海。

  “将军,将军,你不能去。”几个手下扑上来死死抱住他。

  大火烧得如此旺烈,金碧辉煌的宫殿迅速化为灰烬,达尔特绝望地望着那片废墟,什么都烧光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史前历记载,大康王朝最后一任女皇自焚而死,皇夫青翼殉葬,大康帝国灭亡,达尔特建立大雍帝国,然而他没有做皇帝,把皇位传给他的得力手下萨图,独自离去,至于他弃国远游的原因,史官众说纷纭。

  正史中说,达尔特为了反抗女皇暴政,甘心为奴,暗中举起义旗,一举推翻大康王朝,功成之日,激流勇退。

  野史则说,达尔特暗中爱慕女皇,不惜屈身为奴,历经三年韬光养晦,终于一举推翻大康王朝,眼看抱得美人归,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女皇和皇夫一同自焚而死,达尔特心灰意冷,黯然离去。

  正史也好,野史也罢,我的第二世终于结束了,可以开始我在人间的最后一世历程,只是这次,我多了一个伴,他叫青翼,是一个愿意和我同生同死,不离不弃的男人。

  阴惨惨的黄泉路,飘飘荡荡的阴灵,生为大康帝国的女皇,死后也和其他普通人一样,排在往前望不到头,往后望不到尾的投胎队伍里,奇怪的是,我没有看到青翼。起火的时候,他明明和我在一起,我们手拉手,共赴火海。

  孟婆守在奈何桥下,给每个过路的阴灵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喝下这碗汤,忘了前世因果,过了奈何桥,投胎再世为人。

  我焦急地朝天望,紫微星君说过会来送我,他怎么还没来。

  牛头马面走了过来:“姑娘,请吧。”

  “不,我要等星君大人,他说过会来送我。”

  牛头哈哈狂笑:“紫微星君为了你泄露天机,触犯天条,被天帝打入凡间历劫,你想见他,赶快去投胎吧。”

  脑子里轰一声,好象有无数微尘炸开,我喃喃道:“不,不可能,我不相信。”

  马面怪叫道:“算你走运,你那碗孟婆汤,紫微星君代你喝了,还不快走。”

  “什么?”我惊得目瞪口呆。

  牛头喝道:“和她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早点投胎转世,误了时辰,我们可担不起。”

  “下去吧。”马面狠狠一脚,转世轮环象张开大嘴的怪兽,把我一口吞没。

南宋宁宗嘉定三年,我出生于台州临海,生下来有一只眼生有角膜云翳,从外表看,是个很不招喜的残疾儿。

  这是个贫穷的家庭,我的降生,并未给这个家带来丝毫喜悦,父亲叹着气,遣走了最后一个家奴,母亲抱着我躺在床上流泪。

  因为缺乏营养,我得不到足够的奶水,每天饿得哇哇大哭,我哭起来声音非常洪亮,吵得全家人无法安睡,我那被沉重的生活压得喘不上气的父亲,不顾母亲的哭泣反对,把我送给了一位过路的大夫。

  大夫年过半百,膝下无子,对我十分疼爱,硬是用米糊米汤把奄奄一息的我救了过来,又想方设法治好了我的眼疾,使我成为一个健康的孩子。

  五岁那年,养父带我去市集,遇到一个酸秀才出了付上联,无一人对出,我负着小手,上前对出下联。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一个五岁的孩子竟能出口成对。

  回去后,养父搬出四书五经,诗词文章考我,我虽不能尽答,却也能说个十之五六。

  养父感慨之余,抚掌长叹:“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惜啊。”

  从那以后,养父开始传授我医术,短短两年,我已能跟着他去镇里行医,镇上的老人见了我,摇头叹道:“小小年纪如此聪慧,可惜是个女儿身。”

  我仰着头说:“女儿家怎么了,女儿家一样可以干一番大事业。”

  老人啧啧道:“唐大夫,你女儿出息了。”

  养父很欣慰,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回家,郑重地说:“你长大了,是时候让你知道你的身世。”

  养父说完,把一个荷包递给我:“这是你娘给你的。”

  我接过荷包打开,里面是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养父说:“你爹给你起名谢道清,希望将来世道太平,你能够清清静静地过平安日子。”

  乍听到这个名字,我整个人都震呆了。

  原来我这一世要做一个叫谢道清的女人。

  这就是帝君对我的惩罚。

  接下来有整整半年的时间,我沉溺在对未来的不安和焦虑之中,惶惶度日。

  就在这时,我的养父病了,他用医术救活了无数人,却救不了自己的命。

  我守在他床前,陪他走完了最后的日子,临终前他叮嘱我去找自己的亲生爹娘,我违心地答应了。

  在村民的帮助下,我流着眼泪埋葬了我的养父,我决定完成养父的遗愿,去台州临海县寻找我的亲生父母,虽然他们早年遗弃了我,我并不责怪他们,贫穷会逼使人做出很多违背伦常的事情。

  我把房子卖了,准备了一些盘缠,在养父坟前磕了三个响头,背着小小的行囊,正式启程了。

  作为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为了安全,我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男孩,去镇上寻了一辆去临海的长途驿车,车上已有了一对老夫妻,并一个漂亮的女孩儿,老者姓贾,他的妻子徐氏,女孩是老夫妻的孙女,刚满七岁,叫贾月婵。

  贾老爷一家几年前搬来边境小镇做生意,金兵时不时袭扰边境,镇上人口越来越少,生意难做,听说台州繁华,便举家搬去台州。

  对于我小小年纪独自出门,他们很惊讶也很为我担心,我编了一个谎话,说那边有人接我,他们才放下心来。

  月婵起初不爱说话,我问她叫什么,她低着头答了,余下的时间只顾玩她手里的浅红色帕子,我瞄到上面绣着一枝娇美妩媚的杏花,杏花,该是她喜欢的花儿吧。

  驿车突然停下来,车门砰一声打开,一个军官模样的黄脸汉子喝道:“还愣着干什么,下来,这辆车老子征用了。”

  借着火把照明,隐约可见军官身后黑压压站着十几个士兵模样的人,个个盔斜甲歪,有的身上还有血迹,一看就是战场上败下来的宋军残兵。

  再看四周,是一片荒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徐氏不服道:“我们付了钱,说好到台州,凭什么赶我们下车。”

  拍一记响亮的耳光,惊呼声中,徐氏被打得嘴角出血。

  贾老爷忙求饶道:“军爷,放过我娘子,我们马上下车。”

  军官不耐烦道:“快下来,找死。”

  几个人相互扶持着,战战兢兢地下了马车。

  军官率领士兵涌过来,塞了满满一马车,喝令车夫:“快走。”

  马车迅速离去,抛下我们无助地站在荒野中。

  月婵呜的哭了起来。

  我劝道:“别哭,逃兵在这里,说明金军就在附近,我们赶紧离开才是上策。”

  一行人捡了根树干点燃,急匆匆向前赶路,走不多远,果然听到隆隆的马蹄声,听声音是从前面来的,越来越近。

  众人都惊惶失色,我抬起头看到附近有一处茂密的草丛,忙道:“他们有马,我们跑不远,不如暂时躲起来。”

  一行人急忙跑到茅草丛里,悄悄探头向外望。

  不一会,一队火把迤逶而来,火光中看得分明,是一队金国骑兵,有十几个人,骑兵稍稍停顿,看看四下无人,迅速掠过,马蹄声渐远。

  众人松了口气,徐氏率先站起身,我忙道:“快蹲下。”

  话音未落,又一队骑兵驶来,有人发现茅草丛后有动静,叫道:“这里有人。”

  骑兵立刻散开,从两边包抄,把我们团团围住。

  领头的金国军官一指我和月婵,喝道:“带走。”

  我极力反抗,对于这些身强力壮的大汉,一个八岁的女孩能做什么呢,士兵把我们象麻袋一样扔上马,急驰而去,身后传来贾老夫妇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经过一段时间的颠簸,我和月婵被他们带回营地,扔进一座简陋的帐篷,里面已经挤了十几个孩子,整个帐篷弥漫着臭烘烘的气味。

  月婵吓呆了,不哭不闹,小小的身子紧紧地挨着我,我困得很,顾不得害怕,和她相依相偎着沉沉睡去。

  天亮后,金兵把我们赶到外面一个很大的空地上。

  我默默地打量四周,这里的金兵并不多,大约有一百来号人,他们是金国的骑兵部队,专门骚扰边境,抢掠牲口和奴隶,我和这些孩子很不幸地成为他们的战利品。

  月婵伸出柔软的小手拉住我,流着泪小声说:“我们不要分开。”

  这句话很孩子气,因为在这里,我们根本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有人厉声斥道:“跪下。”

  我稳稳地站住,一动不动,给这些金国强盗下跪,开什么玩笑。

  那人不耐烦了,语气比刚才更严厉,大喊道:“给小王爷跪下。”

  扑通一声,有孩子带头跪下了,其他孩子也纷纷含着眼泪跪下,只剩下我还站着,倒显得很突兀,一时成了众矢之的,先前那个喊话的怒道:“把他拖出去砍了。”立刻上来两个金兵抓住我的手臂往外拖,我不但没求饶,反倒笑了起来。

  一个声音喝道:“且慢。”金兵把我狠狠推倒在地,退到一旁。我挣扎着爬起来,稳稳地站直身子。那人道:“你笑什么?”我止住笑容,讥讽道:“我听说女真人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今天见了你们,我才知道谣言不可信。”

  那人疑道:“何出此言?”我正色道:“真正的英雄好汉,不会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那人沉默片刻:“抬起头来。”

  我抬起头,看清这个男人,心象被重锤击打,震惊得险些晕过去。

  象标枪一样挺直的身体,右手总是紧扶着佩在腰间的大刀,眼神沉着而坚毅,我前世的皇夫,那个愿意和我同生共死的男人,他就站在我面前。

  他的容颜已经改变,然而,我一眼就能认出他,似曾相识的感觉如此强烈。

  我喃喃道:“青翼。”

  他露出讶异的表情。

  我猛地想起,他已经忘了。

紫微星君说:喝过孟婆汤,他会忘了你。

  我的回答是:他忘记没关系,我不忘就可以。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们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以这样的方式相遇。

  按理说,他应该和我一样大,然而,他看起来已经是个十五六岁的英俊少年。

  我感慨于宿命的安排,身份轮换,他现在是金国的小王爷,而我,只是一个卑贱的战俘。

  他朝我打量一番,问道:“你多大了?”

  我答道:“八岁。”

  他又问:“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我不卑不亢道:“我这辈子只跪天地爹娘和一种人。”他饶有兴致地问:“什么人?”我答道:“让我心甘情愿下跪的人。”他微一怔,笑了,那些女真兵也纷纷哄笑起来。

  他止住笑:“好,只要你向我跪下认错,我就让你做我的奴隶。”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恩赐吗?

  我摇头拒绝:“我不会做你的奴隶。”

  他没有生气,反问我:“你想做什么?”

  我回答说:“朋友。”

  他沉默片刻,突然取过弓箭,一箭射中大营中间那根高耸的旗杆顶端,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对我说:“只要你取下那枝箭,我就饶了你,如果做不到,我就杀了你。”

  我不由愣住了,旗杆有五丈来高,而爬树从来不是我的专长。

  他似料定我不敢,扬起唇角,颇有几分揶揄:“你现在跪下来给我磕头,我还可以让你做我的奴隶。”

  我骨子里是个倔犟不服输的人,这时逼上梁山,索性硬气到底,指着那些孩子大声说:“如果我做到了,请放了他们。”

  他颔首道:“好,一言为定。”

  我笔直地走到旗杆前,脱了鞋子,抓了把泥灰抹到掌心,蹭蹭蹭往上爬。

  坚硬粗糙的旗杆很快把我的手脚都磨破了,鲜血淋漓。我只能停下来休息,月婵看到这个情景,急得冲我挥手大叫:快啊,快啊。那些孩子也跟着齐声大喊,快啊,快啊。

  我突然意识到,此刻我和他的较量,已经不只关乎我和他,而是关乎我、月婵和这些孩子的命运。

  为了这些孩子,为了我自己,我没有退路。

  终于,我沾满血迹的手握住了那枝箭,它钉的很牢,我把自己的衣服撕成条,绑住箭尾巴,用力地往外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我,他也在看我。

  我累坏了,喘着气停下来,这时,不光那些孩子,所有人都冲我大喊:快啊,快啊。

  只有他,沉默着,远远地望着我。

  我想,他确实不记得了,如果他记得,他不会让我爬上这根高高的旗杆。

  从熟悉到陌生,原来只有短短的一个轮回。

  我心里怅然若失。

  这时,我听到咔嚓一声轻响,旗杆迎风折断。

  没有英雄救美,我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当场昏迷。

  上天保佑,我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和皮外擦伤,没有骨折。

  据给我疗伤的女真大夫说,我摔下来的时候,手里还紧紧地抓着那枝箭。

  我从女真大夫眼里看到了几分敬意。女真人敬仰英雄,欣赏有骨气的人,我这个八岁的汉人孩子,在他们心中赢得了一席之地。

  青翼这一世叫完颜守康,金国英王的儿子,他是个讲信用的人,在我昏迷的时候,下令放走了那些可怜的孩子。

  几天后,他带着我和金国部队出发了。

  骑兵组成战阵,缓慢行进,我被安排在中军的位置,紧靠着小王爷。正是初冬,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树林,一眼看过去,林中只有厚厚的落叶,空无一人。

  金军前锋踏进林中,紧接着是中军,马蹄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看似平静的树林,突变陡生,厚厚的落叶突然掀起,原来落叶下全是挖好的地壕,用落叶作伪装,无数宋军从脚底下钻出来,手中持着弓箭,箭如雨下,最前面的女真先锋顿时变成了刺猬,后面的女真人惊慌中纷纷中箭落马,马匹俱被射中,悲嘶倒地,大将巴鲁率领手下撑起盾牌,拼命护住小王爷,我离他最近,也被护在其中。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眼前血花四溅,惨呼声不绝,我的脑子全乱了,似乎四面八方全是冷箭,心脏怦怦乱跳,这是战场,只有杀戮,就算宋军知道我在这里,他们不会手软,他们的目标是消灭这些入侵家园的敌人。

  我飞快地打量四周,左边是山坡,右边是河,往前是死路,往后退也是死路,我来不及多想,冲他叫道:“过河。”

  初冬水浅,女真都是骑兵,顺利过河不成问题,现在也只有水里不会有埋伏。他扭头看了我一眼,抬手用力一挥,大队折而向右,迅速扑出树林,战马踏着水花,涉水而过,果然没有埋伏。

  河这边是一处稻田,水稻已经收割,田地平坦,一望无际,更不可能设埋伏,我环顾左右,心情沉重很多,这些女真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是异族,是侵略者,可是亲眼看到他们倒在刀剑之下,死于非命,我感到一种震撼心灵的悲壮,在那样一边倒的惨烈杀戮中,他们没一个人胆小退缩,难道在女真人的词典中没有逃跑这个词吗。

  夜幕降临,金军在稻田里扎下营寨。

  我被叫到他的大帐中,他背对我坐着,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我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来,陪我喝杯酒。”他突然转过身,亲自给我倒了一杯酒,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门无声地开了,巴鲁站在门口:“小王爷,准备好了。”

  出了门,只见一支小队骑兵已经整装待发,他向我伸出手,我在他的帮助下跃上马背,从身后抱住他的腰。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味道还象从前一样干净清爽。

  一行人悄悄离开军营,在夜色中急速前进,我认出眼前熟悉的景物,就是白天我们一败涂地的地方,他回到这里作什么。

  河水浅浅流淌,骑兵涉水而过,停在树林里。

  女真人纷纷下马,动用随身携带兵器,开始挖坑,他离开众人,走到河边,仰起头望着天空。我走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仰望天空。

  “家父曾经说过,天上的每颗星,代表一个人,人死后,他的灵魂会飞到天上,成为一颗星星。”他低声道。我回头看着那些正在忙着掩埋同伴尸首的女真人,忍不住道:“你不怕宋军袭击你?”

  他轻叹一声:“这是我们之间不成文的约定,打仗归打仗,晚上的时间,他会让我们回来掩埋同伴,如果他输了,我也会让他回来掩埋他的同伴。”

  “他是谁?”我好奇道。

  “岳轻尘。”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回到营地,他命巴鲁摆下香案,郑重地对我说:“你救了我,我要和你结为八拜之交。”

  我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用力看着他:“你要和我结拜?”

  他把我拉到香案前和他并肩跪下,大声说:“苍天在上,我,完颜守康,愿和谢道清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宣读完誓言,我们割破手指,把鲜血滴入烈酒中。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谢道清,从今日起,我们是兄弟了,大哥不会亏待你。”

  我冲他微微一笑,大口饮下混合着我俩鲜血的酒。

  好吧,青翼,既然做不成夫妻,我们就做兄弟,最好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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