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老板宋飞茹,在上海经营着一家颇有规模的鞋城。她三十多岁,美艳的脸上已经隐隐地刻着一种沧桑感了,让人觉得这女人身世的沉重。
无奈的落榜女宋飞茹是苦出身,父母是支边青年,1964年去新疆垦荒,四年后刚生下她,父母便在一次洪灾中遇难。可怜的宋飞茹被送回上海,寄居在祖父母家。二老仅有微薄的退休工资,如今又添一个孙女,日常生活十分拮据。
苦难的童年,贫困的家庭,这些阴影深深地刻在宋飞茹的心上。在学校里,她也饱受欺负,家庭富裕的同学鄙视她的清贫,总喜欢捉弄她,她变得多疑、愤慨,甚至有一点心理畸形,从小开始,她便对财富又羡慕又仇视,这种复杂的心情没人能理解。所幸她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尤其是升入初、高中后,不少男同学在背后称她为“校花”,连校长有时到企业去拉赞助,也要把她带在身边,作为“公关小美人”。对此,宋飞茹既自得又愤然,一方面此举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另一方面,她也明白自己只是在当“花瓶”。
还有,她的运道也不怎么样,第一年高考落了榜,第二年再考,又是落榜。学校老师百思不解,天资聪颖的她,平日成绩不差,却天生惧怕考试,一入考区便怯场。无奈之下,宋飞茹只好考了个财会职校,毕业后分在交运局计财科当出纳。
这对心气很高的她是个打击,面对薪金微薄的这份毫不起眼的职业,她的精神很萎靡。
初婚难遂意宋飞茹的第一任丈夫,就是在这时进入她视线的。
他叫曹之江,上海川沙人,在交运局宣传科当干事,比宋年长三岁。曹之江瘦小、文静,比较本分,对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从不作非分之想,平时对上司唯唯喏喏,做点抄抄写写、上传下达的工作,充其量只是领导的听差而已。
有一次正下雨,宋飞茹派他去打饭,他受宠若惊,跑得飞快。从此后,她的打饭问题便由他承包了。尽管他胆小本分,但奉迎女人的道理,却还是懂的,何况对方是个靓女。一来二去,双方就有了意思,交了两年朋友后终于谈婚论嫁,那一年,26岁的宋飞茹结婚了。
初婚阶段,他俩无房,只得高价去租私房,开销很大。工薪阶层,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个钱,每个月除去吃穿,从牙缝里省几文钱,还真不容易,吓得宋飞茹根本就不敢生孩子,不敢上电影院,不敢上舞厅,连化妆品也是廉价的大路货。丈夫呢,在单位里像个缩头乌龟,除了丁点可怜的工资,什么外快也捞不到。渐渐地,她对丈夫发出了怨言:“你真无能,连个老婆也养不周全,亏你还算个男人。”曹之江无言以对。
尽管日子过得不宽裕,但女人的爱美之心是决不会泯灭的,宋飞茹也不能例外。家附近有一个著名的私营服饰鞋帽商城,她有事无事都要去逛逛。她这个人也有点怪,身上穿着并不讲究,却惟独钟情于鞋子,尤其是国外进口的高档名牌女皮鞋,一双一双看过去,隔着玻璃橱窗,恨不得亲它们吻它们,整个人丧魂落魄似的。
一次,店里刚刚进口了一批法国女皮鞋,其中有一双冠名为“美神凡尔赛”的高跟鞋,在橱窗里特别惹人注目,鞋型高贵靓丽,白银似地闪着光泽,一看就知道不同凡响。宋飞茹绝对被迷住了,展出的第一天她就来了,痴痴地看定那鞋,好像看一个中意的情郎。第二天她又来了,表情依旧。紧接着是第三天,第四天……她其实并不知晓,暗地里早有一双眼睛盯住了她。
到了第七天,一个阔佬模样的中年人,坐着一辆手推车,慢慢对着宋飞茹驶过来。可宋飞茹实在看得太入迷了,丝毫没有注意。中年人的腿脚不便,只好坐在车上给宋飞茹打招呼。
宋飞茹这才醒过神来,颇为尴尬地涨红了脸。中年阔佬在心中忍不住赞叹:这女人,美得简直叫人透不过气来。他只扫一眼,便看清了她的实力,她的家底,他客气地对她说:“我知道您喜欢这鞋,这样吧,对您例外打折扣,您只须付 10元。”
宋飞茹大为惊诧,因为这鞋的标价是2800元,标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嘴巴上还在要强,连连说不,可看那鞋的视线并未收回来。中年男人哈哈一笑:“我只想让您象征性地付点钱,为的是给您留一张发票作个纪念,我们交个朋友嘛,今后尽管多来本店走走,只要有好鞋,我一定给您留着。”
傀儡的“女主人”从此,宋飞茹成了这家服饰鞋帽商城的常客。
由此开始,她同商城大老板的私人关系迅速升温。大老板叫彭不天,祖籍温州,靠8万元起家,从1988年起冲入上海做生意,十几年下来,已拥有大大小小十五家鞋店,是远近闻名的大富商。彭不天尽管富得流油,但生活上却有不如意之处,他的一条腿由于车祸被截掉了,不得不安了假肢;与他同龄的50岁的太太,始终未给他生育,曾去医院检查,医生暗示:可能是男方的原因,气得他回家后把太太臭打了一顿,恨不得立马就休了她。所以几年来他几乎不再去亲近太太,存心让她独守空房。
就在这时,美艳的宋飞茹走进了这位富商的视线。老实说,彭不天可算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这么多年来什么女人没见过,可如今面对宋飞茹,他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第一,当然是她那种天生独到的美貌,因为家境贫困,所以没有脂粉气;第二呢,就是那种没钱的女人们所表露出的天真,她们从没有机会享福,一旦获得了消费的机会,身上便有一种天真,让他看了喜欢。
彭不天很快就控制了宋飞茹,常常开着私家车带她出去玩。有次两人去杭州,夜里投宿,彭不天拉着她的手,说今夜我们俩同睡。宋飞茹只说了一句:“同睡可以,但你得娶我。”
彭不天无奈,回上海后不出两个月,真的和50岁的原配太太离了婚,宋飞茹也紧紧呼应,与丈夫曹之江摊牌离婚。签字前,老实的丈夫问:“为什么不要我了?”宋飞茹其实心中也颇为不忍,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你没错,是我不好。我害怕过穷日子。”
这年春节,宋飞茹与彭不天结婚,很快搬进了位于西郊的私家公寓,这公寓气派豪华,带私家花园,光轿车就有三辆,女佣加司机共6人,简直可以编个后勤班了。宋飞茹原本以为可以过主宰一切的大奶奶日子了,可事实很快教训了她;原来她遇上了真正的克星,那就是彭不天的母亲,自己的婆婆。娶进门的第二天,婆婆便给了儿媳妇一个下马威,一大早,婆婆便吩咐女佣去叫尚未起床的宋飞茹,见儿媳进了自家卧室,这老太婆用命令的口吻说:“去,你把我的夜壶倒掉。”
所谓夜壶,是南方人对尿盆的俗称。婆婆出生在温州乡下,有一只祖传已六代的大夜壶,生铜打制,又重又臭。自从跟了发迹的儿子来到上海,这个宝贝坐便器也不能不捎带来。宋飞茹只得忍气吞声,捧着夜壶去倒,完事后向丈夫诉苦。不想彭不天哈哈一笑:“我妈乡下人死脑筋,放着现代化的卫生间不用,就是喜欢使这老把式,不过别介意,在我老家,媳妇是要侍候婆婆的,就是现在也这样。”
没想到,对宋飞茹来说,这还仅仅是个开场。守着偌大一幢豪宅,她根本没有当上女主人后的优越感。平时用钱,根本由不得她作主,家里财政全是婆婆一手把持,别看这老太婆不识字,打算盘却是一流的,家里每天数千元的开销,她都在算盘上拨弄得一清二楚,笔笔有账,再精明的女佣想混她几角葱姜钱,也难。一句话,宋飞茹在这座豪宅内,名分虽是“第一夫人”,实质却是个傀儡,她的心境开始黯然起来。
莫名的煎熬尽管这“第一夫人”当得不如意,但结婚头一年,好歹丈夫还宠她,对她尚存有新鲜感。彭不天知道母亲从经济上封锁宋飞茹,所以隔三岔五总要给她一点私房钱,让她维持一点大户人家的体面。她出门有轿车,回家有女佣侍候,单位里也早辞了职,人人羡慕她做了个全脱产的富太太。
可她内心的愉悦以及婚前的幻想,正在一步一步退潮。婚后的丈夫很难伺候。彭不天是个天生的酗酒者,生意失败了要狂饮,生意成功了更要狂饮,他是要掩饰对自己身体残疾的痛苦,而酒恰恰是一种麻醉品。伺候丈夫的性生活,也是一桩棘手的事,由于丈夫一条腿截肢,夫妻行起房事来,总会有种种的不便,这一点,促使彭不天又自卑又恼火,心理非常变态。
宋飞茹尽量曲意逢迎,让他愉悦、满足。对婆婆呢,也是刻意屈从,忍辱负重。结婚的头一年,她如履薄冰,真的是一副“刚过门的小媳妇”模样。
然而,她没想到,自己的失宠是如此地快。婚后第二年,丈夫即对她态度大变,他在看戏时迷上了一个女花旦,在外头给她买了套房,把她供养起来。这女花旦千娇百媚,很容易就把丈夫的魂勾走了,丈夫倒也坦率,对宋飞茹实话实说:“她比你强,懂得往绝妙处去弄男人,我喜欢她。”
宋飞茹沉默着。过了一段时间,彭不天突然对她说:“你虽然是我太太,可我也不能这么白白养着你,你得做事,靠自己挣饭吃。”宋飞茹想了想,说:“你讲得有道理,那从明天起,你给我派活干吧。”
丈夫果真给她派活了,并且这活儿还出得绝。他让宋飞茹每天打扮得妖娆入时,穿上各种进口的名牌女皮鞋,在自己的鞋帽商城做现场示范的模特。做示范人很累,橱窗又小,人在里头要不停地走步,摆出许多不同的姿势,比T型舞台上的模特小姐苦多了。碰到有些男人不规矩,给你弄点“性骚扰”,还真够你受的。说句公道话,她干得还真不错,为店里带来了不少商机。除了干这类活外,丈夫还叫她组织一批女店员,去社会上搞促销。她呢,沉得住气,心里也有主意,渐渐摸到了不少窍门,懂得了很多“生意眼”,居然办成了许多业务,让丈夫大为惊诧。
可一旦回到家,她仍旧是一台伺候丈夫与婆婆的机器。彭不天喝醉酒后,常常打骂她,将她的头往抽水马桶里摁,拿着刀追她,说要把她切碎了去喂狗。婆婆从20岁开始守寡,守了50年,守着守着就变态了,老是挖空心思折磨宋飞茹,有些手法实在下作,她都羞于说给亲朋好友听。痛苦中,在冥冥的长夜里,她始终告诫自己:再忍一下,肯定会有转机。我不能白白地吃这些苦,我要索取我该得到的东西。
我富了,感觉却输了成功是给那些勇于忍耐的人的。这年秋天,彭不天手中的十多家连锁店不景气了,尤其是沪西的那三家,已濒临破产。宋飞茹看机会来了。
她对丈夫说,我愿意承包这三家店,一年扭亏,但你要保证给我个人20%的利润。彭不天大喜过望,连连说可以,但宋飞茹说一定要订协议,并一定要公证,彭不天只好照办。
说来也是奇事,这三家店的经营权一旦落到宋飞茹手中,那生意便犹如神灵相助,一天一个样,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要多旺有多旺,半年便扭亏,到了一年期限后,做下的利润更是惊人。结账时,丈夫只好如约付给她20%的提成,那是一笔近150万元的巨款啊。丈夫说:“希望你明年再做下去。”
她说:“我不帮你做了,我今后自己独立做生意。”
丈夫笑了:“什么独立不独立,我们不是夫妻吗?”
她回答:“不,夫妻也不做了,我要同你离婚。”
这下丈夫傻眼了,问为什么?她悲愤地反问:“为什么?天下有你这样对待妻子的男人么?”丈夫耷拉着头,无言以对。
离了婚的宋飞茹,马上开了家品位独特的鞋城,生意不错。30岁出头的她,突然想起当年被她抛弃的前夫来。有天夜里她捱不住寂寞,给曹之江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他早已再婚了。她很尴尬,于是客气地请他上她的鞋城来玩。
前夫说:“我们工薪阶层不敢来。”她拿着手机,禁不住潸然泪下,她一下子想起了当年与前夫虽不富裕却多少有点恩爱的生活。
如今,我真的富了,可我的心却是那么贫穷。说来说去,我还是个输家。宋飞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