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仵清君
一九九四年的八月十二日上午，我终于拿到了摩托车的驾驶证，下午便磨着大舅陪我去了车行买了车。
八零车，没有离合，花了四千二百块，其中两千是爸妈给的，两千是我自己攒的。
大舅说，外甥女儿人生中的第一辆车，他赞助二百。
年轻者无畏，在大舅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骑车往回走。
县城离我家有七十多里，大舅不放心：你再住两天吧，等我歇班和你一起回去。
这么远的路，你又是第1次一个人骑车，我心里没有底……
可我觉得我特行：大舅，瞧不起谁呢？你外甥女儿可是个有证的人了。
我保证不会有事……
舅妈拍了拍大舅的手：她已经二十岁了，有了自己的主见，你别老把她当成孩子。
再说了，她骑车的技术是你亲手教的，你对她不自信还是对自己不自信呀？
大舅还在嘟囔：她这不是第1次自己上路吗，我不放心很正常吧？
舅妈却给我递过来了头盔：别听你大舅唠叨，想回就回吧。
但是路上一定要骑得慢一些，头盔一定要戴好。
别闯红灯别抢道，车多的时候要是心慌，就停下等一会儿……
九岁的表弟在一边撇嘴：妈，你比我爸还唠叨呢。
快点快点，我上学都要迟到了……
我接过头盔，龟速上路，历时1小时20分钟回到了家。
后来才知道，大舅不放心，请假骑车跟了我一路。
8月14日是我们这里的大集，我跟我妈说，我带着你去赶集吧。
我妈说你敢骑我还不敢坐呢！
嗨，你怕啥，从县城到家里好几十里路我都骑回来了，还怕在十里八里的吗？
我妈坐在后面，比我还小心，一路念叨慢点慢点再慢点。
路走了一半，我妈看着在路边上坐着两个人。
女人也就30多岁，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
女人在哭，小女孩闭着眼睛。
我妈本来就是个瞎好心的，拍着我的肩膀让我停下。
我问她停下干嘛？
你看看她们哭什么呀？
我知道我妈的脾气，我要是不停下的话，她至少得埋怨我半个月。
妈妈问那个女人：你这是遭了什么事了呀？怎么会在这里哭？
女人说大姐，我这孩子发烧了，我背着她去医院呢，结果才走到这个地方，就叫不醒了……
我妈连忙翻下车，跑到女人身边看了一眼：这是烧昏昏了啊，得赶快送去医院，送晚了怕再烧出个好歹来。
这里还离医院三四里路呢，单凭两条腿，至少也得好几十分钟……
我妈这才想起了我：要不，你带她们去？
说实话，我有点不敢。
带我妈一个人还可以，带她们两个的话，还真是打怵，更何况孩子还不能动。
女人用希翼的眼神看着我。
我心里一慌，就听我妈说：你从县城骑车都骑回来了，还在乎这三里二里的路么，再说了她们娘两个撵不上我一个人重啊！
要不，试试？
我对女人说：大姐我可跟你说实话，这车我总共才买了三天，也才骑了三天，要是摔了碰了，你可不能怨我。
要是你能放心呢，你就把孩子抱着坐上来，要是你也觉得有点悬，还是另想办法吧。
女人说她不怕：即便是摔了，你又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我们娘俩的命，我们不怕。
等在这里还有什么办法呢？过去好几辆车了，我也拦了，可都没拦住……
我让我妈帮忙把孩子放在我和女人中间，让我妈在路边等着，骑车就往医院赶。
好在有惊无险，到医院的时候，我却吓出了一身的汗。
要真把人家摔了，即便人家不怪我，我这辈子怕也过不去这一道坎了。
看她们的身影跑进了门诊室，我就离开了。
回去一看，难得我妈听话，坐在路边乖乖等着：
我以为你坐不住，早就自己先走着了呢。
我妈说我又不傻：自己走累的是两条腿，等在这儿也不过是多吹会儿风。
又问我那孩子怎么样了？我跟她说不知道，到了医院以后我就离开了。
我妈还埋怨我干嘛不留在那里给帮帮忙……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也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件事情我早已经忘记了。
对象是大舅妈给找的，离他们家不远，我们两家走动的也勤快。
表弟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他十七岁那年骑车摔伤了左腿，留下了后遗症，平时看着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可一旦走路急了，就会一颠一颠的。
力气活一直不敢让他干。
为此舅妈和大舅都特别的自责，再加上表弟一直没能说上媳妇，两个老人更是郁郁寡欢。
大舅说当初就不应该答应让表弟自己骑车上下学。
舅妈也说，表弟让大舅买车的时候，他能拦住就好了。
可这世上没有买后悔药的呀，即便是我安慰他们，这些根本不怨他们，他们还是难过。
表弟也是无奈：我不是说不上媳妇啊，是没碰上个对眼的。
可我爸不信，我妈也不信，他们觉得就因为我腿不好，才没有人会跟我……
也是哈，因为身体的原因他知道不能干力激活，考上了公务员。
铁饭碗稳工资，那可是多少女孩子择偶的最佳选择。
就像表弟说的，可能是缘份不到吧。
表弟26那年，跟我说他谈对象了。
我高兴坏了，问他为什么不领回来给大舅和舅妈看一下？
表弟说：女孩家里人不大同意。
还是因为你的腿？
表弟苦笑了一下：是。
女孩子是农村的，是她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她家里人说了，工作好坏无所谓，但是必须要求男方身体健康……
难道在他们的眼里，表弟的腿伤就是不健康的表现吗？
我觉得有些牵强了。
我问表弟女孩子什么意思？
她们家里人的态度，能不能代表她自己的态度呢？
要是代表不了，我们是不是还要争取一下？
表弟说：女孩子要是介意的话，就不会跟我谈对象了。
主要是我不想瞒他们，她爸来城里看她，碰巧遇见我们在一起。
那天坐的久了，起来的时候我的腿就有点麻，走路不利索了，他就问怎么回事。
我也没想问他就把实话跟他说了，结果……
我安慰表弟，既然女孩子不介意，那就好办：你跟女孩说一声，安排一下，哪天我陪你去他们家一趟……
瞅着表弟两个人都休班，我们买了礼物去了女孩家。
挺普通的一座院子，墙皮家具已经斑驳，一看家庭就不是多么富裕。
见我们去，女孩子的父母并不是很热情，可还是让我们进了屋，奉上了茶水。
我开门见山：叔，婶，我想不用多说，你们也知道我们来的目的。
我知道你们是嫌弃我弟身体不好，可是呢，咱们也都明白，我弟的工作是用脑子的，跟体力活搭不上边。
你家妹妹跟了他，日子应该不难过。
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们都彼此心里有对方。
我看着你们也不像不讲理的人，能不能再好好想一想……
我说话的功夫，看见女孩的妈妈老盯着我的脸瞅。
瞅的人我浑身不自在，不自觉的用手抹了把脸：
婶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笑了笑：没啥，就是觉得你有些眼熟，老是觉得在哪里见过。
对了，你是青年的姐姐么？
我跟她说不是，我是他表姐，但是我们俩的感情很好，跟亲姐弟差不多。
你娘家是哪里呀？
我笑了笑：婶子要不说我得给你家闺女有缘分呢，我也是这个镇上的，跟你家只隔了两个村子……
她听了大半天没有说话，我正纳闷呢，她忽然又问了一句：
你会骑摩托车么？
会啊，我买第1辆摩托车的时候，咱们这边女孩买车的还很少呢。
我还记得第1辆车是80，就是前面没有大梁，也不用攥离合的那一种。
哪一年来着，对了，九四年，那年我二十岁……
女主人忽然笑了，拽着男人的胳膊进了屋，一会两个人一起又出来了。
开口就说，这门婚事，他们同意了。
我愣了，表弟也愣了……
这么简单，竟然成了？
女主人看着我：我闺女的婚事呀，我们并不想多加个人扯淡，想着我们家是农村的，你弟家呢是城里的，你舅和你舅妈都是双职工。
我闺女嫁给你弟就等于是高嫁。
女孩子高嫁，婆家的品性很重要，要是婆家看不起，女孩这一辈子呀，有的蹉磨了。
说到底，我怕我女儿受委屈。
可看见你啦，我就觉得我女儿嫁给你弟保证不错。
别人我不信，可我信你……
不是，婶子，你这话说的，我打云里雾里的？
我们两个认识吗？
女人笑了：94年你买新摩托车的第3天，帮了路边上的一对母女，对不对？
你好好看看，我就是那个母亲啊！
我闺女就是那个昏迷的女孩子。
那天大夫跟我说了，我闺女是急性脑膜炎，要是再耽搁十几二十分钟，怕是就会烧傻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一时好心帮忙救回来的，竟是我的弟媳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