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作者:船长与船
我的大伯70多岁了,无儿无女,一辈子没结过婚。人也老实,在村里,属于最不受重视的那种人,村里有什么事情,他虽然也去帮忙,但都默默无闻,仿佛透明人一样。他的朋友也不多,总归就那两三个,对于仅剩的朋友,他也不知道珍惜,总要跟人家吵架拌嘴。
不知为什么,父亲很讨厌大伯,没事的时候总跟我吐槽大伯,说以前发生的事情,大伯如何如何不仁义,父亲最常提起的是他的一把金锁:“闺女,你是不知道,当年我把这金锁交给他,结果他说弄丢了,任谁都能猜到,他把我这金锁给独吞了,他就是这种人。”每次说完,父亲总要摇头叹气,仿佛自己是最大的受害者似的。
有父亲带头,我们全家对大伯的印象都不太好,母亲瞧不起大伯,我也不喜欢大伯,弟弟尤其过分,有几次大伯来我们家串门,弟弟还故意说些难听的话给大伯听。大伯不知是心虚,还是不愿惹事,听到含沙射影的话,总是默默离开了。
小时候我也是不懂事,跟着大人一起针对大伯,等我长大了,很多事情都明白过来了,想到大伯的事情,还觉得有些愧疚,觉得大伯可怜。于是有意无意地,我对大伯很客气,大伯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对我的态度也好了起来。
高中的时候,我跟家里吵架,跑了出来,正好撞见在村口墙底下蹲着吃饭,他招呼我,我就过去了,因为心里烦闷,就跟他说了几句心里话。大伯一边安慰我,一边让我到他家里,他给我拿了很多零食,过了一会儿我该回去了,他又给我塞了两百块钱,让我好好学习,当时我这心里真是不好受,但同时我也下定决心,等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待大伯。
后来,我把这件跟爸妈说了,父亲冷笑一声,然后幽幽地说;“你大伯无儿无女,指望你伺候他养老呢。”我没搭话,母亲说;“既然人家对你好,你也得对人家好,反正以后再说吧。”对于大伯,我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想听爸妈说这些了。
大学毕业后,我就在城里生活了,既很少回老家,也很难见到大伯了。有几次跟父亲打电话,父亲还笑嘻嘻地说:“你大伯提到你几次了,要不然回来看看。”说实在的,听到父亲这么说,我的心里并未有多少触动,虽然我跟大伯的关系很好,但也没好到那种地步。
今年过年,我不打算回家,一方面是因为工作太忙,另一方面我跟爸妈的关系也比较紧张。他们一直想让我回老家生活,我却不愿回去。我好不容易才从村子里出来,怎么还能回去呢。
至于弟弟,他很早就不读书了,也一直在老家,所以回老家这件事,对他而言没什么,对我来说却很尴尬。
但爸妈却不能理解我,常常在村里说我的坏话,说我是不懂得感恩,连带着亲朋好友都来指责我,我不清楚指责我的人里面有没有大伯,当然我也不想弄清楚,对于老家的事情,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原本我已经是下定决心不回老家的,可是那段时间不知怎么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劝我,让我务必回去一趟,我真是很讨厌也很警觉。觉得大概是他们背着我帮忙相亲了,想给我找个老家的男人,这样把我永远地拴在老家。
不管他们怎么想,怎么做,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回到老家的。迫于亲戚们的压力,我终于还是决定回去了。我的心情不好,故意发了个伤感的朋友圈,不仅是给我爸妈看的,也是给那些不怀好意的亲戚看的。
发完朋友圈十分钟没到,大伯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我当时心情不好,但还是接了。大伯一接通就跟我说,让我把朋友圈给撤了,要不然让人家看见不好,我拗不过大伯,终于还是给撤了,撤完以后,大伯又神秘兮兮地跟我说:“不管你在外面混得多好,回家蹲着吃饭。”
听到大伯这么说,我真觉得很奇怪,当时也是心情不好,立刻问了一句:“为啥要蹲着吃?”大伯没解释,只是笑着说:“你别管那么多,蹲着吃就好了。”我觉得莫名其妙,跟他扯了两句别的,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没几天的时间,父亲给我打电话,说老家的一个亲戚快不行了,让我赶紧回去一趟。按理说,我跟老家那个亲戚关系也不好,也不熟悉,为什么要我回去呢?可是父亲说得斩钉截铁,我也没法子,只能买了车票回了老家。
一路颠簸,到了老家后,我面无表情地进了屋,爸妈看到我,赶紧热情地迎接,不知怎么的,我总感觉他们的热情带着点伪装,可能是我自己的错觉,也可能真的是那样,但我懒得计较,也没管那么多。
我回来以后,父亲在院子里支起了一个烧烤摊,要给我们做烧烤吃。我当然是很开心,等到吃饭的时候,我也没听大伯的话,是坐在凳子上的,可是吃到一半,父亲突然问我:“你现在一个月赚多少钱啊?”我实话实说:“大概六千多吧。”父亲微微点头。
母亲又问我;“你工作也给予了好几年了吧”,我回答“是的”。母亲也不说话了,随后他们俩四目相对了一下,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随后父亲又问我的积蓄,我大概说了个数字,他们都不说话了。
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大伯说的话,他让我蹲着吃饭,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听大伯的话。于是立刻把凳子给踢开,然后蹲着吃烧烤。父亲很奇怪,问我这是干什么?我笑着说:“没什么,就是喜欢蹲着吃。”
吃完了饭,我帮忙收拾了碗筷,因为天色已晚,收拾收拾就睡觉了。等到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是站着吃的,到了中午,我依旧是蹲着吃午饭。蹲着吃饭的时候,我总是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不像是城市里的白领,倒像是做力气活的人。
找了个时间,我去拜访了大伯,顺便给他买了些礼物,也没有很贵重,无非就是一些零食。到了大伯家门口,还没等我进去,大伯就直接冲出来了,激动地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然后把我迎了进去。
等我进屋后,我把东西递给了大伯,大伯很高兴的样子,随后就跟我聊天,先是聊我爸妈的事情,又聊我的弟弟。说我弟弟最近相亲挺成功的,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对象,可能最近要结婚了。
听大伯这么说,我很惊讶,因为这件事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与此同时,我突然想到,父亲问我赚多少钱,有多少存款的事情。我觉得,可能是弟弟要结婚了,买房买车彩礼都要花钱,家里想让我拿点钱出来。
想到这里,我不禁冷汗直流,大伯笑嘻嘻地问我;“你有没有蹲着吃饭?”我点了点头,大伯又说:“没事,你别担心,到时候我跟他们说,就说你在外面做很低端的工作,赚的钱也很少,回家了都习惯蹲着吃饭,也不像是有好工作的人。”
听到这里,我恍然大悟,总算是知道了大伯的用意,于是我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后面我们一大帮人都去看那个快不行的亲戚,看望完病人后,父亲又请大家吃饭,其中自然包括大伯,我们一行人在一家饭店坐好,刚开始还一切正常,可是父亲喝多了,又开始胡言乱语,顺带着也把实情说了出来。
“哎呀,我老儿子要结婚了,我高兴呀。”父亲摸了摸弟弟的头,随后笑着跟我说;“你弟弟结婚的话,你拿多少钱啊?”我当时就蒙了,大家齐刷刷地看着我。我真觉得很尴尬,就在这个时候,大伯笑着说;“得了吧,她能有多少钱啊,不知道你看没看见,吃饭的时候都蹲着吃,说是在办公室上班,还不知道在哪呢。”
大伯这话一出,我立刻向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父亲想了想,觉得这话很对,但依旧不依不饶,大伯给了我一个眼神,我当即反应过来,随后没好气地质问父亲;“当初我高考成绩那么好,要去外省的好大学,你不答应,现在好了,我工作这么差劲,你怎么说?”
随后我故意发脾气,跟父亲吵了起来,大伯就来劝我,劝来劝去,我终于松口,答应给弟弟两万块钱,作为他结婚时候的贺礼、这下父亲才算满意,而我也松了一口气,若是没有大伯,我可能得拿得更多。
其实,我的大伯无论在村里,还是在亲戚堆里,都属于那种没人重视的存在,这次他为了我,跟父亲辩论,还要忍受别人的讥讽,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对待大伯。等吃完了饭,大家都回去了。
我在家里待了几天,临走的时候,我又去看望了大伯,给他买了些好菜,吃饭的时候,大伯或许是喝多了,跟我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我想起了金锁的事情,趁机问大伯,大伯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那金锁真的是丢了,我明明放在柜子里,却没有了,可能是我的朋友来家里拿走了。”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大伯常跟他那几个朋友闹别扭。
随后大伯又说:“算了,终究是我保管不好,欠你父亲的,我都还给你,等走了以后,我的东西都是你的。”大伯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我突然觉得大伯好可怜,当即跟他说;“你放心吧大伯,以后我养您的老。”我这话说完,大伯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呜地哭了起来,看着这个曾被村里人嘲笑是“守村人”的大伯,我知道,自己是他唯一的依靠,也绝不能辜负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