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最重男轻女的地区。
七岁那年，爸妈带着弟弟去游乐场，
我羡慕地看着，弟弟却跑过来拉住我的手「姐姐一起。」
九岁那年，爸妈做了红烧排骨，说女孩子要苗条不能吃肉。
弟弟直接掀桌「姐姐都够瘦了，还要怎么苗条？」
十八岁那年，爸妈将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藏了起来，骗我说没考上，弟弟默不作声。
当晚，却把身份证、通知书和一张银行卡递给我，笑眯眯道：「姐，好好读书，以后别回来了。」
一直到我出国深造，开办公司……
他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
1
寒冬烈日里，我穿着单衣跪在地上。
温暖的火炉旁，爸妈依偎在一起，妈摸着肚子，一脸温柔地畅想未来。
爸爸时不时厌恶地瞥我一眼，或晦气地朝我吐口水。
「若是没有你就好了。」
这句话我无数次地听过，尤其是在妈妈怀上弟弟之后。
每当这个时候，我会假装听不见地低下头，不反驳，不反抗。
妈妈厌恶地说：「果真是上不得台面。」
爸爸一脸笑意，纵容般地问道：「要不把她扔了！或者卖出去，等儿子出生了就是独生子了！」
我只得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们，期盼他们对我有半分心疼。
妈妈慢条斯理地打量着我，不屑道：「就当养个丫鬟吧！将来也好照顾儿子。」
一句话，奠定了我在家中的地位。
寒冬腊月，爸爸呼呼大睡之时，妈妈因为怀孕早早便起来了！
脾气不稳定更是常态。
爸爸为了讨妈妈欢心，总是会当着妈妈的面辱骂我，打我……
妈妈也会适时地嫣然一笑，娇声道：「你对我可真好。」
妈妈想吃鱼的时候，爸爸佯装听不见，默不作声。
直到妈妈捂着肚子说肚子疼，娇笑着说「儿子想吃」时才露出无奈的笑容。
可，爸爸是个伪善的人，他的眼里时常会流露出对妈妈的不满，厌恶……
所以，他将目光转向了我。
怒斥道：「贱丫头，没听见你妈的话吗？果真是个下贱胚子。」
说着，面露凶相地朝我走来。
妈妈不屑嗤笑道：「这贱丫头能抓到鱼吗？别到时候出事了！」
我眼睛微微发亮，目光灼灼地看向妈妈。
或许，妈妈心里还是在乎我的。
可下一秒，女人勾了勾唇。
漫不经心道：「要是死了，谁来照顾儿子？」
爸爸指天发誓，赔笑道：「当然不会让她死了的，我在旁边看着呢！」
二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相视而笑。
于是，我被扔在了寒冬里。
冰面上，爸爸迫使我跪在这里，假模假样地教我如何捕鱼后，立刻就离开了！
走时，还不忘警告着说：「别告诉你妈，否则，我打死你。」
我瑟缩着身子，努力蜷缩起来，留住那为数不多的温暖。
嗓子似被冻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爸爸只是嫌弃地瞥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了！
嘀咕道：「真是没用，还是儿子好。」
彻骨的寒冷将我包围起来，我的意识逐渐模糊，一片黑暗笼罩着我。
2
一片温暖中，我逐渐睁开眼睛。
李奶奶正拿着我的手不停搓着，眼眶通红。
口中不停喏喏道：「真是杀千刀的啊！这么好的闺女还使劲糟蹋。」
我用尽力气发出声音，喃喃道：「李奶奶……」
奶奶抹着眼泪，心疼地说：「婷婷，委屈你了！你爸妈都是一些混账啊！」
我的眼泪奔涌而出，鼻涕与泪水混在一起。
一道软乎乎的小手拂上了我的脸，糯糯道：「姐姐别哭，瑞瑞给你擦擦。」
我愣了愣，下意识把脸凑了过去。
软乎乎的小手左擦右擦，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玉雪可爱的小孩子。
李奶奶慈爱地说：「这是瑞瑞，是我的小孙女，现在才一岁多呢！」
我执拗地问了句，「瑞瑞是弟弟吗？」
李奶奶眼里划过不可置信，叹息着说道：「瑞瑞是我的孙女，是我宠爱的孙女。」
我看着瑞瑞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她细嫩白皙的小手，看着她精美保暖的衣服……
自卑涌上心头，
我并不聪明，却在这个时候恍然间懂了什么。
我出生在最重男轻女的地方，村里的家家户户都以「生了儿子」为荣。
尤其以「生了多个儿子」为荣。
而李奶奶是其中的一个「怪人」。
只因她只有一女，且终身不再生育。
这个做法让她被村里的人排斥，辱骂……
可，李奶奶的女儿很有出息。
她不仅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也是村里第一个大老板，是村里第一个捐钱修路修村修祠堂的人……
李奶奶的例子并没有改变村里人的观念，他们始终认为男孩才是立身之本，传承的根基。
女孩不过就是锦上添花罢了！
或者说，在他们看来，女孩天生就是就男孩做配角的，是上不得台面的。
所以，在我无数次遭遇辱骂，殴打时，我无动于衷。
我无数次对自己说，大家都是这样的，不仅仅是你，这不是你的错。
可，瑞瑞的出现颠覆了我的认知。
原来，不是所有的女孩都要挨打，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是赔钱货。
她们也可以被捧在手心里，也可以是家人的掌中宝。
瑞瑞再次开口道：「姐姐，不要难过了！瑞瑞亲亲你。」
笼罩在心头的阴郁，不甘好像突然消散了一般。
李奶奶面露不忍，却还是说道：「婷婷，你没有错，你弟弟也没有错，错的是吃人的村子，是这吃人的村子里长大的你爸妈。」
我懂了！顷刻间便懂了！
爸爸妈妈的思想已然是既定的，无法改变的。
可，弟弟是新的，完全的，没有被这个肮脏的村子所玷污的。
是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同瑞瑞一般玉雪可爱的孩子。
我心念一动，对弟弟的期盼到达了巅峰。
烈日炎炎，弟弟在万众瞩目中出生。
妈妈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时，爸爸还没有回来。
接生的婶子将弟弟放在我怀里，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穷得很，没见过接生不给钱的。」
一边吐口水。
我赶忙接过了弟弟，等到人都走光，妈妈昏睡时，偷偷地掀开了弟弟的被子。
不是如我想象那般的玉雪可爱，他的脸皱巴巴的，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我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试探性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小手。
弟弟却对我嫣然一笑。
我的心里忽然就被触动了！
就像是泡在蜜獾里一样，双目相对时。
我激动说道：「弟弟，我是你的姐姐，以后，我来保护你。」
3
弟弟出生后，家里的花销一下子多了起来。
因为爸爸平日里赌博抽烟，还有弟弟时不时地生病，家里的存款早就所剩无几了！
弟弟一岁的时候，妈妈强制性地让我退学，让我在家里照顾弟弟。
我含泪跪在地上，不停恳求着。
「妈妈，求你不要让我退学，我想上学。」
爸爸抽出皮带，大骂道：「有你吃就不错了？你还想着上学，真当自己是公主了不成？一个贱丫头还敢提要求。」
妈妈无聊地拨弄头发，看向我时眼里充斥着恶意。
「读什么书，你不需要读书，再过几年就可以嫁人了！到时候把彩礼钱拿来供你弟弟读书，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我不停地磕头，不停地认错。
尽管我并不知道我错在哪里。
尽管我上学并不需要花多少钱，更不需要他们花费任何心思。
尽管弟弟并不是他们口中的那般需要我的照顾。
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们的借口罢了！
我不配得到好的教育好的未来，一切好的东西都是属于弟弟的。
这才是他们内心真正的想法。
绝望涌上心头之际，才一岁的弟弟糯糯道：「读书。」
弟弟一开口，爸爸妈妈立刻着急忙慌地跑了过去，高声道：「我儿子就是聪明，才一岁就会说话了。」
妈妈与有荣焉道：「儿子肯定是个读书的料子，这第一句话就是读书，别是那个什么天上的神仙转世了！」
爸爸一脸兴奋，哄着弟弟道：「宝贝儿子，叫声爸爸听听。」
妈妈也一脸期盼，嗔怪道：「我辛辛苦苦生得儿子，当然要先叫妈妈了！」
二人一同盯着弟弟，目光灼灼。
万众瞩目中，弟弟糯糯道：「姐姐……读书」。
我的眼睛微微一亮，身子顿在原地，动弹不得。
爸爸妈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我。
半晌，爸爸无奈道：「就让这贱丫头去读书吧！这可是儿子说的，儿子说得准没错。」
妈妈虽然一脸不情愿，但看了看弟弟，还是妥协了！
只是威胁地看向我，脸色阴沉道：「你要记住，你能读书是因为你弟弟，以后，你要以弟弟为首，弟弟说什么都是对的，弟弟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知道了吗？」
我赶忙点头，抓住这来之不易的读书的机会。
在爸爸妈妈看不见的地方，我对着弟弟微微一笑。
弟弟，谢谢你！
4
我七岁的时候，弟弟方才三岁。
彼时，弟弟过生日。
爸爸妈妈宠溺道：「老李儿子过生日去游乐园了！我们儿子也不能落下。」
买票时，我的身高超过了一米二，需要付费。
妈妈怒了，当场呵斥道：「贱丫头，带你来了你也玩不了，扫兴。」
爸爸双手握拳，似乎责怪我给他丢了人。
只有三岁的弟弟挺身而出，拉住了我的手，拿出了他的小猪存钱罐。
「我给姐姐付钱，姐姐和我一起玩。」
又对着妈妈说：「不可以骂姐姐，姐姐是好姐姐。」
妈妈一脸赔笑，觍着脸夸奖道：「我的儿子就是懂事。」
面对我时，也不再是恨不得杀了我的目光。
只是略含警告地说：「你能有今天都是因为你弟弟，你将来可要好好报答他。」
玩过山车时，爸妈都默契地忽略了我。
我只得眼馋地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弟弟。
玩得开心的弟弟半途中却突然停下，飞奔向我。
坚定道：「我要姐姐陪我一起玩。」
一颗心再次被人捧着，护着，我也露出久违的笑容随弟弟一起玩耍。
我九岁那年，爸爸赌博欠下了巨额债务，我们一家人被迫搬到了一间瓦房里。
我九岁生日当天，妈妈破天荒做了红烧排骨。
我喜出望外，以为这是妈妈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
正欲夹上一块排骨，一双筷子却打在我的手背上。
妈妈暗含警告的目光随之而来。
厉声道：「你吃什么？这都是你弟弟吃的。」
弟弟闻讯赶来，反问道：「为什么姐姐不吃排骨？」
爸爸含糊道：「姐姐是女孩子，不能吃太胖了！要少吃肉。」
我忍住呼之欲出的眼泪，在弟弟狐疑的目光中用力点了点头。
弟弟却直接掀了桌子，大声道：「姐姐都已经这么瘦了还要瘦什么？」
妈妈一脸笑意地说道：「我儿子小小年纪就这么有男子气概了，妈妈可真是骄傲。」
说罢，又一脸认真地对弟弟说：「你姐姐啊！蠢笨如猪，长得也不行，如果再胖了，那就找不到好婆家了！彩礼也会大打折扣，妈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啊！我的宝贝儿子。」
酸涩，绝望再次蔓延开来……
眼泪已经不自觉流出，和鼻涕混合在一起。
身子开始略微颤抖着。
弟弟大怒，站起身子怒斥道：「她也可以不嫁人。」
妈妈脸色一变，第一次反驳了弟弟。
「不嫁人？那不就是拖油瓶，她要是敢不嫁人，我非打死她不可。」
弟弟不依，执拗地说：「姐姐要好好读书，要去外面看看，而不是早早嫁人。」
弟弟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惊呆了！
此时的弟弟不过五岁罢了！
堪堪是个稚童，却已然懂了这么多。
最后，弟弟第一次挨打，对弟弟千娇百宠，千依百顺的爸爸妈妈第一次动了真格。
弟弟「呜呜呜」地哭声延续了一整夜。
直到天亮，爸爸问他「知错了吗？」
弟弟还是坚定道：「我没错，错的是你们。」
气得爸爸又要拿起皮带，妈妈终究还是不忍心，伸手拦下了爸爸。
我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去。
5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我十八岁。
自从弟弟挨打后，我在家里的待遇好了很多。
爸爸妈妈不会再肆意打我，骂我，最多就是漠视。
上了初中之后，我凭借优异的成绩拿到了学校的奖励和补助政策。
不需要学费，每个月还有50块钱的伙食费。
爸爸妈妈本想提出不让我读书的，
可知道了我免学费的消息后，却是冷冷一笑。
「既然你怎么厉害，我可不会给我一分钱。」
爸爸毫不留情地说道，好似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
妈妈无所谓地说道：「谁让你不听话，赔钱货就该好好听话，发挥自己的价值。这就当给你的教训，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就什么时候回来找我们。」
临走之时，妈妈叫住了我。
我身子一顿，脑子里冒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却不料……
女子嘲讽道：「村长家的儿子看上你了，出了十万块钱当彩礼呢！平时倒是看不出来，你有这么大的本事了！」
一番带刺的话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彻底驱散了我心里对于家庭的最后一丝念想。
自此，我开始了住校生活。
我开始不再回家，减少与家人的往来。
也逐渐减少去见弟弟。
在一个阴雨天里，我坐在教室里温习功课的时候，熟悉的拍门声突然响起。
我心念一动，脑海划过弟弟的脸。
打开门时，一个笨拙的身子扑进了我的怀里，委屈巴巴地看着我。
「姐姐，你不要我了吗？我可是你最最最亲爱的弟弟昂。」
我慌忙地抬手抱住了他，看着男孩身上雨水混着泥水，看着只到我肩头的小小男孩，泪水不自觉涌了出来。
喉头哽咽道：「你怎么来了？」
男孩扬起笑容，双手将一个塑料餐盒捧到我面前。
糯糯道：「笨蛋姐姐，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啊！」
脑子像被炸开了一样，我浑身僵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餐盒里赫然放着几块颜色不太好看的红烧排骨。
我的眼睛像顿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弟弟却双眼含泪，愧疚道：「对不起姐姐，等我长大了就给你买个大蛋糕。」
我再也忍不住，扶在弟弟的肩上放声大哭起来。
日子平平淡淡就这样过了几年。
眨眼间便到了高考。
临近高考之时，弟弟晚上从家里偷偷赶来。
男孩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一个男子汉。
眼神坚毅道：「姐，这些钱你拿去买点好吃的好好补一补，高考可是一场恶战，我们可不能输了！」
我摸了摸弟弟的头，轻声道：「你也要好好学习，等我高考完就回去辅导你学习。」
弟弟顿时一副「你杀了我吧」的表情，拉着我的手不停撒娇着。
「姐姐，我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你好好读书就行。」
寂静的星空下，我们彼此依靠，彼此成长。
6
高考前夕，我收拾东西搬回了家。
爸爸妈妈一改从前的冷漠，对我无比热情。
晚上，妈妈破天荒地端着牛奶进来，温声细语道：「喝杯牛奶吧！好好补补身体。」
我手足无措地接过，假装不经意地说了句「谢谢妈妈。」
门关上的时候，我端着牛奶浅浅喝了一口。
很甜很甜。
弟弟却突然闯了进来，扬手打翻了牛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