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
——《五灯会元》第一卷 释迦牟尼佛
白话直译:某一天,众人正等着佛陀给大家说法,可佛陀却静静地坐在那里沉默不语,只是拈起那朵大梵天王送的金色菠萝花展示给大家看。
佛陀用意何为呢?众弟子怎么也搞不明白。正在此时,大弟子迦叶尊者脸上露出了盈盈微笑。
这时,佛陀开口了,他告诉大家:
“我有一精妙绝伦的修行法门,依此法门可以瞬间顿悟真理,穿越一切虚妄之相直抵本真。此法门乃无法用任何语言文字描绘的佛门至宝,就在迦叶之微笑中,我刚才已传授给他了。”
鉴赏评说:“拈花微笑”,传说是禅宗的起源,所有灯录中都有记载。但据考证,这则公案是后人杜撰的故事,并非真实的历史事件。
“拈花微笑”出自于《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然而此经没有明确的译者名字,也没有被记载在古代的经录中。很有可能是有了“拈花微笑”这个故事之后,再特地为它编撰的佛经,以印证其有所出处。
事实上,此类事宜在古时屡见不鲜。恰似一位功成名就之士,鉴于其功勋斐然,继而回溯去编纂他的出生趣闻乃至祖宗传承之事。
一则无中生有的故事,却成为了禅宗的源头。这样的“无厘头”,正昭示了禅宗“本来无一物”的深邃内涵。禅,不是科学、不是任何知识可以达到的境界,说有何“境界”都是多余的了。
就像佛陀那样,他拿着花给大家看,其中有何意义?
除了佛陀本人,谁也说不出准确答案。对于佛陀以外的所有旁观者,佛陀拈花必有意义,但大家得到的任何意义都不是这个现象的本质,都是自我见解。
“现象之中有本质,但本质对于观察者而言,终不可得。”
“拈花微笑”的故事真不真实,其本质是什么都不重要,因为在“禅”的领域中本就无所得。一切“有”都是“无”中生“有”的。
这个“无”是什么?独立于现象以外的心,作为观察者的你的心意识,“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世界的千姿百态,你的心是始作俑者。
面对世尊拈花,众人势必会去探究那现象背后的含义,此乃人之常情。作为人,在面对外境时必然会“生心”。
为什么必然生心?因为有佛性在,人人都有与外界发生互动的本性,去解读、认知自己“六根”所能捕捉到的任何信息。这是人人皆有,本自具足,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本性。
诚然,“佛性”二字不过是安设一个名目,以图言说之便罢了,并非意指佛的本性、佛的能力。只因是佛教的词汇,一切之前冠以“佛”字而已。
也就是说,只要你投身其中,总归要获取些什么,无论所获为何,皆是你对于当下的唯一阐释,人人皆然。然而对于各自的所获,不存在对错之分、高下之别。只因皆是自己应得的,而非那个客观事物的真实原貌。
真相,除却当下所呈现出来的现象之外,并不存在一个单独孤立的真相可供获取。世尊拈花的意旨,就蕴含在这一现象之内,对于除世尊本人之外的任何外在观察者而言,皆无法获取。
但与此同时需留意,人人皆有所获得,只不过并非真相,而是自身的见解,自身心意识的产物,仅仅只是“相”罢了,毕竟相由心生嘛!
真相不可得,此乃必然;相无时无处不在得,亦为必然。恰似:欲见自己最渴盼见到之人,然而所见到的所有人皆非那人。想见的求之不得,不想见的不期而至。
显然,问题的根源并非在外界,而是存于自身的内心深处。佛陀拈花,迦叶微笑,恰如日出东方,月落西山那般自然而然。没有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没有这样对,那样不对。
一切问题的出现,都是源于作为观察者的人参与其中时才开始的。如果没有你的介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切无有分别。
一切问题的显现皆源于自身“参与之后所产生的分别之想”。此句蕴含三层意涵:
一,不参与是不可能的,因为个体与外界是连通的、交互的,人不能独立外在环境而存在。
二,参与之后不生心是不可能的,因为佛性在,作为人的本性在,你不是草木砖石。面对外在的任何现象、事物总要有所“想”。
三,执着于自身所生之心、所得之念为真实的、为正确的。
经由上述三步,便能构筑一个绝无仅有的自我世界。倘若此自我世界与外界产生矛盾、发生冲突,烦恼便接踵而至。
消弭烦恼、获取解脱的根本之策在于促使自我世界与外界达成和解,只要不对立,冲突自然就不会产生。那么,应当如何达成和解呢?可从上述的三个方面逐一进行尝试。
“不参与”,意即关闭六根抑或脱离俗世。然而于当今社会,此般行径显然极为艰难,想要避世、寻觅一处清净无扰之地独自生活,又谈何容易。
“不生心”,即于面对外境之时,不萌生任何想法、不作出任何判断、不产生任何感受。心又岂是能够被压抑住的?它无时无刻、无处不在“搅扰”着你,哪怕是在睡梦中,都难以摆脱心的掌控。本就是有心之人,又怎能谈得上不生心呢?
再者,言及“不生心”,实则已然生心,只不过所生的是“不生心”之心罢了。
或许唯有不执着于所生之心、所得之念这一唯一路径了。参与其中,亦有所得,然而不管得到何种事物,皆大度接纳,不生分别之念。
实际上,在佛陀拈花示众之际,迦叶尊者的微笑,佛陀亦是难以参透的,无论他如何解读,皆不会是迦叶的本真之意。或许迦叶是因想到昨日的某件事而微笑亦未可知啊!那么,佛陀又凭何言说“迦叶尊者已然领会”?
迦叶尊者微笑,定然有所思、有所获,此乃佛性无时无处不在的至佳明证。至于他究竟得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实无纠结之必要。只因纠结于此,便是作分别之想,又怎会有标准答案,定然是徒劳无益的啊!
其实,佛陀想说的是:“你们看,迦叶尊者在微笑,他一定想到了一件值得他微笑的美好事物。”
简简单单的“有所想、有所得、有所笑”的当下示现其实已经是真相所在了,但这不是给弟子们说法的方便法门,说者有心听者无意啊!所以,佛陀就搞出个“拈花微笑”来。
佛陀在悟道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
可以说那就是人人皆有“佛性”;也可以说人人都会境上生心,时时处处都会有所得;众生都有与外界互动的本能等等。
于这句话之外,绝无可能获取其永恒的标准答案,当下所形成的理解即为唯一答案。未来某时的理解仍为唯一答案。时时处处的答案皆为最应出现的唯一答案,又何须去区分谁的答案更为准确呢?
故而,切不可认为迦叶尊者微笑所得与佛陀所言乃同一回事,亦有可能二人的心境截然不同。一人拈花,一人微笑,虽有所别,然而对于他们自身而言,当下所得已然是属于自己的最优答案。
倘若彼时迦叶尊者未微笑,佛陀当如何?倘若众人皆微笑,佛陀又有何种“微妙法门”可供传授?实际上,佛陀不过借了一个由头,信手选取了一种便于施教的方式。
即使迦叶不微笑,或者大家一同微笑,佛陀还是有办法找个别的由头来引领大家直面自心的,因为佛陀是过来人,洞彻了那个“无”,可以生出“万有”来。
微妙法门既不在佛陀那里,亦与迦叶微笑与否无关,始终存于众弟子的心中。佛陀如此行事亦是无可奈何之举,即便有“挂羊头卖狗肉”之嫌,为使弟子们能够看清自心,也唯有这般为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