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去拾粪,回来不见俺的女人……

退休的胡启明 2024-12-14 13:56:33

这是近年来抖音等平台上不少热播视频上的一段唱腔,当然后边还有“东院里找来西院里找,南院里寻来北院里寻”等一大段,都是一些视频网红根据曲剧《李豁子离婚》的一段唱腔改编。语言诙谐幽默,表演轻松夸张,常常引得人们会心地一笑。

近日又读到一则新闻,说美丽国一个政客扇动说,中国的蔬菜瓜果绝对不能进口食用了,因为他们中国人竟然用人的粪便作为肥料,这太肮脏、太不可思议了!我看后不仅哑然失笑,除去政治因素,这中美之间的生活、文化差异太大了,也引起了我对过去用粪便做肥料的年代和拾粪的回忆。

我年少时的六七十年代,生活在鲁中临朐县城西不远的农村。记得60年代初,我们那里才开始见到化肥这新鲜玩意,老百姓称之为“洋粪”。而在这之前的几百年上千年,人畜粪便等农家肥肯定无疑是农民种地的唯一肥料了。也记得70年代初山东各县开始建化肥厂生产化肥,但也远远不能满足需要,农家肥一直还是农村的当家肥料。所谓农家肥,主要就是养猪猪圈的圈肥和人粪尿。而那时农村也没什么厕所之类,就在猪圈或野外随地大小便。这粪便老百姓称之为大粪,是最好的农家肥,种庄稼的宝贝。去野外捡拾人畜粪便这活,也就一直是中国农民历来的积肥传统。

拾粪的工具是“粪扶篮子”和“粪杈子”。 “扶篮子”是我老家一种用荆条或棉槐条子编成,口向一侧开可以手挎的篮子。如再用一根木条弯曲成倒“u”形绑在篮子上,就可以背在肩上成为“粪扶篮子”作为拾粪的工具, “粪杈子”就是一个铁制的类似小镢头的工具,按上一根一米多厂的木棍作为手柄,以方便将粪便倒在“粪扶篮子”内。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全国各地这拾粪的工具也不一样。到了临沂等地,拾粪的篮子就改成了口是向上的,当然那“粪杈子”也就变成了小的铁锨。而在南方,则成为一种可以背在肩上类似簸箕的东西,称之为“粪箕”。当然这“粪箕”也不一定要用来拾粪,用来盛别的东西时就称为“畚箕”。样板戏《龙江颂》里,就是老百姓用畚箕装土运土修建拦河大坝的。但不管各地叫什么,写在书面语言里,就都叫粪筐。

拾粪这活不分季节,但尤以冬春为多。这主要是冬天是农闲季节,人们有空闲才去拾粪。拾粪的也以老人为多,青壮年还有更忙的事呐!那时节,就经常看到一些老人背着粪筐在沟头地边转悠,许多老人赶集上店,走亲戚串门,也不忘背上个粪筐,赶路不误拾粪,路上就会见到不少背着粪筐的行人。我有一个老姑父,每次到我家都背着一个粪筐。每当我放学回家,看到大门口放着一个臭烘烘的粪筐,没进门就知道是老姑父又来了。

现在想我小时候,这“拾粪”两个字似乎与我如影形随,这“拾粪文化”无时不在影响着我。记得幼时爱听大人“拉呱”讲故事,故事的开头似乎总是两个,一个是“从前,在一个大山里,有一个人上山砍柴”,要不就是“从前,有一个人清早去拾粪”,然后再引出故事下文。而且,还有的孩子爱问父母自己是打哪儿来的。而当父母的也基本都会说,你是那年发大水你父亲或爷爷去河里捞来的,或者就是去拾粪时在路边遇到捡的,而孩子们也常常为此沉入遐想或为此争论不休。

及至上学识字了,“拾粪文化”对我的影响也就更大了。也知道距我老家不远的一个村里,清乾隆年间出了一个乡村文人马益著,写了一篇影响至今的《庄农日用杂字》,里边就有“养猪图攒粪,瞅挣是枉然;打张铁粪杈,买个荆条篮;早起拾大粪,春季种庄田”的话语,可见那时的人们就像现在一样拾粪呐。也学会了诸如“种地不使粪、等于瞎胡混”“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没有大粪臭、哪有五谷香”等不少农家谚语。那时上学“学农”课较多,而学农主要是学伟人的“土、水、肥、种、密、保、管、工”的农业“八字宪法”,我对其中的水肥土前三个字记忆尤深,也感到对农业特别重要。土就是修大寨田整平土地,水当然是兴修水利灌溉农田,肥我那时的理解是越多越好,“有收无收在于水、多收少收在于肥”呐!这也使我对拾粪积肥的“重要意义”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那时节,也听到或读到不少这方面的故事。记得三年级我读《苦菜花》这本小说时,里边就有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大娘要饭到了一个大地主家,地主不给要往外撵,地主老婆说,给她点吧,反正她拉屎也拉在咱的地里。大娘一听气的就往外走,发誓死也绝不把屎拉在地主的地里。大娘一气走了十多里路,被肚子里的屎“鼓”得不行了,也约莫走出了地主的地了,就在路旁的沟里拉了。一问过路的行人还是那家地主的地,气得大娘一头撞死在路旁的石头上。还听过一个敌后根据地交通员背粪筐送情报的故事,说的是某地我党一个地下交通员,经常给八路军武工队送情报,他就把情报包在不透水的油纸里,然后放在粪筐的大粪里送。而一般人也都不会想到大粪里边藏有情报,那些日本鬼子伪军什么的嫌臭也不多检查,他就一直平安无事地送着情报。

还有一个就是自己村里的真事了。村里有位老人平日里屎尿都一直坚持拉在自己家里,不“舍得”在外大小便。一个冬日去赶北关集时,在路上突然有了便意。他怕拉在野地里被拾粪的拾去了,就在路旁一个沟里解决后,用根木棍将屎拨弄成为一坨,并用手捧了些土盖上怕被人发现,然后插上根小木条作为记号。回来时屎已经冻成一坨了。他就顺手提着木条,一手挎着筐子一手提着那坨屎带回了家,此事也成了人们说他“会过日子”“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笑谈。

在那个“拾粪文化”浓厚的环境氛围里,拾粪仿佛也成了人们衡量一个人勤快与懒惰的标志。“有空多拾粪,没事少赶集”,是不少老人对年轻一代的训导。就是说,人们没事就少去赶集上店买东西花钱,没事拾粪也比闲着强。再以后文革期间学了不少毛主席语录,这拾粪又跟政治挂上了钩。我对毛主席“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别看他们(指农民)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可他们的思想灵魂比那些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要干净的多”记忆就特别深。当随后我这小学生也背起粪筐的时候,就拿这句话来鼓励自己。毛主席都这样说了,学生拾粪还有什么丢人不好意思的?

印象是1969年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学生也开始背起粪筐拾粪了。起因是村西不远要修建一个大水库,周围十几个村子一下子呼啦啦住进了好几万民工。村里凡是能够腾出来的房子全部住满了民工,村边的场院和野地里,也搭起了一片片住人的窝棚,拾粪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我们学生拾粪主要是早饭前一段时间,回来不耽误吃早饭上学。

记得那时我们村西的四队场院附近,有着老大的一片民工窝棚。冬天民工都是五点半就吹号起床吃饭,然后上工直到傍晚回来。冬天五点多天还还很黑看不清人,我们就早早赶到在不远处等候。这时只见民工们一片片地就蹲在窝棚门口露天吃饭,而清早起来大小便的民工则就在不远的麦地里随地解决。每有民工走向麦地,我们一帮守候的孩子随即就跟了上去在一旁等着守候。那时辰天还不亮,这片不大的麦地里,朦朦胧胧地就蹲着十几个正在大便的民工,而不远处也站着一个个背着粪筐正在等待的孩子,也颇为一道“景观”。有时拉屎的少拾粪的多,还会争抢起来。我就有两个同学因此挥舞着粪杈子打了起来,不小心用粪杈子打伤了脸住院缝了好几针。

星期天不上学,我们几个同学就相约去水库工地拾粪。说是拾粪,其实倒不如说去玩看光景。只见那工地连绵几华里,真就是说的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我们就这里瞅瞅那里看看到处转悠,确实也长了不少见识。有时一天没拾到多少时,也有偷的时候。工地上有人专门找个不碍事的地方,搭建了简陋的厕所,在那里坐等收“便”,我们瞅着人家不注意,就进去狠狠地挖上几粪杈子。也有时候回来路过附近村的牛棚或有公家单位如供销社的厕所时,顺便看看挖点现成的。

再以后,不仅老百姓拾粪,就连不少县和公社“脱产”干部们也背起粪筐拾粪了。上级号召粮食产量要“过纲要、超千斤”,拾粪积肥就是一个重要措施。也要求破除“资产阶级法权”,实现干部思想“革命化”,这拾粪就成为干部们思想“革命化”的一个标志。那时许多干部常年“包队包村”住在村里,和贫下中农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许多人就也背起粪筐,以示自己转变作风,不怕脏不怕累,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带头为粮食产量“过纲要、超千斤”做贡献。直到我参加工作后的1977年,我公社的党委书记隋华堂,还坚持抽空背着粪筐转悠拾粪的习惯。还在一天早起拾粪时,当场抓住了一个在野外偷运大寨田石堰石块的小偷。

我们拾的大粪,回来都交到生产队里沤制发酵成秋种的基肥。沤肥就在村东北角“柿子行”的大柿子树下。村里有专人做这个事,一般是找一个年龄大些的老人,这活不累,也用不着整劳力干。老人就带着杆秤和挑水的担杖、梢(水桶),每日在哪里收粪沤肥。每逢我们拾粪回来去交粪时,老人就拿杆秤挂在粪筐上称下重量,我们将粪倒出后再称下粪筐的重量,总重量减去粪筐的重量,就是粪的净重。老人随身带有一个本子给我们记下。等年底合计折算成工分,和劳动工日一起参加生产队的分配。

沤肥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将大粪再加大量的土和水充分搅拌,堆在一旁泥好即可。土是老人早就用“二把手”车推来堆在一边的,只需再到不远的池塘里挑担水,再用锨或镢搅拌堆好就是。天长日久,沤制的粪肥就堆成了一米多高、四五米宽、十几米长的一道长岭,下宽上窄呈梯形状,周边用铁锨拍打结实并泥好没有缝隙,上边的中间呈“凹”状能留住水。老人隔些时日就挑水倒在上边,常年保持水分以利发酵。我曾看到有本书上有“马粪性热牛粪冷”的话,说是沤肥发酵时,多掺些马粪会沤制发酵的更好一些。我就据此给生产队里提了这个“建议”,但我们那里没有马,生产队里只有两头驴,那就用驴粪代替,老人就不时去生产队里的驴圈推些驴粪掺在里边。

等到秋,这些粪肥也就发酵沤制“熟”了。待“棒锤子”收获空出地后,村里的十几个小伙子就手推“二把手”车,组成小车队,一车车地运到地里,再有人用铁锨一锨锨地四处撒开,这就是种麦子的基肥了,然后再耕地和播种。

大粪还有一个“加工”方法,就是将大粪晒成粪干。就是鲜大粪掺少量的土搅匀后,搞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在地上晒干。这个粪干由于掺土少,肥效当然更高,一般是种植蔬菜等“高附加值”作物如蔬菜时用,一般大田作物没有舍得用的,我们村没有水利条件不种菜园,也就一直没晒。但我们经常去水库工地拾粪的那里有,有人就在水库工地的附近设摊直接用现金收大粪,印象是四五分钱一斤,收来后就地晒成粪干,再买给菜园里种菜用。

及至以后1976年高中毕业工作了,我老家还有了一种浇“三鲜汤”的用法。三鲜汤当然是吃饭的一个汤菜,但那时我们指的却是一种施肥方法,就是就大粪、尿和水三合一搅拌后,用“氨水耧”施在地下。这氨水耧是专门“花氨水”用的工具,氨水是那年代的一种液体化肥,需要掺水后用“氨水耧” 施在地下,称之为“花氨水”。氨水耧类似于播种的耧,我们老家叫“耩(音将)子”,只不过由木制改成了铁制。“氨水耧”前面有一个或几个人拉着前进,后边一个人“扶耧”,掺了水的氨水装在上边的容器中,顺着管子流到插在地里的耧尖里,最后边再有个人推着一个空的二把手车子碾压一下。

用“三鲜汤”代替氨水,肯定是氨水紧张的“代用品”罢了。有一阵我在公社做的最多的工作是没完没了的生产统计,县里三天两头要各种数据,我就整天打电话向各大队问划锄多少,浇“三鲜汤”多少亩等。统计的数字是不少,但我也从来没见过有浇“三鲜汤”的。好像是1977年春,县里有位领导要来看春季麦田管理,我才第一次在现场看到了真正浇“三鲜汤”的场面。过后这村支部书记告诉我,这场面就是专门布置给你们领导看的。浇“三鲜汤”就是标准的长官意志瞎指挥,怎么施肥俺老百姓还用你们教?可见我以前统计的数据,基本都是假的定了。形式主义的东西不是这些年才有,那年月就相当严重的了。(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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