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细雨绵绵。
王瑾紧了紧肩上的书箱，加快了脚步。他本是寒门子弟，此番进京赶考，盘缠有限，只得日夜兼程。雨丝打在脸上，带着几分凉意，他抬头望了望天色，远处山峦笼罩在薄雾中，隐约可见一座亭台。
忽然，一阵清幽的琴声传来。
那琴声如泣如诉，似远似近，在这雨幕中格外动人。王瑾循声望去，只见亭中端坐着一位女子，一袭素白罗裙，乌发如云，正低眉抚琴。她的手指纤长如玉，在琴弦上轻轻拨动，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能撩动人的心弦。
王瑾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琴声戛然而止。
女子抬起头来，王瑾只觉得呼吸一滞。那是一张怎样的容颜啊！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盈盈，朱唇微启间，露出一抹浅笑。
"这位公子，可是要进京赶考？"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几分江南水乡的温软。
王瑾连忙拱手："正是。在下王瑾，路过此地，被姑娘的琴声所吸引，冒昧打扰了。"
女子掩唇轻笑："公子不必多礼。小女子姓柳，名如烟。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公子若不嫌弃，不如到寒舍暂避？"
王瑾正要推辞，却见柳如烟已经起身，纤纤玉手撑开一柄油纸伞。她站在亭边，回眸一笑："公子请随我来。"
那一笑，让王瑾恍然失神。
两人并肩而行，柳如烟身上的幽香若有若无地飘来，王瑾只觉得心跳如鼓。转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气派的府邸出现在眼前。
朱漆大门上镶嵌着铜钉，门楣上"柳府"二字龙飞凤舞。门房见是小姐回来，连忙开门相迎。王瑾暗自心惊，这柳府的气派，怕是比京中一些官员的府邸还要奢华。
穿过回廊，处处雕梁画栋，假山流水，奇花异草。仆从们见到柳如烟，纷纷行礼，却都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王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正厅中，一对中年夫妇正在品茶。男子身着锦袍，气度不凡；女子雍容华贵，眉目间与柳如烟有几分相似。
"父亲，母亲，这位是王瑾王公子。"柳如烟轻声介绍。
柳父打量了王瑾一番，捋须笑道："果然是青年才俊。如烟，你带客人去客房歇息吧，晚上设宴款待。"
王瑾连忙道谢。柳如烟引着他来到一处雅致的院落，推开房门，只见屋内陈设精美，墙上挂着名家字画，案几上摆着文房四宝。
"公子先歇息，晚些时候我来接你。"柳如烟说完，转身离去，留下一缕幽香。
王瑾坐在床榻上，总觉得这一切太过梦幻。他不过是个寒门书生，怎会得到如此厚待？但转念一想，或许是柳家看中了自己的才学，也未可知。
夜幕降临，柳如烟果然来接他赴宴。
宴席上，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柳父频频举杯，对王瑾的才学赞不绝口。酒过三巡，柳母忽然开口："王公子可曾婚配？"
王瑾一愣，摇头道："在下家境贫寒，尚未婚配。"
柳母与柳父对视一眼，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将小女许配给公子如何？"
王瑾大惊，连忙起身："这...这如何使得？在下不过一介寒士..."
"公子不必推辞。"柳父打断道，"我观公子气度不凡，他日必成大器。如烟，你可愿意？"
柳如烟低垂着头，脸颊微红："全凭父母做主。"
王瑾只觉得如在梦中。这一切来得太快，太不真实。但看着柳如烟娇羞的模样，他又觉得，若能得此佳人，此生无憾。
当晚，柳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王瑾与柳如烟在柳父柳母的主持下，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夜，柳如烟含羞带怯，王瑾如痴如醉。
婚后生活甜蜜美满。柳如烟温柔体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王瑾每日与她吟诗作对，抚琴赏月，仿佛置身仙境。
然而，渐渐地，王瑾发现了一些异样。
每到子时，柳如烟都会悄然起身。起初王瑾以为她是去如厕，但后来发现，她每次都要离开一个时辰之久。更奇怪的是，府中的仆从们总是低着头，从不与他对视。柳父柳母虽然和蔼可亲，却从未踏出过府邸一步。
这一夜，王瑾假装熟睡。待柳如烟起身后，他悄悄尾随。
柳如烟披着斗篷，穿过回廊，径直向府邸后门走去。王瑾屏住呼吸，远远跟着。出了后门，是一片竹林，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柳如烟的身影在竹林中若隐若现，王瑾跟得心惊胆战。忽然，柳如烟停下脚步，王瑾连忙躲在一棵竹子后面。
只见柳如烟站在一座古墓前，轻轻叹了口气。月光下，她的身影竟然变得透明起来！王瑾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柳如烟缓缓转过身来，目光直直地看向王瑾藏身之处："相公，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王瑾浑身发抖，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他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柳如烟面前。月光下，柳如烟的面容依旧美丽，却带着一丝凄楚。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王瑾颤声问道。
柳如烟幽幽叹息："相公既然已经看到了，我也不再隐瞒。我确实是鬼魂，三年前因病去世，葬在此处。因思念人间，又见相公品性高洁，这才化形相见。"
王瑾只觉得天旋地转，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难怪府中处处透着诡异。他后退几步，靠在竹子上，冷汗直流。
柳如烟上前一步，眼中含泪："相公可是嫌弃我了？"
王瑾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这些日子的恩爱历历在目，他实在难以割舍。可是，人鬼殊途...
"我...我不知道..."王瑾痛苦地摇头。
柳如烟轻轻握住他的手，那手冰凉刺骨："相公若是不嫌弃，我愿意永远陪伴在你身边。只是...只是我终究是鬼魂，无法给你子嗣，也无法与你白头偕老..."
王瑾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深情。他忽然想起这些日子来的点点滴滴，想起她抚琴时的温柔，想起她为他研墨时的专注...
"我不在乎！"王瑾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是人是鬼又有什么关系？"
柳如烟在他怀中轻轻颤抖："可是...可是这样会折损你的阳寿..."
"我愿意！"王瑾坚定地说。
两人相拥而泣，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为这段人鬼情缘镀上了一层银辉。
然而，好景不长。王瑾的身体日渐虚弱，面色苍白。他心中明白，这是与鬼魂相处的结果，却甘之如饴。
直到有一天，他在街上遇到一位道士。那道士一眼就看出他身上的阴气，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位公子，你身上阴气极重，怕是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道士捋着长须说道。
王瑾心中一惊，连忙否认："道长说笑了，在下身体不适，只是染了风寒。"
道士摇头："公子不必隐瞒。你印堂发黑，阳气衰弱，若再不驱邪，恐怕性命难保。"
王瑾犹豫了。他想起了柳如烟的温柔，想起了他们的誓言。可是，他也想起了日渐虚弱的身体，想起了家中年迈的父母...
回到府中，王瑾心事重重。柳如烟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异样："相公，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王瑾看着她的眼睛，终究还是将遇到道士的事说了出来。柳如烟听完，沉默良久。
"相公，是我害了你。"她轻声说，"人鬼殊途，我们终究不能长久。那位道长说得对，再这样下去，你会..."
"不！"王瑾紧紧抱住她，"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柳如烟轻轻推开他，眼中含泪："可是我在乎。我不能看着你为我而死。相公，忘了我吧。"
说完，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王瑾扑倒在地，痛哭失声。他后悔了，后悔不该告诉柳如烟这件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柳府在一夜之间化为废墟，只剩下一座孤坟。
王瑾找到那位道士，求他不要驱散柳如烟的魂魄。道士叹息道："公子，那女鬼已经自行散去魂魄，转世投胎去了。你与她缘分已尽，还是放下吧。"
王瑾大病一场，整日以泪洗面。他常常来到柳如烟的墓前，抚摸着冰冷的墓碑，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一年后，王瑾郁郁而终。临终前，他仿佛看到了柳如烟的身影，她依旧穿着那袭素白罗裙，向他伸出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