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之金玉良缘》，在我常去的电影院，票价卖50块。

比其他电影都贵，不知道是不是排片少的缘故。

类似景区门口的大小饭馆，来一个宰一个，誓不让任何一个过路客变成回头客。一个都不行。

国产电影也差不多。

这个暑期档，导演们跟结了什么“赶客者联盟”似的，从内容到宣发，一个赛一个烂，不把大盘砸穿不算完。

根据猫眼专业版的数据，跟去年同期比，总票房和观影人次都跌了一大半。

《红楼梦之金玉良缘》紧赶慢赶，赶上了暑假尾巴。导演胡玫誓要把剩下那一半观众，也赶出电影院似的。

我花了50块，在周一下午，自费到电影院上班。

祈祷片子真如网评那般烂，好叫我有的可写。

别像隔壁《逆行人生》，挂狗头卖羊肉，搞得我骂也骂不出，夸也夸不得，白费票钱。

谢天谢地，《红楼梦之金玉良缘》烂得非常出彩。

是写不完、根本写不完的那种烂。

选角、演技、人物塑造；剧本、内涵、原著理解……全方位失控。

随便挑个角度开骂，都够红学赛道账号，小半年的选题量了。

贾宝玉，瘦长脸，鼻梁跟脸差不多长，配一对桃花眼。

没表情时，面相鬼精，有贾蓉风范。

做了表情……细想没做什么表情，嗓门大吼大叫，肢体大开大合，就假装传达了感情。

跟姐姐妹妹玩闹时，进一步色眯眯，退一步赖唧唧。

很上不得台盘，很贾环。

87版《红楼梦》，把贾环拍得獐头鼠目，不见得完全符合原意。

这版宝玉也许更贴贾环的脸。

同时继承了赵姨娘的美貌，和书里写的“形容猥琐，举止荒疏”气质。

胡玫导演生怕你看不出什么是真正的猥琐，打卡“意绵绵静日玉生香”景点时，还派出戏里的丫头刻行丑字儿：“我胡玫，到此一游”。

具体情节是这样的：

宝黛在床上贴脸亲热……

怎么亲热的，就不复述了，我怕我飙出优美中国话，绷不住，很难绷。

贾宝玉还在此处大声示爱林黛玉：我就是爱你！人家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等俩人贴脸谈情时，镜头拉远，从床上摇到床下，屋里摇到屋外，看见丫头们都蹲在墙角，听窗户根呢。

也不知道是紫鹃还是雪雁，说了句电影自创台词：

“我没说错吧，每次不到一炷香，他俩就滚到一起去了。”

对不起，等一下，我骂两句街再回来。

胡玫导演在每个宣传场合，都把这片儿的立意拔老高。

什么读红楼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她日日喟然长叹。

特意拍了个青春版，让年轻人都看得懂，看了爱不释手。

年轻人读不读《红楼》不知道，胡玫没读过、读不懂，倒是能看出来。

李少红再不通《红楼梦》，也还知道个照本宣科。

虽然九成都是望文生义。比如把贾琏找小厮出火拍成找小厮拔火罐……

假如说李少红是没感情地读课文，那胡玫就是在写一年级水平的阅读理解。

她好像很看不起观众，想当然观众看不懂小说里的草蛇灰线。

放着正头剧情不拍，拍饭圈小作文式阴谋论。

把书里的暗喻留白，惹人遐想的地方，都哐哐砸成外缝线，针脚还又粗又糙，歪七扭八，漏洞百出。

再随便列举几处原创剧情：

贾琏跟贾雨村通宵打算盘，商量怎么分林如海遗产。

王熙凤跟贾琏一番不知天地为何物后，光着膀子阳谋林黛玉家产。

还得到了贾母的首肯。

镜头一切，凤姐穿上衣服跟贾母汇报：盖大观园的经费，得找林妹妹报销。

贾母点头，以示批复。

凤姐会在每一个阖府欢庆的场合，公开撩家底。

开口闭口都是：没钱、没钱、真没钱。

书里的凤姐，像个裱糊匠，拆东墙补西墙的，都是为了周全豪门脸面。

到了胡玫导演这里，裱糊匠变成推土机。

刘姥姥都不好意思明说的家道艰难，凤姐恨不得拿大喇叭嚷嚷。

不允许任何一个小姐、婆子，不知道他们家早就败光。

所以亲戚薛姨妈对荣宁二府的账目，也知根知底似的。

摇头晃脑，歪嘴斜眼，摆出坏人脸，跟王夫人蛐蛐：

黛玉身体不好，财产也被你们吃光占光，没利用价值了。还是娶宝钗好，宝钗还有丰厚嫁妆。

胡玫在央六采访里显摆过，她们道具都贵。

家居是文物，一水高级红木、紫檀木、酸枝木。

翡翠珠宝加一块得六、七十个亿，怕吓着演员，都不敢告诉他们。

为了一台座钟跑了全北京，踅摸到几十万的真古董。

镜头随便一扫，没有一个赝品。

她说要演富家子弟，就得用这些贵东西，才有生活实感，经得起细拍。

一些胡导演的采访原话：

“这才对得起中华文学名著，对得起曹雪芹先生。”

“他展示的贵族文化，不是靠树脂、假塑料道具能够代替的。”

胡玫不允许杯盏器皿重样。

但她拍的十二钗，却千人一面，分不出谁是谁。

小姐丫鬟，都是两首叠搭小腹前，抬头挺胸，沉肩展背。

显然她们学的不是古仕女，而是空乘专用仪态。

三春都是在说话权，先歪头，再笑眯眯露出八颗牙。没有个性，没有高光，也没有出现的必要。

黛玉、宝钗倒是实现了钗黛合一。

跟人交流，共享同一个表情：抿嘴、低头、眼皮上翻、眼珠乱转。

若真跟书里的比，只怕彩云去王夫人房里拿玫瑰露时的偷感，都赶不上俩大小姐的一星半点。

能区分开钗黛，全靠林黛玉有副娱乐圈少见的塌鼻梁和绿豆眼儿。

唯一照原著拍的是剧情是元妃省亲。

但不知道为什么，出场演员都要浑身颤抖、失声痛哭，像在过什么国丧。

贾政甚至突然跪地，扯嗓子号丧：儿儿儿儿儿啊啊啊啊啊！！！！！！！！

这哪是元妃省亲，分明是元妃出殡。

没规矩，不讲封建礼法的作风，在贾府上下，层层传递。

厨房里的老妈子，都能当众啐少爷贾环：呸！你个丫头养的！

公子小姐当众亲热拉扯；

管家奶奶当众揭老底，把家里没钱挂嘴边；

贾珍强暴儿媳妇，都是在大院子里，当着丫头们的面，生把秦可卿往房里拉。

胡玫想象中的贵族，没有半点贵族的虚伪作风，从不遮掩情绪，不装能的、强的、讲究的。

心里有什么小九九，都当众发出来。

胡玫说她在还原贵族文化，其实说小了。

这分明是先进的反贵族文化。

主打一个皇帝挑起了金扁担。

当然拍得再离谱、骂得再狠、票房再差，也不影响胡玫，和暑期档其他几位导演。

他们仍旧能用过时几十年的价值观跟镜头语言，当他们的大导演，享成功人生。

内娱好混，但打工人混不了。

烂电影把观众赶出电影院，生意冷清，不知道有多少检票大姐和卖饮料的小哥，拿不着当月奖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