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宝岛网友从清宫文档中汇总、辑录出不少奏折和朱批,让很多人对皇帝的日常工作有了全新的认识。原来他们大量时间和精力并不是花费在军国大事上,每天起早贪黑大多是在处理送书、进献水果、请安、报雨等等“垃圾”信息。
是什么原因让清朝中枢出现这种怪异现象,难道当时朝堂上下大多数时候都无所事事么?
“奏折”是康熙朝才出现的朝廷公文形式,相对于常规的题本(公事)和奏本(私事),其最大的区别是保密性更高。奏折不经通政司、内阁等部门,由上奏人直呈皇帝乾坤独断。所以奏折与其说是一种公文,不如说是皇帝和各地官员之间的“私信”。
了解了奏折的基本作用,我们再通过几个事例来了解那些“垃圾”奏折产生的原因及其原本的用意。
爱送水果的闽浙总督觉罗满保:
觉罗满保不仅频繁的上奏康熙请求进献台湾的芒果、西瓜等,还多次上奏请求进献芒果树。不是觉罗满保偏爱水果,也不是单纯的拍马屁、刷存在,他还有着更深的用意。
当时朝廷对台湾有一种看法“弹丸之地,得之无所加,不得无所损”(康熙有一阵也持这种观点)。历朝历代准备放弃某块偏远属地时,最初的措施都不是撤军,而是停办采买和进贡,例如明朝放弃安南、缅甸诸司等。
因此觉罗满保进献土特产、要求赐西瓜籽耕种,就暗含地方归化朝廷的政治寓意。康熙不厌其烦地接受进献,也是向朝野内外宣告,皇朝绝不放弃台湾。
唯今秋台湾雨水不调,故生长似有不足。今特派人赍捧御览。叩请圣主施恩,复赐大内西瓜籽,六月带往台湾谨种。为此谨具奏请。
《康熙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
另一方面,以个人名义向皇帝“进献”是一种特权。
在清朝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向皇帝上贡的。一般只有亲王、郡王、贝勒、大学士、尚书、左都御史以及地方督抚、提督这种高级别官员才有资格进献,而且还有次数限制。所以觉罗满保进献的不仅是水果和果树,还有自己的荣耀和忠心。
明清两朝非大事基本不会宣召封疆回京,被叫回来的不是嘉奖升迁就是要治罪。因此手握大权又长期远离中枢的封疆们,没有不惶恐的。有没有人在皇帝面前诋毁自己,皇帝是不是开始怀疑自己了 ……
所以封疆们进献除了讨好皇帝,也是在“询问”皇帝态度。皇帝接受或者不强硬拒绝进献,实际是在安抚封疆 -- “放心,朕仍然信任你”。这就是觉罗满保隔三差五要求进献,康熙即便是有点烦了,也只是温和回复“不需再献”的原因。
请安能手杭州织造孙文成:
打招呼问候身体状况是国人传统礼节,但向皇帝“请安”就不是谁都能做的了。它也有着严苛的门槛,地方上只有督抚、织造、提督一级的官员才可能有资格。毕竟皇帝的身体状态是皇朝的头等大事,一般人别说“问”,连“想知道”都会被视为一种“欲不轨”的行为。
有资格问安的人,也会被皇帝分成三六九等。关系亲近的可以随时问安,关系普通的每年只能在特定的时候问安(过年、皇帝生日等)。
孙文成是上三旗包衣出生(相当于皇帝个人的家奴),深受康熙信任,因此拥有随时请安的资格。雍正登基后,为了刷存在以及和新皇帝建立良好关系,他化身成为“请安能手”。至雍正五年去职,孙文成每个月至少请安一次。
虽然雍正看不上孙文成,但在将其驱赶离职前,不仅不取消他的请安资格,还默默“忍受”他的请安轰炸。原因是“请安”除了问候,还有非常重要的政治功用。
康熙将自己的三个心腹(孙文成、李煦、曹寅)派往江南出任织造,除了让他们替自己看管好财源地,还有在江南安插密探的用意。
朕无可以托人打听,尔等受恩沉重,但有所闻,可以亲手书折奏闻才好。此话断不可叫人知道!若有人知,尔即招祸矣。
康熙四十八年十月朱批李煦《请安折》
“请安”某种程度被康熙演化成了专属皇帝的密报系统,有资格请安的人,也相当于皇帝安插在各处的密探。例如让康熙非常不放心的熊赐履,退休后就是曹寅在监视,并通过请安折将熊的一举一动密报于康熙。
雍正不喜欢自己父皇的三个心腹,但很喜欢康熙建立的这个密报系统。他将这个系统进一步扩大并系统化,最终在他儿子手上成长为辅助皇权走上巅峰的“密折制度”。
因此那一句句“跪请皇上圣躬万安”之后,是一条条不会现于朝堂的密报。这既让皇帝多了一个获取消息的渠道,也给官员们套上了一层枷锁并让他们更加畏惧皇权,这种威压让雍正的亲信大臣张廷玉都感慨“万事万当,不如一默”。
这才是皇帝们不厌其烦的答复“朕安”的真实原因。
报雨达人直隶总督赵弘燮:
直隶是拱卫京师的要害之地,重要且敏感。因此直隶总督也被称为“第一封疆”,不是皇帝心腹是不可能得到此任命的。按理说赵弘燮没什么必要在康熙面前刷存在感,但赵弘燮却把“报雨”这事玩到了极致。
据学者统计康熙一朝他报雨水情况42次(河南、直隶两地),比位列二三的李煦(23次)和曹寅(16次)的总和还多。就算他不嫌烦,康熙也不嫌烦么?
皇帝不但不嫌烦,而且这事儿还是康熙自己要求的。
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一个地方的雨水情况往往会决定当地的收入和支出。雨水适当则丰收,朝廷税赋有保。旱涝不仅会导致歉收影响税赋,严重的时候,朝廷还得倒贴钱粮来赈济灾民、维修水利。
因此康熙在各地指派专人向他定期汇报雨雪等情况,康熙则依据各地上报的“晴雨册、晴雨录”等来预估地方收成以及粮税情况。我们现今觉得无聊的报雨,对于当时的朝廷和皇帝来说是很重要的信息数据。
而且皇帝除了通过雨水预估收成外,还要通过雨水情况来遏制地方官员的贪腐。
过去朝廷很难实时掌握地方情况,信息的不对等让大权在握的朝廷和皇帝,面对地方事务时常又处于被动地位。而地方官员常常利用这一点,通过“报灾”骗取朝廷的赋税减免,为自己捞取“护民爱民”的官声,甚至贪墨朝廷下发的赈济粮款。
一地是不是真的受灾歉收,具体的灾情有多严重。是需要蠲免赋税,还是调拨赈济粮款,不详细调研清查是很难做出准确判断的。而朝廷恰恰缺乏相应人力和管理能力,以高效的核验这类信息。
注:乾隆朝的“王亶望案”就是甘肃官员以“旱灾”为名连续几年骗取朝廷赈济钱粮。后乾隆因一份“大雨误期”的军报,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
如果完全不信任地方,不核查清楚前不决定,耽误了赈灾搞不好要激起民变。但盲目的听信地方,又可能被官员们欺瞒、骗贪赈济粮款。所以皇帝就换了一个办法,通过对比历史雨水、收成记录,来评估灾害状况。因此对于康熙来说,赵弘燮的频繁报雨不是无聊找事儿,而是对待工作认真负责。
综上我们可以看出,我们现今所认为的一些“垃圾”奏折,在那个年代并不垃圾,反而是皇帝统御皇朝的重要手段。之所以形成这么大的反差,仅仅是我们当下的制度、技术、管理能力等已远胜于当时的皇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