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转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即删作者:欧气神仙
生产那日,来探望的嫡姐装扮得千娇百媚,毫无意外被夫君一见钟情,求娶为正妻。
不但我的正室位置拱手让人,连同生下来的嫡子也成了庶子。
不久,儿子死于高烧,夫君却在庆祝嫡姐有孕,不愿来看一眼。
我被复仇冲昏了脑子,暗中给嫡姐下了药,一尸两命,又耐心地把夫君亲生子嗣都逐一料理了。
可是事情终于败露,夫君怒而决裂,与我死生不复相见。
我囚于深宫,幽闭而终。
一朝醒来,我又回到了嫡姐入府的那一天。
图源网络 侵权删除
1
「给侧福晋请安,您的母家来了人探望,正在花厅候着。」
掌事太监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简短回事。
「你唤我什么?」我有一瞬间的惊诧,险些失了态。
身边的翦雪忙不迭地打圆场:「侧福晋近日临近生产,神思疲惫,公公不要见怪。」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重生了,还重生回到皇上还是亲王的时候。
稳了稳心神,我随便几句打发了掌事太监下去。
看着上一世为了我而死的翦雪,不由得悲从中来,险些落了泪。
「小姐可是不愿见大小姐才这么难过的?」
「当日大小姐和夫人一心想去攀贵妃的高枝,草草把小姐塞给王爷打发,如今王爷得了势,她们又巴巴地凑过来。」
「不怪小姐难过,连奴才也觉得无比寒心。」
我看着仍是在为我鸣不平的翦雪,心里说不出的酸楚难耐,前世的事情一齐涌上心头。
「翦雪,我乏了,扶我小睡一会吧。」
「可是小姐,大小姐她们还等着……会不会……」
「无妨。」嫡姐盛装来此,无非是希冀引得夫君注意。
我这个碍事的妹妹,去得越早,反而越坏了她的好事。
嫡母与长姐笃定要嫁进王府,我饶是做什么都拦不下的,不如顺了她的意思。
反正,我也斗得累了。
不如,看看热闹也好。
没到中午,就传来了王爷对嫡姐一见倾心,当即带着她进了宫的消息。
「小姐,大小姐说是等您等得无聊,竟然身着舞裙在花园跳起了舞。」
「王爷正巧下朝归来,一见了,便连步子都挪不动了。」
「如今不知道又去了哪里,小姐,这可怎么是好!」
翦雪气得白了脸,手上绞着的帕子,险些都被她撕烂了。
而这一世的我,因为没有急急去阻拦嫡姐,也避开了怒气攻心导致早产。
我摸着自己的小腹,这些都不甚重要了。
该来的究竟挡不住,我如今只想平安地生下我的晖儿。
其余,别无他求。
我那只活了三岁的晖儿,额娘又要见到你了。
这一世,额娘一定护你周全。
2
晖儿满月的那日,嫡姐还是进了府。
王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却不是为了长子的满月酒。
也难为了嫡姐如此匆忙地下嫁,竟连半年都不愿等得。
我怀抱着晖儿逗弄,心里一本满足。
可庶福晋祁氏和格格李氏却显得格外闷闷不乐。
「好好的日子,你们这是怎么了?」
祁月还依稀带着将军家小姐的傲气,只紧皱着眉,不发一言。反而是一向嘴比脑子快的李静言抢了先:
「侧福晋,有些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我知道这位新福晋是您母家的嫡姐,是王爷特意去德妃那里求来的,必然心爱于她。」
「可是这连大阿哥满月……竟都不顾了。」
「王爷本就少进后宅,如今得了这珍宝一样的福晋,那我们,更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短短几句话,每句都直直死戳我的心口。
不怪上辈子最先被嫡姐处理掉。
我暗自压下怒气,面上堆了哀伤。
「静言,你若是能人如其名便是好了。」
「王爷爱重长姐,连我这个做妹妹的也不敢过问太多。」
「只是有一点,府里有了嫡福晋管事,我已经不像当初那样,能为你们做得主了。」
「以后的日子,怕是我也是举步维艰,你们更要须得谨言慎行。」
李静言还想接着说些什么,终于被听懂了暗示的祁月强行拉走。
周遭终于安静了下来,隐隐地传来了前院喜庆的鼓乐。
没有前世那样的痛彻心扉,这一世,我异常平静。
我在荒了的坤宁宫苦等了皇上五年,才终于看清了他的绝情。
重活一世,我倒要看看他与嫡姐如何能白头携手。
3
翌日午后,王爷竟然罕见地踏入了我的大门。
嫡姐筹备入府的这一个月,他就来过两次,给晖儿定了名字便匆匆离去。
今日的他,面上堆了歉疚的笑,还格外疼爱地抱了抱晖儿。
我早知道他的目的,绝不是为了错过晖儿的满月酒的歉疚,而是斟酌着让我让出管家权。
「叶蓁,我曾应允于你,生下长子后便允你正妻之位,是我食言了。」
「可是桃夭毕竟是嫡福晋……」
「王爷,晖儿尚小,还需要娘亲照顾,我怕是分身无暇,只能辛苦嫡姐代管家务了。」
我施施然地拱手交出了管家权,倒要看看尽日风花雪月的嫡姐,能如何料理得了硕大的一个王府。
王爷的脸上满是愧疚,嘴上又不忘许诺,要替我找来许多珍稀的文房四宝解闷。
可惜了前世的我,总把他细致入微的投其所好,当作了深情厚谊。
我与他确实也应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得宠的四皇子与重臣家无足轻重的小庶女。
被冷落忽视的人,总会物以类聚相偎取暖。
父亲是个举足轻重的官,却靠的是姑母德妃的地位。
家中没有儿子,只我和嫡姐两个女孩。
父亲便也动了让我们入宫的心思。
我的亲娘是位小官家的庶女,先天不足,生了我不久就撒手人寰。而嫡母也不愿对我多花些心思,把我送去了别居寄养。
我与嫡姐自小便不在一处长大,更不要说有些什么亲近的姐妹情谊。
我总是孤独一人的。
4
我还在闺中的时候,就认识了王爷。
先帝生的儿子,个个都是意气风发,风华正盛。
只他落寞沉沉独坐,神色间还带了些郁郁神伤。在官眷在场的春日宴上,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这宴饮本是贵妃想让她的老五,与京城的贵女都相看一番。
这样的场合,嫡姐自是要凑在前面的,只留我一人枯坐也是无趣,便起身信步闲庭。
不知不觉逛到了花园,眼见着石桌角落里有人正蘸着茶水写字。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提的竟是黄巢的诗。
我自幼习字,长姐擅舞,歌喉又动听,我便在笔墨纸砚上下些功夫,免被父亲鄙薄。
今朝见了这字,虽是闲笔写了,却风骨尽在,气势磅礴,不由得赞了声好。
男子转了身,竟是四皇子。
人迹罕至处,他收起了刚才那一套恭谦敦厚的伪装,目光炬炬地盯着我。
我有些害怕,心不由得怦怦直跳,却也强做镇定与他交谈,倒也十分投机,不知不觉便聊到了宴饮散场。
回府不久,我就等来了他来提亲的消息。
他身份虽不显,但也可以娶个小官家的嫡女为妻的,可为了稳固朝臣的支持,硬是求娶了我。
嫡母以为四皇子是奔着嫡姐来的,吓得不轻,生怕阻了她与五爷的好姻缘,忙忙地把我推了出去。
嫡姐自幼习舞习琴,又苦练歌艺,为了保持身形嗓音,连甜食都甚是少吃,练功至勤,便是数九寒冬也不曾躲懒。
可学来的初衷竟都是为了取悦男子,真真是可悲可叹。
按照嫡母安排,她从出生便只注定要嫁入皇家,为妃为后。
满门的荣耀,全系在女子轻飘飘的一根裙带上。
可笑至极。
却竟也是我前世奉为圭臬的金科玉律。
5
嫡姐入府后便是专房之宠,不到一年,很快便有了身孕。
上一世,是我因妒生恨,日日带着麝香珠去她房内闲坐,避免她早早有孕。
可是,这一招破釜沉舟,也让自己伤了根本,自晖儿之后,我再没了生育的可能。
我那时尚且年轻,在家中被忽视多年,又初初得了王爷的宠爱,只觉得是能救命的稻草,死拉着不放。
宁愿一起沉沦,也不想成为落败的那个。
这一次,王爷毫无意外地欣喜若狂,可嫡姐的脸上却浮现了忧伤的神情。
嫡姐擅舞,闺中却是极易胖的体质,只能三不五时用些息肌丸来保持身形,可若是有了身孕,便不能用药,身姿总免不了变得有些臃肿不堪。
我去给嫡姐请安了几次,都见她每每对镜垂泪,手指还摩挲着日渐丰韵的腰身。
自嫡姐有孕后,她便不愿出门见人,府里与京城贵胄的来往,自然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今日又是端阳公主的生日,我携了厚礼道贺。
上一世,为了帮王爷筹谋皇位,我左右逢源,在觥筹交错的场景颇是周旋许久,才尽得了官眷的帮扶。
似乎早就忘了,自己平生是最不喜热闹的。
如今懒怠应酬,放下礼物,便独坐在角落里悠闲地品酒。
「小四嫂,好久不见。」
我正诧异着是谁会这般唤我,转头却看见了六皇子玄逸。
玄逸是王爷的嫡亲兄弟,成婚的那日我们才第一次见过的,王爷的一众兄弟与王爷本就不睦,甚至不屑于与我恭谦地问安,一度冷在了那里,我被晾在那里,不知所措。
独独只有他,上来便唤了我一句小四嫂。
王爷当日还笑着说了他几句,他却一本正经地理直气壮,解释说我比他还小了一岁,可不就是位小四嫂。
我是刚进门的新妇,饶是再端庄大方,听了这些,也不由得粉红了面皮。
他却施施然地笑了,重新整了神色,对我深施一礼。
「兄长甚是严苛,我怕得很,日后还要小四嫂多加照拂,闯了祸,也好帮我买个情面。」
众人皆是笑了,尴尬的气氛被这样的热闹散得荡然无存。
我终于舒了一口气,却看见他隔着众人偷偷地向我眨了眨眼。
谁知,一别经年。又在此处重逢。
我福了福身,从容见礼:「六弟又来取笑我,长姐已进门做了嫡福晋,我早已不是你的四嫂了。」
「可我心里,只认你一个小四嫂。」他大咧咧地在我旁边坐下,拿起了我桌前的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好久未见,六弟长得越发高了。」
「可惜,我倒是常见到小四嫂。」他凑得近了些,面上的笑意满溢。
我有些疑惑,我久居王府,他又是在哪里见到了我。
「自然是在四哥的府中。」他似乎读懂了我眼中的困惑,自顾自地说起他每次进府,都会偷偷绕道我的院落,看我是否安好。
他说,嫡姐进门,姐妹共事一夫,京中官眷流言四起,皆是在说我的笑话。
又说成婚当日,兄弟们只是不肯吃我手里的酒,我便急得红了眼圈。
遇见这样大的事,岂不要每天躲在屋里偷偷地哭。
「刚还说六弟是来看我的笑话,可不是应验了。」
我自嘲般地笑了下,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还好,你并无异样。」
「每次见了你,都还神采奕奕笑着,我便知你安好。」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直直让我起了些薄汗,只能装了微醺,扶着额头,不动声色地拉开了我们的距离。
翦雪看出了我的窘迫,赶紧过来扶起我说要去更衣。
他却自顾自地,在我的背后继续说下去:
「人皆道,女子应以夫为天,但我总觉得,自己才是自己的天地。」
「四哥既成了别人的天地,不如弃了也好。」
他冲着我扬了扬杯子,笑得坦荡。
「小四嫂,下次再一起喝酒呀!」
我只能落荒而逃。
6
回程的路上,我有些出神。
无论是前世今生,都没有人与我说过这样的话。
明明,我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失了所爱,又夭折了孩子。
到头来,我却成了这里唯一的恶人。
可是,上一世的玄逸虽在婚礼上帮我解了围,与我十分亲近,但相处久了,才发现他原是个腼腆害羞的性子,不似今日这般张扬不羁。
我还记得看他随身的香囊破了,还亲手制了一个送他。
直到他因夺嫡一事而被牵连囚禁夹道,那个香囊也一直带在身上。
我看不过,还私下送了许多东西帮他周旋。
可惜,后面我也被王爷幽禁,再没了他的下落。
难道,他也重生了?
我被自己脑中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无论他重生与否,毕竟,过好眼下的日子,才是顶要紧的。
王府里女人多,总是没有闲时的。
福晋有了身孕,自然不能侍寝了。王爷便宿在了格格李氏那里。
李氏喜着粉红,在这沉闷的宅邸,确实是难得的娇憨。
入夜,我哄着晖儿入睡,却听见王爷在李静言的院子笑声爽朗。
这笑声仿佛刺痛了嫡姐的心,没过多久,她便流了产。
她躺在床上娇弱又悲伤地流着泪,自然便把王爷的心牢牢地拴在了身边。
为了王爷长盛不衰地迷恋自己,她又悄悄用起了息肌丸。
李静言是个运气好的,那几日的恩泽让她很快也有了身孕。
我生下了晖儿,格格又有了身孕,这让德妃娘娘更加渴望起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少不得又往王爷的院子里塞了几位姬妾。
王爷到底正值盛年,日子久了,哪怕是守着仙女,也免不了对着院子里的莺声燕色动些凡心,院子里有孕的姬妾自然又多了几位。
嫡姐终于坐不住了。她心中只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何想过帝王家中会有如此多的女人。
每一世,都是这般天真。
李氏和另一位姬妾,也被她因顶撞之名在毒日头下罚跪,皆动了胎气,都没能保住。
王爷回来,只敷衍了几句,还是德妃听闻了此事,把她叫进宫训斥了一通。
自己怕坏了身形不愿生产,便打了侍妾的胎,这是什么道理。
嫡姐只得一贯熟稔地盈盈垂泪。
可惜德妃在宫中早见惯了这一套把戏,没好气地赶她回去。
嫡姐还是第一次吃了憋,回来便拉着王爷的衣角哭得梨花带雨,可王爷究竟孝顺母妃,也只能不咸不淡地劝了几句。
还是嫡母入得府中,哄着她喝了坐胎药,又收走了她的息肌丸,告诫她子嗣为大,切不可轻举妄动。
无奈之下,她只得舍弃了自己最为在意的身姿和美貌,强行有孕。
不久,她诞下了一位皇子,王爷欣喜若狂。
嫡姐因得了嫡子,终于心满意足,便是身姿再也回不去了的愁苦,也被子嗣的喜悦冲淡了许多。
嫡姐这一次没有死于孕中,我的晖儿也终于活过了三岁。
可惜好戏才刚刚开场。
这是因为当年宠冠后宫的贵妃徐氏,很快就要进府了。
7
贵妃进府前的半年,管家权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王爷的几个兄弟都长成了,夺嫡进入了关键的节点,到处都是使银子的时候。
府里却偏偏没了钱。
王爷耐着性子询问了福晋,府中的开销,经营所用收支。
长姐竟是一问三不知,直是气得王爷拂袖而去。
翦雪当个笑话来回禀的时候,我正看着晖儿练习毛笔字。
前世,人人皆道福晋对下人温和善待。
却没人能想到,这是一笔笔白花花的银子砸下去才有的好名声。
福晋在府中挥霍无度,做下人的也渐渐胆大了起来,偷盗官中财物之事,时有发生。
如今王府硕大的一个架子,被蛀得几近空了,才又想起了我。
王爷来到了我的院中几次三番表示,只有我才最得他的信任。
他说自己要去西南戍边半年,家中之事只能指望我了。
我自然读懂了他语气中的鼓励,显然,这是又留了烂摊子给我处理。
我掌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嫡姐的房中填了许多补品。
她多年习舞,一朝有孕后不得不停了下来。无需控制食量,人也变得十分贪嘴,连幼时爱吃甜食的喜好也渐渐捡了起来。
毫无意外地,本就产后丰盈了不少的长姐,几月之间更为珠圆玉润。
她本是弱柳扶风的仙气,如今倒也落了凡尘。
但好歹脱去了惨白的气色,身体少了三灾六病,也康健了许多。
见了我,她倒是没有恼怒管家权的丢失,依然淡淡地颔首,便算过见礼。
或许在她的心中,只想当一个饮花啜露的仙子。
并不愿与这些凡尘俗事勾缠。
王爷走后,府中倒是难得的清净。
府里女人争抢的,无非是为了那多一点点的宠爱。
可若是彻底没了,便也能各自安生地度日。
我渐渐理清了府中的亏空,盘了旧账,又悄悄地在账上留了一笔,在外面置办了一处小院落。
我并未想好这私宅有何用处,只冥冥中,本能地想离了这吃人的王府牢笼。
就算是我立账管家的工钱也好。
若是有一日,我能带着晖儿离开这里,无需提心吊胆地生活。
那间小小的院子,未尝不是一种寄托。
在看小院的路上,我又一次遇见了玄逸。
我正打算回去,便见他远远地骑着马,笑着冲我打了个呼哨。
我心下一惊,怕他又追过来问些什么,忙不迭地坐上车逃走。
还好,他没有跟过来。
可是,我的心底却隐隐有些怅然若失。
8
半年之期转瞬即逝,王爷很快从南方回来了。
我看见王爷见了朝他奔去的长姐,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头。
显然,长姐如今的丰盈身姿是入不得王爷的眼了。
甚至人到了近前,也只寒暄了几句,没了当初的满心满眼的热切。
可没一会,马车里就跳下来一个红裙少女。
是贵妃徐赤芍,我即便隔了人群,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贵妃是王爷失去嫡姐后,再一次爱上的女子。
她性格张扬热烈,与清冷疏离的嫡姐正好相反。
王爷爱重于她,甫一登基就赐了妃位,而后更是封了她做贵妃,与我的后位,只有一步之遥。
如今嫡姐与贵妃俱在,也不知道王爷会如何抉择。
倒是有趣。
王爷有些尴尬地解释道,这是他贴身侍从的妹妹,在西北平叛之际,一直跟在身边。
长姐的表情霎时变得有些落寞,她不发一言,转身便走,丝毫不给王爷面子。
还是我笑着打了圆场,给才十五岁的徐赤芍安排了住所,又体贴地给她屋里塞了不少东西。
而王爷也是第一次,没有追上去解释。
当夜,他便宿在了赤芍的屋子里。
次日晨起,他却来了我的屋子用了早膳,夸我料理府中诸事得宜。
我却与王爷推荐了庶福晋祁月,说她端庄持重,一起管家更为妥帖。
王府不似宫中,一众开销由内务府总管全权包揽承办,管家总是更操劳些。
我执拗的前世,无非为了争一口气,落得机关算尽。
不过是为了博个贤良的名字,何必累着了自己。
王爷不置可否,只轻轻地抚了我的脸。
「你消瘦了许多。」
我不动声色地别过脸,心里只觉得腻烦。
迟来的情深,当真是贱若草芥。
9
傍晚时分,我照例与晖儿一道散步消食,他虽然个子不高,但却十分仔细地搀着我,生怕我失了脚。
路过王爷书房前,却看见嫡姐捧着一碗甜羹在门口徘徊。
王爷回来后,颇是冷了嫡姐四五日。
这是破天荒的长久,他们婚后举案齐眉,从未有过这样的龃龉。
哪怕是侍妾流产、管家不力,也是王爷先低下身段哄了她去。
何曾有过这样低头的时刻。
我看得饶有兴味,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可屋里却传来了少女铜铃般的笑声。
嫡姐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眼神里第一次闪过了惊慌失措,险些哭了出来。
我只是觉得实在有些好笑。
前世,我眼见着皇上穷尽毕生,收集人偶般地集齐嫡姐的只言片语,一鳞半爪。
芳贵人有长姐的气韵。
黎常在会长姐擅长的古筝。
后来颇受宠爱的婉妃有长姐的容貌。
俪嫔有长姐的嗓音和纤细的身形。
连祁月也是苦练了长姐的琵琶,才又重获皇上的青眼。
可如今活生生的人温香暖玉地站在眼前。
却被拒之门外。
男人,果真是朝秦暮楚。
我俯下身在晖儿耳边说:「福晋在前面久站累了,我们去把她接回来好不好?」
晖儿听懂了我的意思,他连蹦带跳地走到了嫡姐的面前,恭顺地请安,邀她一道回去。
长姐本是不喜欢晖儿的,毕竟她连自己亲生的昀儿也没抱过几次。
可这一次,她竟也牵了他的手,缓缓地走向我。
甚至把甜汤也一起给了晖儿。
送了嫡姐回了她的院子,回去的路上,翦雪不解地问我:
「小姐缘何不袖手旁观,为何还要帮大小姐……」
我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瞧着红灿如火的云霞出了神。
前世,我因了自己庶女的身份自卑,仿佛永远存了不甘在胸中,凡事都想极力做到尽美。
自己位居皇后母仪天下,将来也必会成为唯一的太后。
我努力规劝皇上,极尽贤良淑德,既帮他物色妃嫔,又弹压制衡后宫女眷。
但我却做到了一切,却始终无法得到夫君的爱。
我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庶女的身份,并为这样的不甘煎熬毕生。
可是如今。
高贵如嫡姐,也会这般狼狈。
我在这一瞬间,突然原谅了那个输掉的自己。
那些年深入骨血的执念,终于随着晚霞一起烟消云散。
我久久凝视着夕阳,直到最后一丝暮色尽收。
也终于放逐了萦绕半生的心魔。
10
徐赤芍在府中越发受宠。
她本来就是还是个孩子,家中又是最小的女儿,自然爱娇些。
王爷也宠着她,还把新进府的两个格格放在她的房中陪她做伴。
第二日来给福晋请安的时候。
我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见到了前世的谦妃冯昭昭和妍嫔费云烟。
两个小女孩跟在徐赤芍身后,一个怯生生垂下眼,一个却大了胆子东张西望。
嫡姐坐在上座,看着这一茬茬娇艳欲滴的花朵,有些失神。
徐赤芍却不管不顾地要起身,说王爷给她买了匹好马,正要去草场跑一跑。
嫡姐面上的不悦几乎呼之欲出。
她依然淡淡地开口,甚至连一句妹妹也不愿称呼:
「赤芍,既然入了王府,凡事也应有些分寸。」
「王爷当年刚到西南,便赞我马骑得好,还与我同乘一骑,教了我许多骑术。」
「他与我说,看诗书舞乐这些早都看絮了,甚是乏味,不如与我在草甸上驰骋来的快活。」
「想是福晋年岁渐长了,策马之事到底会有些吃力,也伤筋骨,就不邀您一道了。」
嫡姐自上次罚跪过两位姬妾流产后甚是谨慎,少与府中的侧福晋格格纠缠。
可是这一次,福晋的地位被公然挑衅。
她自小便颇为矜傲,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如今直气红了脸,一叠声要去请王爷来惩治了徐赤芍。
徐赤芍径直走了,费云烟也快步跟上,只留下冯昭昭缩在角落,神色慌张不知如何是好。
王爷不多时便过来了,徐赤芍却没有跟在后面。
嫡姐面上的愤怒淡了许多,她望着王爷,眼神里却满是思念的爱意汹涌。
我如此轻易地辨认,因为前世它也曾一模一样地在我的脸上浮现过。
嫁入王府三年后,嫡姐才热烈地爱上了王爷。
王爷的爱恋却已近迟暮。
就这样,她忘记了追究侧福晋的不恭,满心满眼沉浸在王爷的温存中。
傻得与当年的我别无二致。
我不忍再看下去,起身告了退。
这府邸中纷争的始作俑者,不是嫡姐和我,不是赤芍,而从来都只是王爷。
他因不得父母喜爱,与我一般努力想弥补年少的缺失。
仿佛对每个人都情有独钟,又默许了妻妾们为他暗中相争。
有些事,当真是跳出围墙。
方才得以看清。
11
趁着府里的热闹,我换了民间的常服,独自一人去了小院。
王府究竟不似宫中,我又是侧福晋,身份终于自由了许多。
院落安静,月光皎皎,清辉洒满了整个院子。
我心中满涨起喜悦。若是有天得了空,可以带晖儿一起。
不知道,他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小四嫂。」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冷不防的呼唤。
是玄逸。他穿着一身黑衣,坐在隔壁的房顶,闲闲地晃着双腿,神采飞扬。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禁诧异地开了口。
「我是这个院子的主人,为何不可在这。」
他努了努嘴,笑得促狭。
「上月见此地,实属藏风聚气,便新置了宅邸。」
「小四嫂难道不恭贺我移徙之喜?」
我也玩心渐起,手脚并用,几下攀上了房顶。
他有些惊诧,没想到人前一向持重端庄的我竟也会如此不羁的时刻。
夏夜的傍晚,明月还未跃上枝头,繁星点点而缀。
我深深地吸气,感受着从未有过的自在。
宫中的岁月,早把我规训成了泥塑金身的菩萨。
雍容端庄,却也无知无识。
「我做了一个梦。」玄逸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梦见四哥夺了天下,你却被囚于深宫,郁郁而终。」
「我得了消息,拼了命想来救你,却也死于刀斧之下。」
他说得缓慢,小心斟酌着词汇,还悄悄地觑着我的神色。
「也许,这并不是一场梦呢!」
「也许,我真的经历过这样的日子。」
「那今生,我必不会让它成真。」
少年偏着头望着我,语气里满满的笃定。
「你等着我,可好?」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早已不会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但终究不忍心亲手掐灭如此赤诚的心意。
他的路途还很长,也许岁月渐长,便会忘记当初的诺言。
玄逸却仿佛得了鼓励一般,起身只一步便跨过了那条鸿沟。
他如此轻而易举地,就来到了我的世界。
12
王爷终于宿在了嫡姐屋里,赤芍便在院中发了一夜的脾气。
翌日请安的时候,她眼睛红红的,却依然仰着高傲的小脸,坐得笔直。
将军府里唯一的女儿,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我与王爷讨了冯昭昭过来同住,她的手臂上透过薄纱几道红痕隐约可见,想是在赤芍那里必定是不好过的。
王爷夹在嫡姐和赤芍间左右两难。
今日去了她这听琴,明日又陪了她去骑射。
宅邸也因此而烦扰不休。
长姐听了嫡母的教唆,终于搬出了正室嫡妻的权势罚了赤芍几次。
赤芍便寄信给娘家哭诉,兄长一道道折子递上,明里暗中都是为小妹不平。
只是短短一年时间。
嫡姐从谪仙一般的女子,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怨妇。
赤芍也失了初来时的明艳恣肆,眉眼中皆是因愤怒而生出的狠绝。
她那一贯不饶人的嘴每每都直刺到嫡姐最软弱的地方。
说她体态丰盈,又喜跳舞,合该是像杨贵妃一样。
嫡姐的骄傲被刺得体无完肤,在一日日中消沉了下去。
她日渐少进餐饭,也不再说话,任由着赤芍尽情冷嘲热讽。
她消瘦了,但也憔悴了,眼下藏不住的深深乌青。
仿佛盛放的花朵一瞬间地枯萎。
王爷来看过了几次,但只是略坐坐便走了,相隔的时间变得越来越久。
色衰而爱弛。
就是嫡姐这样的惊鸿之姿,也逃不过宿命的结局。
她遥遥地望着窗外,期盼着一个不爱了的男人回心转意。
可留给她的唯有长寂的院落。
终于,在一个月明的夜里。
她悄悄地换了当年的那件舞服,投了池塘。
那池水本不甚深,只及腰间。
若不是存了死志,是断然不会被淹死的。
翌日,她那张曾姝色京华的脸,早已被池鱼咬得面目全非。
或许,是她终于想通了。
但终究为时已晚。
妃嫔自戕是大罪,所以四王爷福晋只是死于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急症。
王爷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整夜。
没人知道他究竟想了些什么。
徐赤芍的院落也第一次冷了下来。
她自知做错了事,却依然倔强地流着泪,站在王爷的书房门口。
却被管事太监好声好气地送了回来。
13
处理完嫡姐的丧仪,王爷被纷繁的家世所累,夺嫡之事也渐渐力不从心。
几次误了朝堂之事,还被皇上斥责。
偏又在这时,赤芍兄长徐青松却因军心不宁吃了败仗。
王爷腹背受敌,心中自然有气,便全盘倾斜在这位心腹身上。
赤芍便在王爷门前为兄长求情,眼里噙着泪,却仰着头不肯掉下。
王爷不欲见她,她便在庭前长跪不起。
只是不多时便忽然晕倒,太医诊过,毫无意外的是有了身孕。
王爷并没有说原谅她,却也不再苛责。
府中终不能没女主人。
王爷与德妃商议属意立我为福晋。
我实在不愿再卷入纷争,几番推却。
但终究无法忤逆德妃的意思。
进宫谢恩的那一日,见过礼后,王爷又匆匆地去了皇上的养心殿商议。
我独自一人,徘徊在熟悉的宫道上。
忽而看到,不远处便是空着的景仁宫,庭前稀落。
我让随行的仆从守在门口。
独自踏入了这个囚禁我毕生的地方。
脚下丈量的每一方砖,都是前世踏过无数遍的。
我推开了殿门,却看见了一个人。
竟是玄逸。
他仿佛是喝了酒,神色哀伤地坐在桌旁。
我走过去查看,却冷不防被他拉住。
玄逸把我抵在了墙边,眼角明显有了红痕。
他把头埋在我的颈间,深深地吸气,仿佛要记住我的味道一般。
我挣脱不开,又不敢喊人,只能低声厉言:
「你疯了吗,我是你的长嫂!」
他不答,只把我禁锢得更深。
我气急,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这才垂下头,深深地看进了我的眼。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梦吗?」
「在临死前,我悔恨不已,为何没有早一步去你家提亲。」
「那日春日宴,明明是我先见到你的。」
「所有人都去围着五哥,只你独自一人悠游自在。」
「我当时就在想,你坐在那里,看着端庄娴雅,原来竟是个闲散的性子。」
「想鼓起勇气与你说话,你却朝着四哥走去。」
我忽然忆起,那一日,身后总是有似有若无的注视。
我以为是王爷,却是玄逸。
他松开了一点点,似乎想看清我的神色。双手却依然禁锢着我的肩膀。
「我恨,为何眼睁睁地看你嫁给了四哥,一世如此艰辛。」
「为什么,明明只差一点点。」
「为什么,时至如今你依然不愿等我,还要去做他的嫡福晋。」
我答不出,仿佛活得久了,这些年的失望与挣扎,期冀与割舍,都积攒得太多太多。
细细碎碎的心意,如何能尽数说出。
我只能一言不发地挣脱出来,匆匆逃离。
离宫的路上,我亲自吩咐了翦雪:
「六王爷醉了,恐受了凉。你们留下几个人伺候吧。」
翦雪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我内心异常平静。
我曾近乎完美地站在权势的巅峰,却不是自己的本心。
这一世,我不想违背心意,再卷入谁的纷争。
或许有一日,我可以逃出牢笼,去看看那些未曾见过的河山万里。
14
玄逸果然有了筹谋。
他本就是皇上宠爱的儿子,说的话自然颇有分量。只是为徐青松求情,便轻而易举地消解了他的罪责。
而后,玄逸更是亲请去了西南边陲,不但安抚了徐青松,带着他一道奇袭了边藏的大营。
我才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布局,把前世支持王爷的朝臣一一拉拢。
德妃本就爱重幼子,如今见他这般,便也暗中把放在王爷身上的心思,全盘分与了他。
两股博弈的力量,扭结在一起,一触即发。
王爷这般深算的人,自然不甘落于人后。
可终究不支,慢慢落了下风。
赤芍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了起来。
王爷的眉头也渐渐紧锁。
答案显而易见,与前世别无二致,这个孩子定然留不得。
赤芍的兄长如今是王爷的肱股之臣,颇得王爷倚重,女胎倒也罢了。若生下的孩子是个男胎,终将是个不小的隐患。
那日进宫,德妃便早早地给我备了药。
让我成为嫡福晋的代价,就是亲手了结了这个孩子。
我生生拖了几个月,直到一切时机成熟。
我端着药碗进了赤芍的屋子。
她见了我,一脸的惊惧。
「你要做什么,这是王爷的骨血。」
「你要是敢胡来,我哥哥绝不会放过你的!」
见我不应声,她又突然软了下来。
「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了你姐姐。」
「我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我看着前世一贯傲气的赤芍,如今蜷缩着,低声恳求。
慢慢地伸平了手,把碗里的药悉数倾倒在地。
「想杀了你的孩子的,从来都只是王爷。」
「没有我,还会有别人。」
「不……不……王爷,王爷那般爱重于我,他不会的,不会的!」
她近乎疯狂地否认,眼泪夺眶而出。
我有些想笑,笑她的前世今生,都是这般痴心错付。
「随你信与不信。」
「我在角门备了车轿,若是想保住你的孩子,便快些走吧!」
说完,我无视了她的追问,径直起了身。
有些事,终究还是要她自己决断。
15
又是一年的春和景明。
京中夺嫡的风声,终于定了下来。
王爷被下狱的那一夜。
我在自己的院落放了一把火。
火光冲天,把京城的一隅天日映得通亮。
世人皆道,四王爷的嫡福晋深情痴心。
势败之日,竟先一步随夫君而去。
我还是没有住进那个心心念念的宅邸。
而是变卖了它,带着晖儿一起远赴了江南。
我换了名姓,改成了母亲的姓氏。
盘了一间快要倒闭的字画铺子。
卖些名家的临摹,也卖自己写的墨宝。
渐渐地,竟有了名声。
都相传江南有位姓姜的女子,极擅「二王」,行书遒劲,笔走游龙。
不少人闻名而来,重金求字。
一日,我的铺子前来了一位贵客。
通身的气派,都与这个古朴的小城格格不入。
他一个人进了屋子,开门见山,又小心翼翼问我能不能跟他回去。
「如果你愿意,我……我可以把位置传于晖儿。」
我笑着拒绝了,转身从玲珑柜的深处取出了一个卷轴。
是早就备好了,恭贺他不日将继承大统的贺礼。
他的身影有些落寞。
在门前踟躇了一阵,但终于离开了。
我望着他的身影渐远,终于消失在街角。
当真从来没有动过心吗,自然是有的。
只是我早已知道,这并不是人生的全部模样。
晖儿牵着翦雪的女儿,站在了我的身边,好奇地问道:
「娘亲,你在想些什么呢?」
「娘亲在想,晖儿长大了想做些什么呢?」
我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
晖儿歪着头,有些认真地想着。
「晖儿想去很多很多地方,去看看是不是如徐霞客书里所写的一样。」
「娘亲要不要同晖儿一起?」
我笑着俯下身,揽住了他稚嫩却挺拔的肩臂。
「好,晖儿带上娘亲,我们一起去看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