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震知道是赵不尤和开封府左军巡判甘亮的死脱不开关系。

赵不尤是大理寺贴书吏。

即便是最底层，但每个案件最终都要通过贴书吏誊抄入库，单这一个条件他就有理由怀疑甘亮的死不是意外。

“查，一直找‬，一直找‬。”

这是顾震给甘亮的死的盖棺定论，只要查不出死因就不会结案，只要不结案就找不到凶手，过上十年十五年自然就没人再上心，终究会化成一缕尘土消散不见。

他“包庇”赵不尤的理由是利益。

手下万福曾提过甘亮活着的时候大言不惭地说很快就要升职，但这个位置他志在必得，当然不会拱手让给欺行霸市又贪财好色的甘亮。

原本就离找到尸体只有一步之遥，不可能只因温悦煽动民情就后缩了，不过是顺势而为。

对下“不违背民意”，对上“不推卸责任”，这是他十几年来摸索出来最好的为官之道。

梅船大案一出，上峰要求三天破案，跟前又有大理寺狄伦监督，两座大山压得他不得不启用赵不尤。

这其中有三个理由：

第一是甘亮的凶案，一旦有人翻旧案，那么赵不尤就是现成的罪犯。

第二是赵不尤和狄伦的过节，放在平时他自是不会参与别人的恩怨，如今他已经觉察出梅船大案和十五年前的李言案相似，狄伦却死把着不让翻阅案宗，那么毛遂自荐的赵不尤就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第三是他发现赵家三兄妹都是奇才，老大会破案，老二擅长做实验，老三虽是女孩但却能验尸，而这都是他目前最急需的。

这里有一个细节是虽然画师张择端详细地绘画了梅船大案当时的所有情景，而他却凭记忆一一说出当时所看景象，比如当天虹桥上哪两拨人吵架，以及有几匹骡子，和上面有没有坐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么，赵不尤趁乱偷偷改掉了落水名单上温悦名字的事情，明摆着他是知情的，因为在改之前名单就在他手里，不过是听到猪头会张嘴说话出去查探而已。

等他回来再看名单时，却一副不耐烦的模样随意让人查问，这与一开始的反复琢磨完全是两幅模样。

而且他状似无意地问赵不尤知不知道为何猪头会说话，而紧张到极点的赵不尤直接回答“不可能”。

正常人听到奇闻多半要好奇来龙去脉，至少也要反问一句，所以赵不尤的故作镇定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心怀鬼胎，而作为开封府左军巡使的顾震更不可能不怀疑。

赵不尤提议调查祥瑞的时候，狄伦的反应很正常。

祥瑞给所有人的反应就是好运气的兆头，而且这个说法就连朝廷也是认可的，那么有人挑乱祥瑞的“好运”，就相当于把“霉头”安在自己头上。

除非是傻子，不然不会有人这样自寻死路。

顾震同意赵不尤调查祥瑞，并且认可了赵家三兄妹。

这里有两个原因，或者说是他头顶上的两个难题。

其一是天子，也就是狄伦劝阻顾震时不时指向的上天。

祥瑞可以没有，但不能被破坏，这一点从虹桥当天所有老百姓看到“祥瑞”，立马叩拜就能体现。

朝廷需要百姓的拥戴，更需要祥瑞的支持。

其二是大理寺。

虽然狄伦他不怕，而且狄伦总一副看戏闲吃的模样，但一直坚持到半夜还在监督他办案也能看出，大理寺和开封府的不对付。

十五年前的李言案是大理寺结的案，而如今出现类似案件却由开封府查办，其中的针尖对麦芒不言而喻。

他调查了祥瑞，却没有结论，受牵连的就是整个开封府，而他将是最好的待宰羔羊。所以，赵不尤必须查出个所以然来。

顾震清楚赵不尤想要隐藏的真相，以及刻意抹去的名单。

而不论是真相，还是人，只要不影响破获梅船大案，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些人为官，只图私利，那么这样的人冤死又何妨；如果有些人真有才华，大胆启用了又不何惧？

这是他的人格魅力，同时也是他御下的手段。

赵不尤需要被人信任，被人重用，这样的人给他一颗枣能铭记一辈子。

所以，在赵不尤再次被万福驱赶，他那一句“明早上值不要迟到”的话，瞬间收买了人心。

他可以表明态度重用赵不尤，也可以在万福没开口之前就制止，但他就是要到人心到了低谷后，再做捞人出来的救命恩人。

那个半辈子窝在都城汴梁城雀儿巷佝偻活着的赵不尤，一生唯一的念想就是购置个大一点的宅子让全家人都能住进去，过上平凡普通却温馨幸福生活的人，终究是逃不掉被人裹挟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