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原上隐姓埋名行侠仗义的这十年,无忌已练就一手好骑术,草原上最好的骑士,也比不上他。此时风雪已停,天边阴霾散开,天空变得湛蓝悠远,令人心旷神怡。明月坐在他身前,他一只坚强有力的臂膀半环抱着明月,使得明月安如磐石,不用催马,踢雪乌骓发出阵阵欢快的嘶鸣,撒开四蹄,向前飞奔,把尚宝潼远远抛在身后。
乌骓马跑得快,无忌的思想跑得更快。不过不是向前跑,而是向后跑。因为他见到了久未谋面的亲人仇人,一下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虽然他还年轻,只有三十岁。人生的经历给他带来了无尽的哀伤苦痛,也给他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往事。
时光倒流,瞬间好像回到了灵渡散人带他去剑宫的那天晚上。
在剑宫里对他最好的只有这几个人:灵渡伯伯、儒剑铁佛魏紫城和百忍尊者、再加上玉凝霜、卞文凤,当然还有两个执役弟子周群和黄刚。周群和黄刚对他好,多半是出于怜悯和同情,说到从心里关爱他,那还有点勉强,不过也算对他不错。最起码他们对无忌不是冷冰冰的,黄刚有点喜欢恶作剧,经常有事没事戏弄他一下,给他孤单的生活,添上了一点色彩和乐趣。
灵渡伯伯对他最好,从来没有把他当作外人看待,在他拜在王二十八门下做记名弟子后,时常抽空来看他。
从头到尾,无忌都不喜欢王二十八,甚至有点怕他,一年之中,他难得和无忌说上几句话,一张阴阳怪气的脸好像常年都罩着一层霜。无忌不喜欢他,但又没办法,他不能像十四家公卿的后人一样,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师父,不是灵渡伯伯据理力争,他连天山派的大门都进不来,更遑论自己选择师父?他喜欢慈祥和蔼的灵渡伯伯,灵渡散人是他懂事起就经常帮妈妈照料他的人。灵渡散人会做烤鱼给他吃,会说故事给他听,还会给他抓鸟儿玩。只有一样,每当他问起妈妈什么时候会来看他,灵渡散人总是皱着眉头缓缓走开,从来不告诉他一句肯定的话。
那时无忌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只知道叫高七娘子“妈妈”,叫曹伯彦“义父”,什么是“义父”,他不知道。他“义父”的事迹,都是妈妈高七娘子后来断断续续告诉他的。——他不知“义父”到哪里去了,他对“义父”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妈妈告诉他,“义父”去世那年,他才不过三四个月那么大,哪里会记事。
“义父”为什么会死呢?四五岁的时候,他这么问过高七娘子,高七娘子双眼含泪,只是抚摸他的小脑袋,却不肯告诉他。妈妈对他十分疼爱,但此后他一问起“义父”,妈妈就会生气。所以,挨了妈妈几巴掌之后,他再也不敢问了。他看得出来妈妈当然不是真的对他生气,但她不肯解答他心中的疑问,或许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四五岁的他不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妈妈肯告诉他的,只是有关义父的一些琐碎事情。
比如说义父长得风度翩翩,做好吃的比她做得还好,而且还会吟诗作赋,能写一手漂亮的好字,天山派文武全才的人也有不少,但义父是人中第一,少有人及。义父的诗做得好不好,妈妈高七娘子不懂,她只是叹息说义父心思敏捷。什么是“心思敏捷”,无忌当时不大懂,妈妈对他说:“大概诗文做得好的人就是心思敏捷吧,你义父的诗文是做得很好的,他跟我说,每年天山派历代祖师的大祭,祭文都是由他亲手撰写,二十多年,他写的祭奠祖师的祭文没一年是相同的。这方面我远不如他。我想假如你义父不练武,考个状元探花是不在话下,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那些学识,好像我刚认识他,他就已是那么的博学多才了。”妈妈说。
无忌并不想知道义父的诗做得如何,他只想知道义父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
每当他看见小镇上那些小伙伴都有自己的妈妈和爹爹,亲亲热热开开心心在一起,他就眼热得很。“为什么我只有妈妈,我的爹爹在哪里?”
没人能告诉他。
他和妈妈寓居天池边上,平常除了灵渡散人、儒剑铁佛他们会常来探望,小伙伴张玉珑和徐天宝他们偶尔会来找他玩,其他人来的很少。但每逢过年,气氛还是十分热闹的,过年前魏紫城魏叔叔会来帮他们把小木屋整修一新,妈妈脸上也有了笑容。孩提时的无忌更高兴,因为只有等到过年,他才可以大放鞭炮。魏叔叔带他去买很多爆竹烟花,让他玩个够。
除夕晚上,他照例要陪妈妈“守岁”。魏叔叔他们走了,短暂的热闹过去,又是无尽的沉默。这时妈妈会一个人喝几杯,抱着他坐在腿上,母子俩对着桌上义父的灵牌呆呆发愣,这就是无忌记忆中的所谓的“守岁”。妈妈常念的一首诗,据说是义父教她的:“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复高风晚,山山黄叶飞。”无忌长大后博览群书,才明白这首唐代著名的大诗人王勃这四句诗的意思。诗人的意思是说,长江好似已经滞流,在为我不停地悲伤。万里远游的人,思念着早日回归故乡。
更何况秋风风寒,傍晚暮气沉沉,深山重重,黄叶在漫山飘飞。诗人以“万里”对“长江”,是从地理上写自己远在异乡、归路迢迢的处境;以“将归”对“已滞”,是从时间上写客旅久滞、思归未归。诗中的“悲”和“念”,用来点出因自身所处境况而生的感慨,后半首用景色点染,客中逢秋,万木凋零,因起思家之念,长江滚滚而东,自己却留滞异乡,不能归家,身在万里之外,虽有归家的愿望,却无法不能成行。现正逢高风送秋,黄叶纷飞,万木凋零,更无端增加了思乡的愁绪。诗中情景互用,将久客异乡之悲、思归之情,与自身所处环境融合为一,寥寥二十字,将江山寥廓,风木萧瑟,苍茫悠远,气象雄奇一笔道出,堪称绝句。
无忌后来读书越多,才明白妈妈为什么喜欢这首诗。她是苗疆女子,却因爱人之死、无忌尚在襁褓,不忍远离,迫不得已,“渺万里层云”,北顾胡天归雁,望穿秋水,思念自己的爱人,思念自己的家乡。她肩负着义父的重托,带无忌来到天山,却碰了软钉子,不得已在天池边的雪杉林里住了下来。
“妈妈在年年的除夕夜,一定也在盼望亲人。”
可是妈妈盼望的亲人是谁呢?
他的义父早已去世多年,死了的人当然不会在除夕夜回来。妈妈思念的这个人,当然不会是义父。
后来有个相貌清癯的和尚来看望妈妈,这个和尚就是大师伯法严大师。无忌终于听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原来妈妈年年岁岁都在思念的人是把她一手养大的师父“一乘禅师”。“一乘禅师”名动四海,无忌偶然听灵渡伯伯和妈妈对话时提起过,知道“一乘禅师”是一位宇内知名的大剑客、大侠客,武林中人人钦敬,九州四海,无人不知大理天龙寺的主持监寺一乘大师。
无忌从未见过一乘大师,但一乘大师虽然墓木早拱,他的事迹在武林中仍为人所津津乐道。无忌还小,他不知什么是“武林”,也不知道“武林”在哪里。他不喜欢听人说打打杀杀的事,他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和雪杉林里偶然跑出来的小兔子玩耍,他喜欢听小镇上的说书张张伯伯给他讲牛头山、高宠挑铁滑车的英雄故事。他不想知道相互仇恨和厮杀,何况灵渡伯伯和妈妈说的事情,他压根一句都听不懂。不过他很喜欢听妈妈说她小时候的事,妈妈是七岁那年跟一乘大师学武的,比无忌现在的年纪大两年。“原来妈妈小时候比我还顽皮,不过她学武十分专心,人又聪明,她的师父又是那么大度,那么慈祥,那么包容她。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因此妈妈每当除夕就思念故乡和去世的师父,这种心情,他后来慢慢就懂得了。两年以后妈妈跟他不辞而别,没有了妈妈的保护和疼爱,无忌躲在被子里不知多少个夜晚,哭湿了枕头,徐天宝不止一次地嘲笑讥讽过他。
正在肆意奔腾的乌骓马发出阵阵长啸,把无忌从往事的回忆中惊醒过来。不知不觉,他们远离了天山,到了草原上的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无忌既陌生又熟悉,这是穆土穆部落的祭台,当年他就是在这里杀掉两个武当弟子,救下了亲姐姐喀沁公主。十年里他偷偷地回去看过几回,姐姐和纽祜禄结婚之后过得十分美满。姐姐给纽祜禄生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孩子们虎头虎脑的,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像小鸭子,可爱极了。他的大哥那颜王公也很好,穆土穆的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看到这些,无忌心中就释然了。
他停止想下去,明月发现他陷入沉思很久了。
离开天山很远了,草原上虽也是寒风呼啸,但相比天山的严寒,这里阳光普照,温暖得多。
尚宝潼的黄骠马虽也是一匹好马,可没有无忌的踢雪乌骓这么神骏善跑,无忌和明月下马时,尚宝潼才气喘吁吁地跑来。他十分不满地大声叫道:“唉,跑死我老头子了!后面又没有强盗追来,为什么要跑那么快?你也不许我停马,这是想,想累死我吗?”
无忌一笑道:“老尚,你才没那么娇气呢,一天几百里,也是累不坏你的。”
尚宝潼笑道:“你话是说得不错,我这身子骨,再活个三十年是没问题的,这都是托了你的福啊!”
无忌四下望了一圈,说道:“今天我们在这里过夜,离慕士塔格峰还有不短的路程呢,我们找地方好好歇一歇。”尚宝潼道:“这里四下只有旷野草原,难道真的大地为床、天空为被吗?”
无忌一笑道:“我带你们来这里,自有我的理由。你看见前面草原上那座四方高台吗?这是我们穆土穆的祭台,祭台表面上看去只有几丈高,但祭台下面却是空的,是先祖顾及后人远道前来拜祭辛苦、留下的暂住之所。年年穆土穆的人前来拜祭先王,都是住在祭台里面,可比住豪华客栈舒服多了!”一边说一边轻磕马腹,走近祭台。他深入草丛,搬开祭台下面的几块大石,露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三人两马走进洞里,洞里干燥温暖,又宽又大,果如无忌所言,绰绰有余。洞里安置了石床、火潭,放置了不少柴火、盐巴、米粮,还有厚厚的干草,干草可以用来作为马的饲料,也可以铺在石床上,做成临时的“床铺”。
尚宝潼看了哈哈大笑道:“从此处经过也不是一次,我真想不到这个不起眼的祭台下面居然别有洞天,看来今天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他卸下马匹上的行李,点燃了一堆火。三个人就在火堆旁围坐下来,烤熟干肉,吃起米饼,喝着草原上的特产马奶酒,长途奔袭的疲劳,一会儿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无忌一边吃一边问道:“老尚,你的腐骨神掌练得怎样了,有没有遇上无法解决的难题?”
尚宝潼还没说话,无忌一边说一边捡起一根木柴,唰的就向尚宝潼刺去。他手里的木柴有一尺七八长,木柴刺出,呜呜作响。这是天山派的一百零八路须弥大悲剑中的一招“西天礼佛”,这招表面上看似平平无奇,但变化诡橘,笔直一刺,同时有三个不同方位的落点。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尚宝潼双掌划圆,五指勾勒,应了一招“瀑布飞流”,挡开无忌木柴的击刺。无忌赞道:“好!”抛开木柴,随即说道:“看你内力运使,已是大有进境了。你现在相信,腐骨神掌原本并不是怙恶不悛的武功了吧?”
尚宝潼十分得意地说:“我早就相信了,你和明月练了那么久也没有走火入魔,我就知道不会有错了。”太极宫一战后无忌在草原上飘荡了两年,后来才和尚宝潼回到天山,打开当年封住的地下石殿的洞口,从地下石殿的暗河回到了白云师太的坐化之地。正是在这段日子里,有一个令无忌意想不到的客人远道而来。这人是秋山大师的弟子悟鸣。
秋山大师知悉法严大师他们死在长城的事,伤心了很久,但他没听说过无忌也死了的消息,痛定思痛,于是对悟鸣说道:“无忌那孩子是我见过少有几个头角峥嵘的练武奇才。我年纪渐高,林、罗、谭、谢、薛五家共有的这份缺少总纲的《戒日神功》文稿,将来恐怕在我死后还会引发江湖风波,你们虽然得过我的衣钵传授,想保住这份文稿,只怕力不能及,难说会给你们招来杀身之祸。你带上文稿,去天山找找高无忌吧。希望凭他的聪明才智破解推演神功的密要,不至让这份千年罕见的武学瑰宝在世间消亡。如今天下武林寂寞,少林、唐门、天山、排教已先后湮灭,现在又轮到我们天龙寺。
当今天下武林道消魔长,魑魅魍魉横行世间,北有逐鹿侯,南有甘凤池,两大神魔翻云覆雨,相互争斗,不住贻害苍生。高无忌若能推演此功,将它复原,将来安定武林的人非他莫属。你到天山之后就不要再回来,就在那里住下吧,师父身边有你的师弟们就够了。”悟鸣泣别恩师,一个人悄悄地从云南启程,用了半年时间,终于辗转来到天山。他来得正巧,无忌和尚宝潼也刚刚回到天山没多久。和无忌、明月和尚宝潼住在一起的,还有妙慧师太。甘奕芬死后,妙慧师太神志几乎失常,无忌和尚宝潼把她带到天山,调养多年,才把她从痛失爱女的剧痛中拉回来。他们住在地底石殿,因此天山附近的牧民都看见过残破的天山剑宫里有人生活的迹象,却没见到一个人。
秋山大师可没想到天山派的绝顶神功“天山冰鉴”就是戒日神功的总纲,悟鸣到了天山见到无忌之后才知此事。三人在石殿中秘参经文,武功突飞猛进。闲时说起往事,念及认识的人,无忌偶然摸到手指上的戒指,想起千里之外的中原洛阳,还有一个明月或在翘首期盼他去接她。无忌不知明月的父母死在乱兵中的事,于是一个人离开天山,到洛阳去看望明月。
在路上,他细细回想往事点滴,心道:“明月姐姐自从与我相识,一直默默地支持我,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不反对,所谓有容乃大,无过于此。如今想来,真正懂得我心思的人既不是奕芬,也不是一荻,而是明月姐姐,而我往往忽视得最多的却是她。我想,假如她不弃我,我就带她回来,以后长相厮守,再不分离。”倒不是他这么快就把甘奕芬和庄一荻忘怀,而是他觉得世间值得他从心里去关爱的人已是寥寥无几,失去甘奕芬和庄一荻已令他锥心刺骨,他绝不能再连明月也失去了。
他不知明月在洛阳,也是无时不刻不在思念他,当真秋水望穿,征鸿望断。无忌避开秦药师密会明月,明月一句“话”也没“说”,收拾了包袱,给秦药师留下一封信,就跟无忌走了。在她看来,秦药师对她固是疼爱有加,但她渴望的不是长辈的疼爱,而是爱人的关怀和陪伴,无忌万里迢迢来找她,于她而言,夫复何求!
无忌哈哈笑了一声,说道:“老尚啊老尚,你可真不愧是老江湖,老奸巨猾得很呢。对了,这次去杭州,你见到秋山大师了吗?”尚宝潼笑了一阵,说道:“嗯,见到了。他还问起你呢。”
无忌道:“这位大师太过端严,外冷内热,其实古道热肠,他说我什么了?”
尚宝潼道:“来去还是说希望你能帮助天龙寺重建的事。看样子他见不到这一天,恐怕真会死不瞑目呢。”
无忌点头道:“从吴一芒家里‘化’来的十万两,我留了八万两给少林寺的云禅大师,剩余两万两,到时再分给有需要的穷苦人。不敢我想找到六伯他们的传人,这件事就辛苦你吧。”
尚宝潼道:“那是不消多说了,交给我吧。对了,天龙七子的徒弟是不是因为当年为了避祸才离开天龙寺的?”
无忌道:“不错。你有他们的下落?”
尚宝潼道:“我虽然不做血滴子,江湖上还是有很多老朋友的。这回趁着回江南,我暗中托人查找他们的下落,后来得知十年之前在太极宫一战之后,朝廷四处通缉天龙弟子,并且派朝廷指定的僧人入主天龙寺,想把天龙寺后一代弟子赶尽杀绝,但遭到天龙寺方面的严词拒绝,寺里的僧人以绝食抗争,朝廷无法,只好暂时收回任命主持的成命。一个月前,‘江湖字典’狐隐子给我传来消息,说天龙弟子辗转到了扬州,由金叔衡秘密接进了红枪会。金叔衡接到这些天龙寺的弟子之后,便在黑白两道广发英雄帖,对外宣称要收一批弟子,这样一来,天龙寺弟子换了身份,清廷鹰爪就没那么容易察觉了。狐隐子告诉我天龙寺弟子到达到扬州的时间,和金叔衡大收‘门徒’的时间前后吻合。正是因此,我推断大概天龙寺弟子已得到金叔衡红枪会的庇护了。”
无忌点头说道:“我在你走后,由米昆仑想起金叔衡和他的红枪会,所以写了信托人送去给金叔衡,请他代我寻找天龙寺弟子,好好保护起来。天龙寺弟子去往江南,多半是金叔衡派了人找到了他们,把他们带去扬州的。”
尚宝潼道:“为什么不叫他们到塞外来?”
无忌摇头道:“寻找天山弟子还没多少进展,重立门户,也非朝夕。再说逐鹿侯一直在江湖上找我,天龙寺弟子到天山,岂不成了逐鹿侯的靶子了么?这个时候他们倘若投靠天山,只会连累了他们。”
尚宝潼点头说道:“你虑事向来严谨,怎么做听你的吧。你想向石家下手,是不是也和你重整门墙的计划有关?”
原来无忌在西域以“苍域修罗”的名号四处行侠,无意中认识了一个人。这人名叫赵青枚,乃是天山派弟子石敏的未婚夫。赵家在关内原也是名门望族,赵青枚的父亲赵天华和石敏的父亲石宽同朝为官,交谊不错,这头婚事,就是两家老人在任上定下的,按年龄石敏比赵青枚还大六岁。后来石宽去世,赵青枚的父亲在官场上得罪了权臣,被贬西域,赵家从关内举家西迁,住在哈密,两家有好多年未曾联络。赵青枚的父亲病死后,家道没落下来,他是喜马拉雅山怪杰寒云老人的记名弟子、丐帮帮主韩飞虎的师弟,韩飞虎从喜马拉雅山奔丧回江南,就在赵青枚家里住过一阵。
他为人狂傲不羁,在西域地方闯下了不小名头,在父亲去世后向慕士塔格峰石家提起和石敏的亲事。石家趋炎附势,见赵家风光不再,便反悔退婚,赵家预先给石敏的嫁妆却一点也不归还,全都吞没,赵青枚给石家羞辱一番,赶出门去。他恨石家无情无义,几次三番到石家讨还公道,反给三眼神驼石乙打伤,差点死在沙漠。无忌恰好路过,将他救起,赵青枚感激无忌的救命之恩,年龄虽比无忌大了许多,反心悦诚服拜无忌为师。石家在慕士塔格峰经营百年,石家堡固若金汤,赵青枚对石家里外熟悉之至,无忌收赵青枚做记名弟子,也想借他之手,一举攻破石家堡,除掉石乙夫妇这对天山叛徒。无忌选择过夜的地方,就是和赵青枚约好的会面之地。
尚宝潼转换了话题,问道:“你见到甘凤池了?”
无忌沉默了一阵,说道:“见过了,他和韩飞虎他们打了一架,韩飞虎他们十二个人,也没占到他的便宜,充其量只是个平手。”尚宝潼大为诧异,说道:“十二个人打他一个,只打成平手?韩飞虎宇文雷可是非同小可呀!”
无忌点头道:“这十年里甘凤池的武功又上了一个台阶,韩飞虎宇文雷他们远不及他,斗他不过。但甘凤池的武功进境在我预料范围以内,他武功以前就比我高,有今日的成就并不奇怪。我粗习戒日神功之后,才可略胜他半筹,但也要在两百招之后,或能赢他一招半式。你若和他单打独斗,当可支撑百招保持不败,前提是你内功进境迅速。”
忽然明月竖起手指比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尚宝潼一愣之下,果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黑暗中凝神细听,隐隐听见脚步声里还夹杂着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几声兵器碰撞的声响。无忌听了一阵,说道:“赵青枚在外面跟人动手,我们出去看看。”
三人步出洞外,抬头一看,月亮已过天中。尚宝潼跟在无忌和明月背后,刚刚登上祭台,果然只听不远处有个破锣似的声音喝道:“姓赵的,你干下了好事,还想逃到哪里去?”
陡然间,有四五个黑影在他们的面前赫然出现。
这几个人,一个是武当派的一鸿道人,一个是他的弟子虞城虎,还有一个是虞城虎的师兄钟忍。另外两人,服饰一般,不知何门何派,出声喝骂的是虞城虎。
一鸿道人咳了一声,说道:“赵青枚,你以侠义道自居,难道你师门长辈没有教过你不可乘人之危?”
钟忍跟着说道:“你不把石大侠当朋友,我们可是他的座上宾,你乘他不在潜入石家堡,杀害石家子弟,这件事我们可不能不管!”一鸿道人冷笑道:“看在武林同道份上,我们不杀你,但你还不束手就擒,可就休怪我们无礼了!”
对面的长身汉子赵青枚怒视五人,道:“沽名钓誉之辈,数典忘祖之徒,我赵青枚岂会向你们低头!”倏地身形一晃,一对黑黝黝的判官笔闪电般伸了出来!
一鸿道人五人以包围形式,逐步向赵青枚逼近,赵青枚突然发难,判官笔倏的就点到虞城虎的胸口。
虞城虎喝道:“好啊,垂死挣扎么?”他手里拿着一根铁拐,使出太极杖法,一招“铁锁横江”,挡在胸前。哪知赵青枚的判官笔确有鬼神之妙,虞城虎的铁杖护得了前胸,护不了左右,陡然间肩井穴一麻,铁拐险些坠地。钟忍的武功在虞城虎之上,一觉赵青枚身形移动,当面微风飒然,头也不回,就是一掌。他出手可比师弟虞城虎老练得多,这一掌又发得恰到好处,赵青枚点向他胸口“天突穴”的判官笔给他掌发柔劲,沾出外门。
说时迟,那时快,赵青枚倏地一个转身,一对判官笔又已向一鸿道人点来。他连发两招,遍袭三名高手,出手真是快得难以形容!
一鸿道人是虞、钟二人的师父,出手自是不可与虞、钟同日而语,赵青枚单笔刚到,一鸿已是掌势如环,圈住笔身,喝声“撤手!”赵青枚只觉一般粘劲两边舒展,身形几乎给他的掌势带动,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武当派乃武林四大派之首,这贼道的武功果然不同凡响!”当下力贯笔尖,一招“夜叉扰海”,双笔插入他双掌之间,沉声喝道:“不见得!”但见一鸿掌影一散,在赵青枚双笔急插之下,浑圆的掌圈顿时露出了缺口。
但一鸿变招快到超出赵青枚意料,他双掌一翻,一招“李广射石”,势道凌厉异常,一掌拍出。赵青枚双笔疾收,倒纵丈许,冷冷说道:“武当弟子,素以名门正派自诩,我劝你还是别要自掘坟墓、令你们的三丰祖师金面蒙羞才好!”口中说话,双笔抢攻,瞬间连点向一鸿期门穴和精促穴。他双笔后发先至,顿时把一鸿逼得连连后退。
这几招兔起鹘落,主客易势只在刹那之间,但虞城虎和钟忍已是缓过神来,抢上来与一鸿并肩齐攻了。
一鸿道人乃是武当派的第二高手,功力精深,见两个徒弟已包抄过来,七步之外,一掌拍出。赵青枚一个移形易位,钟忍立即乘机反击,一口气连攻七八剑,剑剑指向赵青枚的要害。武当剑法以太极剑名震天下,太极剑擅能以柔克刚,阴阳交错,刚柔并济,以大巧若拙、迅捷凌厉见长。这门剑法练到炉火纯青之境,可以熔他派剑法于一炉,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钟忍是武当下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剑法精纯,但距出臻入化之境还差火候,他自知功力不及赵青枚,倚仗有师父的旁敲侧击之助,出手全采攻势,把太极剑施展得淋漓尽致。赵青枚是大损门徒,见地颇广,虽不及他师兄韩飞虎,在西域地面上,也颇有名气,一见钟忍使出太极剑,接了几招,不禁松了口气,暗道:“这厮的太极剑法尚未练到功,我的判官笔还可克制他的剑法。”不过片刻,就给他发现了钟忍剑法中的几个破绽,但由于虞城虎的牵制,钟忍剑法中的破绽稍纵即逝,都给迅速弥补。赵青枚想要乘机抢攻,未免趋之不及,急求速胜,反而把自己置于险境之中了。
和钟忍或虞城虎单打独斗,赵青枚都足以稳操胜券,但一鸿道人却万万非他可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