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主任
口述/宋大生
老师送我开学,在操场长椅上睡了一宿,老师去世,我陪她女儿守灵三天。
90年,东北小镇,我从农村小学要转到镇子里的初中。
村子里几乎每年都要有一两个孩子升初中,进县城,那一年就我一个。
每年去镇子里送学生,都是我们的小学校长。
村里人都管他叫山东子,一个因为他是山东人,再一个,他性格倔强,倔强的像一头驴。
因此,大家都管他叫山东子。
我们小学一共两个老师,一个是山东子校长,还有一个是他媳妇。
校长媳妇叫大杵子,我们本地人,没文化,大老粗。
当年,山东子校长从山东来我们东北时,我们村郝村长给介绍的。
两人性格不合,一个比一个犟种。
我开学的时候,刚好赶上了山东子校长的老妈妈在山东去世,他要回山东奔丧。
临行前,他特意嘱咐大杵子:
你一定把孩子安安全全的送到镇子里,给他把被子褥子铺好了,买点饭票……你要是敢慢待了,回来我把你埋了!
山东子说话向来就是这么粗暴,霸道。
而大杵子也不是好惹的,生性跋扈:好啊,你把我给埋了,我就去山东把你家祖坟刨了。
记忆中,小学的几年里,这两口子天天口撕,撕的我们心惊肉跳。
按惯例,我们村孩子上初中都是山东子校长亲自去送,家长去,校长不放心。
可这次是大杵子,我真的有点哆嗦。
大杵子是那种不拘小节,嗓门喊破天的那种。
平时在我们学校,中午她给我们做饭,包包子。
她手从来不洗,和面淌着大鼻涕。
她负责给学校冬天生炉子。生炉子用牛粪,既节约成本,牛粪还扛烧。
冬天,学校后面的牛粪冻成了坚硬的石头,她就拿火烤,就像烤地瓜一样。
烤不下来,她就蹲着凝视,然后用口吹,就像在等烤红薯熟了。
大杵子干活是个急性子:麻辣……个巴子的!我用手抠!
然后她真的直接用手……然后,她就像掰面包一样,硬生生的把僵硬且黄灿灿的牛粪掰下来。
生完炉子,就给我们准备午饭,包包子,手也不洗。
刚开始,山东子校长是极其不适应的。
后来饿的浑身没力气,他只好捏着鼻子吃。
大杵子的肉包子,本来就难以下咽,加上她没有洗手的习惯。
我们都是含着泪,把包子吃完的。
但我们吃完,必须还乐呵呵的说,好吃,老师,真好吃。
如果谁说不好吃,她真的会翻脸。
大杵子送我,我是极不情愿的。
说来也巧,大杵子的女儿彩玲发高烧,然后,大杵子给山东子校长打长途,大概的意思是,咱闺女高烧……
山东子的原话是,就是天塌了,你也要去送学生!
大杵子挂了电话就开骂:炮仗!你这是没人性!
第二天,大杵子,拉着我的行李,骑车子拖着我,骂骂咧咧一道:崽子,就是为了送你,我还要把女儿的命搭上。
一路上,我哆哆嗦嗦一句话不敢说。
到了镇子里已经是中午了。
想吃啥,别饿着肚子。
来的时候,我爸妈已经交代了,老师义务送我去开学,全家已经是很感激了,别让老师再花钱。
我说,老师,我不饿。
炮仗!你不饿,我饿。
然后,大杵子把自行车和行李直接撇在一边,扯着我,像扯一个木偶,快步流星往烧饼店走。
那个年代,要是能去镇子里喝一碗豆腐脑,吃上几个烧饼,牛的很。尤其是对我们农村孩子。
大杵子直接要了8个烧饼,三碗豆腐脑。
老板好心提示,这位妇女,你俩能吃的了?
别看不起我们农村人,吃不了,我扔它!
老板吓得哆哆嗦嗦。
然后,大杵子给自己的碗里蒯了满满3勺子辣椒油,端起碗,一碗吞下去。
看的老板面目扭曲。
大杵子也被辣到了:麻辣个……,辣吼吼!
到了学校,大杵子给我铺好了被褥,把剩下的都几个烧饼,放在我的床头上:晚上饿了,颠簸颠簸。
崽子,黑天了,我还要回去,看我家彩玲……
大杵子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摸了摸我的褥子:精薄!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去操场锻炼,才发现大杵子老师并没有走。
她躺在了操场的长椅上睡了一宿。
我说,老师,你昨晚怎么没回去。
她对着我大吼:天那么黑,你让我卡死啊!
然后,她拽着我去镇子的集市上,买了一个鹅毛褥子,给我铺在床铺上,就骑车子回去了。
放寒假回家,我才听大人说,大杵子的女儿那天发高烧,烧糊涂了,脑炎,留下了后遗症。
后来,我高中,念大学。而彩玲因为智力问题,一直没成家。
很多年以后,山东子校长骨癌。
葬礼那几天,村里浩浩荡荡,附近村子的很多老百姓和学生都去了。
葬礼是郝村长给置办的。
葬礼上,大杵子骂骂咧咧说,老郝,你丧良心,你给俺介绍个短命人,叫我下辈子怎么活啊!
彩玲木呆呆的,看着棺材不淌眼泪,不说话。
我默默的坐在一边,陪着她守灵三天。
如今我成家了,孩子也念大学了,大杵子这个人我还记得。
性格泼辣,大胆直接,一个地地道道东北悍妇,尽可能的配合山东子校长照顾我们这些农村的穷孩子。
不光这些,大杵子还有个大女儿彩凤,据说,彩凤当年出嫁,两口子什么嫁妆也没给。
因为家里两个人的工分,都被山东子校长贴补给我们学校买书报和煤炭了。
大杵子是让我又害怕又敬畏的老师。
我真的想不到,当年,她怕我睡觉潮湿,为了给我买一个鹅毛褥子,她在学校的操场上睡了一晚上。
耽误了自己女儿彩玲的病情。
郝村长说,这个农村妇女是个狠人!要不,我能把她介绍给山东子校长吗。
当年,学校没有书架,山东子记得直蹦,大杵子直接把他俩结婚的立柜,和给她娘打的棺材给拆了!
郝村长说,那个晚上山东子感激的,在他家哭了半宿。
山东子校长抹扯眼泪说,这婆媳,我娶到手,我家祖坟冒青烟了。
山东子校长去世前,还给大杵子写了一封长信。
大杵子骂骂咧咧的拿着信,找郝村长念给她听,炮仗!他不知道俺不识字!
郝村长念到:你是我见过优秀的女人!
那个晚上大杵子一边听,一边淌眼泪:炮仗!精说文言文!
给我留点钱,比啥都实在。咱家现在穷的就剩下炕席了。